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结束了,韩启明和袁路相互搀扶着回到了班级,他俩有说有笑全然没有注意到谷万莲就跟在他们身后。
看到俩人都是一瘸一拐地走路,本想大发雷霆的谷万莲把已经顶到胸口的怒火生生给压了下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之后,若无其事地走进教室,二话没说打开试题册开始留当天晚自习的作业。
没人觉得谷万莲有什么异样,唯独作业留得着实有点儿多。
不过同学们早就习惯了,没有任何的反应,连平时就爱怨声载道、叫苦不迭的袁路,居然也都默默记下,趁着离下课还有些时间竟破天荒地埋头书写起来。
那种平静,会让人极尽克制自己的躁动,心甘情愿地沉浸其中。
接下的一个月里,谷万莲以往常常说在前面的丑话,现在偶尔才能听到一次,她制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禁令也没再不厌其烦地强调过。
可六班的同学们并没有因此就松懈下来,反倒越来越自觉地加紧学习,全力冲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
七班依然保持着自己的节奏,帮扶学习一如既往,文体娱乐也没有缺席,丝毫感觉不出考试的日子已经迫在眉睫。
同学们仿佛参透了之前拔河比赛的精髓,明白求胜的关键在于稳住阵脚,不停地寸步前行也能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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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将尽,盛夏来临。
滦中的校园异常安静,与天空中热情似火的骄阳并不相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沉闷得令人喘不上气。
这里聚集着一群正值青春的悸动少年,但是没有喧嚣,没有纷扰。
临近傍晚,随着清脆的铃声响起,最后一门课终于考完了。
期末考试顺利结束,顺利得有些不真实,一点儿不像百折千回、暗流涌动的高一该有的样子。
试一考完,大家都如释重负,成绩、排名什么的都被抛到脑后,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逃出教室,想怎么耍就怎么耍,那种解脱的舒爽比高考有过之而无不及。
007班的同学们一哄而散,教室里只剩下排到最后一天的两个值日生,“站好最后一班岗”是李来奇整理讲桌的时候随手写在黑板上的自我安慰,写完了还不忘再表个态,“班长,我这个觉悟还可以吧?”
“你……”夏凡停下手中的扫把,眉头一皱,“你干什么呀?我刚擦完的黑板!”
“这不是有感而发么?”
“是吗?你要是真有这觉悟,就别在那磨洋工了,讲桌上的东西都来来回回摆了三遍了,你要是闲着没事就赶紧把地拖了去。”
被无情拆穿的李来奇无可辩驳,不情愿地撤出自己的阵地,拿起墩布走到夏凡的身后。
夏凡在前面扫,他在后面拖,效率出奇得高,很快就打扫完了。
收拾完毕,俩人一起走出教室,夏凡没走多远又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中闪烁着无法言说的片片思绪。
“怎么了?”李来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对我们七班是不是有点儿舍不得呀?”
“你们七班?”夏凡被问得有些诧异,“你什么意思?”
李来奇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如果没猜错的话,下学期你就要回一班了吧?”
“啊?”夏凡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这不明摆着的嘛!”李来奇煞有介事地说,“六班赢了赌局就会重新组建尖子班,而你入选尖子班名单更是毫无悬念的事情,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考试放水,故意考不进前50名,”李来奇说得兴奋起来,“这样的话,即便六班赢了,你也能继续留在七班。”
夏凡一怔,立刻埋怨道:“这么好的主意,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一看夏凡非常严肃地看着自己,李来奇慌了神儿,“我……那个……呃……我也是刚……”
见李来奇语无伦次地嘟囔了半天,夏凡突然忍不住放声大笑,他也反过味儿来,觉得自己的想法的确挺可笑。
捂着肚子直起腰,夏凡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完全消散,她控制了一下自己放飞的表情,问李来奇:“你怎么就能肯定六班会赢呢?”
李来奇内心的想法很混乱,根本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再加上刚刚闹出了笑话,更不敢再信口开河了。
“成绩还没出来,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你不能长他人的威风,灭自己的志气呀!”
“嗯!”李来奇点点头,情绪稍显低落,“其实,我就是怕自己拖了大家的后腿。”
看着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夏凡不忍心再说他什么,于是安慰道:“别担心了,你在咱们班还会不会是倒数第一不知道,但在整个年级你肯定不是。”
见过吹牛的,没见过替别人吹牛的。
这话连李来奇自己都说不出口,夏凡却一点儿都不顾及别人的脸面张嘴就来,搞得他无地自容,“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这么不自信?”夏凡莞尔一笑,“那你考得到底怎么样啊?”
