说话的人站在跑道上，他叫袁路，是六班接力的第三棒。
在别人听来，韩启明作为班长这个时候理应挺身而出，帮助班级完成比赛，但他却能听出另外的意思。
“你忘记自己曾经是个运动员了吗？”袁路问道。
“我……”韩启明话到嘴边却噎住了，即使他不回答，有些事也否认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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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初中的一次体测中，体育老师偶然发现了韩启明的运动天赋，当时刚好是全市中学生运动会的备赛期间，于是他就被火速招进校集训队，成为了一名小运动员。
赛场上，韩启明一鸣惊人，闯进了多个短跑项目的决赛，虽然都没能站在最后的领奖台上，但作为第一次参加大型运动会的初一学生，他已然是全场最耀眼的新星。
之后的事情可想而知，韩启明的成绩突飞猛进，终于在初三那年获得了一块个人短跑项目的金牌，不但成就了自己，也创造了他所在学校有史以来最好的参赛战绩。
这些往事别人未必知道，但袁路却十分清楚，因为他是看着韩启明从新手一路跑向冠军的队友，只是他不管怎么刻苦训练也得不到的东西，都让韩启明实现了。
发光的金子，必然会有人窥探。
中考前，市体校招生办的牛主任早早地向韩启明抛出了橄榄枝，他却委婉地拒绝了，说自己学习还可以，考大学没有什么问题，不打算走“曲线救国”这一步，气得牛主任连老同学的聚会都没去，连夜打车回了市里。
说袁路不嫉妒，肯定没人相信，但更多的还是敬佩，那种不得不服气的敬佩。
都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可韩启明赛场得意，考场更得意。
他走了狗屎运，抢到了滦中尖子班最后一个名额，这让袁路更是感慨万千，想到自己非但没能在体育上有所建树还耽误了学业，赔了夫人又折兵，最后落得两手空空。
不服？不行！
韩启明也觉得当初的决定十分明智，每每谈及此事都要在别人面前炫耀一番。
不过，一开学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他感受到了尖子班强烈的压迫感，尤其是来自于班主任谷万莲近乎于变态的严苛作风。
回想自己当年驰骋赛场，所向披靡，一路过五关斩六将。
如今却落得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无人问津，彻底没有了往日的风光。
虽然失意，韩启明倒也想得明白，毕竟这里不是赛场，跑得再快在尖子班也是一文不值，毫无用武之地。
他甚至开始偷偷幻想，如果当初接受了牛主任的好意上了市体校，现在应该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吧！
上体校会不会是另外一个世界不知道，重新分到六班之后，那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真是应了那句话，树挪死人挪活，那种自信的感觉又回来了。
韩启明好不容易涅槃重生，却突然得到谷万莲将临时接管六班的消息，顿时惊出他一身冷汗，一幕幕悲凉的往事不由得涌上心头。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此谷老师好像非彼谷老师，她对自己的态度来了个180度大转弯，让他受宠若惊，一时半会儿缓不过劲儿来。
直到谷万莲寒暄过后，立刻收起好脸，不怒自威，韩启明才瞬间清醒，她还是那个令人生畏的谷老师，严苛的作风没有变，变态更没有变。
韩启明忽然体会到了一件事，以前尖子班里那些被谷老师重点关照的学生，过得简直是非人的日子。
相比之下，她对自己的漠不关心实在是慈悲为怀了。
既然无意中得到了谷老师的青睐，他便对谷万莲唯命是从，说一不二。除了确实想好好学习之外，为了挽回曾经被击碎的自尊，拉进自己与真正学霸之间的差距，他也只能拼命地努力。
不甘落后，是体育留给他最后的精神力量。
为了达到最好的学习效果，谷万莲禁止了班级里一切与学习无关的事情，对重点关注对象们更是三令五申，不允许他们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随时随地都要能拿出书来读，掏出笔来写。
她一直在强调没有比学习更重要的事情，就算是参加学校组织的文体活动她也主张能推就推，不能推就脱，实在推脱不掉的就敷衍了事。
六班在运动会中表现得十分差劲，也就不难理解了，但也正因为如此，检录老师忍无可忍非要六班参加接力不可，搞得韩启明有些左右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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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启明，不要再犹豫了，也就接力赛能让咱们班看起来还像是个集体的样子。”
袁路说得很心酸，但一点儿不为过。
原来的六班既团结又充满活力，班级氛围相当和谐融洽，可现在几乎是四分五裂了。
不是大家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而是谷万莲的区别对待，让同学们相互之间产生了难以弥合的鸿沟。
自打韩启明来到六班，他和袁路的关系自然就更近了一些，以前是朋友，现在升级为兄弟，比李来奇和张伦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本要好的两人，怎奈一个学习好，一个学习差；一个是谷万莲的心头肉，捧在手心、关爱有加；一个是秋天飘零的落叶，无关痛痒、自生自灭。
谷万莲不厌其烦地在班里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这样的话，她还特意私下提醒韩启明要与袁路保持距离，不要和他走得太近，担心袁路会拉他的后腿。
一开始韩启明并没有在意，但极具紧张与挑战的学习生活已让他焦头烂额，更是无暇顾及袁路，自然少了很多在一起玩耍的机会。