李来奇挠挠头,艰难地回忆着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基本上……还行吧……”
“你哪次不这么说?”夏凡斜眼看他。
“以前是只能这么说,这回是可以这么说,”李来奇一脸的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说实话,我已经尽全力了……除了英语。”
“你的全力也太少了点儿吧,这么容易就用尽了?”夏凡听了不敢苟同。
李来奇垂头丧气,“我都后悔了,当初就不应该图一时之快刺激谷万莲,谁知道她跟打了鸡血一样,非要跟咱们班拼个你死我活。”
回想起当时自己对谷万莲说的话,李来奇心有余悸,他只是图一时口舌之快,岂料后面会生出这么多事端来,让他不得不相信一个道理:冲动是魔鬼。
不过,李来奇也想得明白,真正能掀起滔天巨浪的大魔鬼还当属石、谷两位老师。比冲动撂狠,自己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值得一提。
“你还好意思说,要是我的话也会生气的,”夏凡忽然严肃起来,“其实谷老师挺好的,只是教学风格跟别的老师不太一样,虽然有些做法确实不近人情,但效果还是不错的。”
“她拿你当宝贝一样供着,你当然替她说好话啦,”李来奇明显听不进去,“不过话说回来,你夏凡是谁呀,哪个老师会不喜欢你呢?”
听出李来奇话里有话,夏凡可不想把自己扯进这个话题里去,于是没再搭茬,静待空气中莫名飘起的一股子酸味儿慢慢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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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幽长的走廊,俩人一路默默无语走到一楼大厅。
大厅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公告栏里花花绿绿的榜单和通报也被悄然撤下,唯有旁边黑板上硕大的“高考倒计时”极为显眼,即使事不关己也会让人隐隐感觉到一丝压力和紧张。
李来奇走着走着,突然在黑板前停下脚步,“还有七天就高考了,高三的也都离校了吧?”
“嗯,怎么了?”夏凡问。
李来奇若有所思,“以前觉得高考离自己太遥远,甚至觉得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对高考既期待又害怕。”
顺着李来奇的目光,夏凡抬头看向倒计时栏里用黄色粉笔厚涂出粗壮的“7”字,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显得闪闪发光。
“那说明……你也开始在乎了,在乎自己的人生,在乎自己的未来。”夏凡轻轻地说。
“呵!光在乎有什么用?”李来奇苦笑一声,“我在乎它,谁在乎我呀?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夏凡把目光迅速挪到李来奇的脸上,看着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悦,“这些话,你敢在石老师面前再说一遍吗?”
“我……”
“我就知道你不敢,”夏凡肯定地说:“石老师对你那么好,他要是知道你有这想法,肯定不会饶了你的。”
“石老师那是大爱,他在班里一视同仁,对谁都很好。”
李来奇转头望向窗外,似乎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如果我初中的时候能遇到像石老师这样的老师,我的英语就不会这么差了,我也不至于焦虑成这样。”
“什么?”夏凡眉头陡然竖立,“英语不好,你不怪自己,反倒怪起老师来了!”
“对呀!”李来奇大言不惭,“当时那个英语老师经常告我的状,害得我总是被叫家长,我就慢慢开始讨厌她,不听她的课,也不做作业。最后,我的英语就彻底废了。”
眼神中透着深深地无辜,李来奇又感慨道:“我想……这应该就叫……厌屋及乌吧!”
“我看你这叫脑子有病!”夏凡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学习是为自己学的,为自己长本事,谁是给老师学的呀?自己不努力,还找这么多借口。”
被突如其来的斥责训得一愣,李来奇一时半会儿搭不上话,任凭夏凡数落着自己。
“我原来一直以为你是装傻,现在看来你是真傻。”
李来奇脸上有些挂不住,“你现在说话的口气怎么越来越像老师了,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听着真别扭。”
“别扭就对了,这叫忠言逆耳。”
“哎呀,我又不是不懂,我是做不到。”李来奇急忙解释,“内心如果抵触一个人的话,根本就不想看见她,更别说听她讲课了,这还怎么学呀?”
李来奇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地真诚,让人觉得他说得好像还有那么一点儿道理。
这种话夏凡向来是不信的,在她眼里都是些强词夺理的借口罢了,经不起任何推敲。
她很难想象,前途命运这种东西不牢牢把握在自己的手里,而是甩给一些无所谓的人或事,人生的道路就此调头转向,该是一种怎样的悲哀。
不过,她并没有反驳李来奇,而是觉得他有些不可理喻,摇摇头便转身默默走开了。
李来奇从激动的情绪中缓过神儿来,发现夏凡已经不见了,他迅速快走几步,寻着一个的隐隐绰绰的人影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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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教学楼,校园里冷冷清清的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李来奇一路追到了车棚,看见夏凡正准备推车走人,他把肩上的书包顺手扔进了夏凡的车筐里,冷声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一声不吭自己就走了!”
夏凡一把抓起李来奇的书包,又扔回给他,“我觉得你应该自己一个人好好反省一下。”
说完,她用力拨开挡在前面的李来奇,推着自行车快步往外走,可没走了两步就被一股蛮力拉住动弹不得。
夏凡无奈地回过头,厉声道:“你想干什么?”
“班长,别生气嘛!我也知道那样想不对,但这就是我当前所面临的问题。你学习好有前途,这些问题在你那根本就不是事,但对我来说就是困惑、迷茫,一时半会儿很难想得明白,有时候不得不找一些很烂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
李来奇松开拉着自行车后座的手,继续说道:“就算是转变,也总得给我点儿时间呀!”
夏凡始终保持着沉默,但拧成一团的眉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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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车流如梭的马路,因为滦中早早地放了学也变得冷清了许多,只有两个学生模样的人看起来并不着急赶路,推着自行车沿着街边悠闲地走着。
“李来奇。”
“嗯?”
“你让我想起来一个人,”夏凡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盯着李来奇,“我觉得你们俩有一个相似之处。”
李来奇瞪大眼睛,“谁呀?”
“我一个表姐。”
“表……表姐?!”李来奇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女的呀!你逗我玩呢吧?”
“真的,没跟你开玩笑,”夏凡突然停下脚步,“她跟你一样,英语学得不好,可能比你还差。”
李来奇欲哭无泪,“夏大班长,您拿我比点儿好的,行吗?”
“你听我把话说完呀!”夏凡认真起来,“我那个表姐英语不好,但她考大学报的都是英语专业。”
李来奇想不通怎么会有如此想不开的人,偏要拿着鸡蛋去碰石头。
如果说自己的态度是消极逃避,那夏凡的表姐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典型的盲目冲动,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抛开个人看法不谈,李来奇对这个表姐倒是很感兴趣,“然后呢?她考上了没?”
“当然考上了,而且是全国最好的外国语大学。”
上一秒还不屑一顾的李来奇瞬间肃然起敬,他对“外国语大学”并不了解,但听到“全国最好”便知肯定不是一般人能去得了的地方。
谁说鸡蛋不能碰石头?最狠的鸡蛋甚至能自己化作石头,化石不就是这么来的嘛!
夏凡告诉李来奇,她的表姐叫周琳娜,上初中的时候才从农村来到镇上,别的科目成绩都还好,唯独英语不见起色。
不是她不好好学英语,而是因为她普通话不怎么流利,说话有方言口音,一读英语就惹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背后经常有人故意模仿她取乐,老师也总是批评她发音不标准,时间一长就逐渐对她失去了耐心,任由她自生自灭,这对她的心理造成不小的困扰。
可是她并没有从此一蹶不振,她不想让英语成为自己一生都跨不过去的坎。她暗暗发誓,要让所有嘲笑过她的人都对她刮目相看。
于是就在初三那年,她每天一有空闲就跟着英语磁带练习发音,吃饭走路也带着耳机,听歌也都换成了英文歌曲,就连日记也开始坚持只用英文书写,一本厚厚的汉英词典快要被她翻散了架,写完日记还要大声地念上几遍,简直比“疯狂英语”还要疯狂。
功夫不负有心人,更何况有上进心的人。
中考成绩出来后,正如所愿,她给了所有嘲笑她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给了所有替她感到惋惜的人一个安心的慰藉,给了所有为她担忧的家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没人敢相信这是真的,曾经英语惨不忍睹,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英文都羞于说出口的周琳娜,竟一举成为东滦镇中考历史上英语成绩最高的学生。
多年后,刚上初中的夏凡瞪着无比崇拜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已经上了大学的表姐当初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周琳娜温柔地笑笑,用纯正的腔调只说了一句话:Where there is a will, there is a 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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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算是服了,真的。”虽然没听懂这句英文是什么意思,但李来奇还是由衷地感叹,“你们家全是狠人,一个比一个狠。”
“这跟人狠不狠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你懂不懂这个道理。”夏凡紧盯着李来奇。
“道理?!”
“有志者事竟成啊!”
“咳!我知道……”李来奇急忙掩饰着低下头,“道理谁不懂啊?关键是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什么事是容易的?如果都容易,高考还有什么意义?奋斗还有什么价值?未来还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呢?”
也许是因为话题过于沉重,李来奇后来始终保持着沉默,似乎是不想再与夏凡争辩,又似乎在思考某种他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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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即将分别的十字路口,李来奇环顾四周。
他看见认真指挥交通的交警,沿街叫卖的小商贩,用力蹬着三轮车拉货的师傅,还有大街上各种匆匆忙忙、来来往往的身影,突然明白自己终究会融入眼前这个现实的世界。
如果等着时间给我答案,可能一切都晚了。
“夏凡,我真的可以吗?”
“只要你觉得可以,就一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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