袁路倒也识趣，不想让他分心便主动退到了路人甲的角色。
久而久之，他们之间的关系日渐疏远了。
直到听见袁路站在跑道上呼唤自己，韩启明才忽然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跟袁路说过话了。
“那就你吧！”检录老师扯着沙哑的嗓子对着韩启明喊道，“别愣着了，赶紧下来比赛，就差你们班了。”
“我……我……”韩启明左顾右盼地还是犹豫不决。
“别找了，谷老师压根就没来。”袁路十分笃定地说。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仰起头盯着看台上的韩启明，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又回到一班了，但现在你还是六班的人。六班现在全军覆没，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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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快要开始了，阵阵微风不断搅动着弥漫在空气中紧张的气息。
六班的同学们都放下了手中的书本，看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宽阔的跑道上。
砰——
发令枪发出一声脆响，七个运动员如离弦之箭般冲出起跑线。
他们的脚步轻盈敏捷，谁都想为后面的队友创造最大的优势，因此每一步都拼尽全力。
接力棒在他们手中传递得飞快，每一次交接都准确无误，顺畅的配合不仅是一种默契，更是彼此之间最深切的信任。
看台上，呐喊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各班选手你追我赶，转眼间比赛就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不出所料，势头正旺的一班率先接到第三棒，始终保持着领先的位置。
七班的张伦紧跟其后，凭借自己在足球场上时常打快速反击的实力，逐渐缩小与前方目标的距离。
随着袁路最后一个接过接力棒，全部选手进入了第三棒的激烈角逐。他没有任何的怨言与不满，给了第二棒一个沉着的眼神之后转身奋起直追。
跟韩启明相比，袁路就是那种资质平平的选手，比赛成绩也平平，上不去也下不来，“稳”就是他最大且唯一的优点。
不过，此刻的袁路却一改往日的沉稳，不顾自己因参加其他项目快要耗尽的体力，疯狂地加速奔跑。
“以前再怎么样，老子也没跑过倒数第一。”
袁路的斗志被点燃了，两脚仿佛踩上了风火轮般不断地超越前面的选手。
他的表情也不再冷静，龇牙咧嘴的样子看着好像越来越痛苦，但他的速度并没有慢下来，反倒越跑越快。
把接力棒递到韩启明手里的那一刻，袁路透支的体力也到达了极限，他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两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袁路，你怎么了？”韩启明立即上前扶袁路，却被他狠狠推开。
“不要管我，”袁路红着眼睛声嘶力竭地喊道，“你快跑啊，跑！”
这一声怒吼好似一个魔咒打入了韩启明的身体，他丝毫没有迟疑，右手用力握紧接力棒，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尽管韩启明的起步晚了一些，但他的速度着实惊人，很快就超过了不可一世的一班选手，又与跑在最前面的李来奇齐头并进。
李来奇没想到在最后关头竟还会有人追上来，更让他感到崩溃的是，他已经尽全力冲刺了，而韩启明却还在不断地发力，身形慢慢向前移动，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
看来本已稳操胜券的李来奇，不得不把光荣撞线的机会拱手相让了。
眼见终点仅有几步之遥，韩启明的余光突然瞟见谷万莲在跑道边上看着自己，他下意识地微微一转头，结果打乱了奔跑的节奏，脚下一绊，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终点线的前面。
“同学，你没事吧？”随后赶过来的李来奇蹲在韩启明的身边焦急地问道。
“你……你怎么不去撞线呀？”摔得不轻的韩启明强忍着疼痛问道。
说话的功夫，一班的第四棒从他俩的身边呼啸而过，胸膛猛地向前一顶撞上了终点线。紧接着，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整个操场。
那人回头望向那条被他征服的跑道和两个停留在终点线前的人，如愿地露出了王者般的笑容。
“赢的人应该是你！”
“不！”李来奇摇摇头，“如果你没摔倒的话，你觉得还会是我吗？”
韩启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思考的时候又眼睁睁地看着其他的选手也都陆续完成了比赛。
最后，李来奇将韩启明从地上扶起来，搀着他一瘸一拐地同时迈过了终点，分不清谁是第六，谁是第七。
如他所愿，六班好歹算是完成了比赛任务，可他的心情非但没有轻松，反倒比自己踉跄的脚步还要沉重。
“你跑得比我快，这是不争的事实，不出这个意外的话，第一铁定是你的。”李来奇看出了韩启明的心思，于是解释道：“我要是趁人之危抢了这个第一，赢得一点儿也不光彩，没意思。”
“可是……”韩启明还想辩驳。
“你也不想输得这么不明不白吧？”
李来奇不经意的一个反问，让韩启明的大脑彻底陷入混乱。
“等考完试之后，咱俩再堂堂正正地比一次。”李来奇一拍韩启明的肩膀，“到时候，你可别再失误了。”
韩启明心中所有的不解还是没有答案，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看着眼前笑得有点儿憨憨的李来奇，轻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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