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开出东滦镇之后,行驶在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上。
一会儿是年久失修的柏油路,一会儿是坑坑洼洼的水泥路,甚至还有一段尘土飞扬的砂石路……大家在车上谈天论地、有说有笑,再怎么颠簸也没觉得特别辛苦,就这样一路开到了市里。
进了市里,同学们更加兴奋了,纷纷趴在两侧的窗户上向外张望。
要不是夏凡拦着,李来奇恨不得把脑袋伸到窗外去。
尽管这只是个小城市,但眼前的一切还是令他感到新鲜无比。因为他和东滦镇大部分的孩子一样,进过村、下过乡,就是没去过市里逛一逛。
在镇上凤毛麟角的楼房如连绵的山峰般矗立在道路两旁,放眼望去没有尽头。阳光照在玻璃幕墙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就像电视上明星带的大墨镜,显得时尚又洋气。
街道上车辆川流不息,除了捷达、桑塔纳、北京吉普和夏利之外,多数牌子的车还是第一次见到,但一眼就能判断出肯定比桑塔纳还要高级。
开阔的广场,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东滦镇何曾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
李来奇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那些从东滦镇出去的人为什么不会再回来,但凡有点儿追求的人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不需要思考,用直觉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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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桥下桥、七拐八拐之后,大巴车开进了一个宽敞的院子里,在一栋五层的大楼前慢慢停下,大楼门头的墙面上镶嵌着四个明晃晃的金色大字“文苑宾馆”。
这里是赛事主办方指定的住宿地点,离考试的地方特别近,仅有一墙之隔。不得不说,主办方对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的参赛选手们照顾得十分周到。
石高峰先进去与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简单地交流了几句,然后出来挥手示意大家下车,让大家在门外男女分开站成两列,排着队进去领钥匙。
房间已经提前订好了,按照两个人一间来分,女生这边刚好多出一个人来,石高峰便问谁能单独一个人住,可是没有搭茬的,有人还刻意往别人身后躲了躲,生怕暴露了自己。
“石老师,我可以一个人住。”夏凡自告奋勇。
石高峰看了看她,觉得夏凡应该没什么问题,但多少还是有点儿不放心,说道:“这样吧,你先自己休息,晚上我联系一个当地学校的女老师来陪你。”
“不用麻烦了石老师,”夏凡摆摆手,“我真的可以,以前我爸妈带我弟来市里看病的时候,我就是一个人在家的。”
打消了顾虑,石高峰便没再坚持,“好吧,那你就上楼吧,有问题的话随时找我。”说着递给她一把钥匙,顺便指了指楼梯的方向。
见夏凡拿着钥匙独自上了楼,躲猫猫的那个女生又从人缝儿中间钻了出来,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剩下的房间分得就比较顺利了,有伴儿的直接分到一间,没伴儿的石高峰就看着安排。
轮到郑光磊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剩下的几个人,注意到了站在队伍最后的李来奇。
“李来奇,你和郑光磊住一个房间吧。”石高峰招呼他到前面来,笑着说道:“你俩也算是同班同学,正好在一起叙叙旧。”
这俩人相互看了一眼,脸上好像都有些不太情愿,但谁也没说话,拿上钥匙,背起行囊,一前一后默默地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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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光磊刚刚打开门,在他身后的李来奇就冲了进去。
这个房间背阴,光线不是很明亮,面积也不大,勉强放着两张单人床,门口的卫生间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
李来奇卸下背包,一个抛物线扔到靠窗的那张床上,嘴里还振振有词,“诶,不好意思啊,先到先得。 ”然后小跑几步,飞身跃起一屁股坐在自己强占的领地上。
郑光磊没有计较,转身关上门,然后走到另一张床边停下,平静地看着李来奇,“你这人真是简单粗暴。”
“怎么?”李来奇侧过脸看他,满不在乎地说:“我一直都是这样,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听到这话,郑光磊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行李。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很大的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套叠得十分规整的素蓝色床单和被罩。
只见他小心地取出床单,缓缓地铺开,仔细地抚平每一个褶皱。接着,他又拿起被罩,将床上带着被罩的被子塞进去,认真地整理好四个角,让被子在被罩里显得服服帖帖。
整个过程中,郑光磊都十分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一旁的李来奇瞪大眼睛看完了全程,不禁感到有些惊讶,“哟,没看出来你还挺讲究呀。”
郑光磊头也不抬地回应道:“我有洁癖,不换上自己的东西,晚上睡不着。”
好歹也当过些日子的同班同学,李来奇仔细回想了一下,对郑光磊的这个习惯好像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印象。
记得班里每周大扫除的时候,所有脏活累活都是自己拉上张伦和赵亮主动承担的,而当时作为班长的郑光磊只是摆了摆教室里的桌椅板凳,看着也是在忙前忙后地干,但着实花不了多少力气。
干完之后,郑光磊一头扎进水房不出来,李来奇进去涮了两次墩布都看见他在里面洗手。
他还纳闷:郑光磊这是有多少只手啊,能洗这么长时间。
今天听郑光磊这么一说,解决了李来奇当时的疑问,以前只是听说过有洁癖这种人,今天终于让自己见识到了一回。虽然不太能理解,但李来奇明白他这习惯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搞不好从小就有这毛病。
当李来奇抽回思绪的时候,郑光磊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一方天地,坐在干净整洁的床铺上认真地看起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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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悄然降临,街道两旁的路灯已经亮起,到处灯火通明。整个城市仿佛化作一个巨大的光源,照向深不见底的漆黑色的夜空。
此时,郑光磊依然在看书,李来奇则慵懒地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
“诶,你能不能小点儿声?”电视上乱七八糟的声音吵得郑光磊心烦意乱,不得不向李来奇提出交涉。
“我还以为你定力有多高呢,这就受不了了?”李来奇说话含糊不清,嘴都懒得往开张,更没打算起来去调一下电视的音量。
看李来奇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郑光磊有点儿生气,“我都忍了很久了,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别人?”
“你说你也是,都这个时候了,还看什么书啊!”李来奇根本不为所动,继续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告诉你,考试前该放松就放松,看半天书还不如看会儿电视呢!”
郑光磊意识到,跟李来奇讲道理简直就是对牛弹琴,自己也是多余跟他掰扯这些,干脆就放弃了抵抗。
他在背包里找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拿着自己的书二话不说起身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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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办方召集来自各个学校的领队老师开了个考前会议,就近几天的考试和其他安排给大家做了说明。会议结束后,石高峰没有去参加主办方组织的聚餐,而是找了个借口独自回了文苑宾馆。
一进宾馆的院门,正对着的是楼前的小花园,石高峰便沿着一条人行的小路往里走。路过一个凉亭的时候,他发现有一个人正站在凉亭屋顶的灯光下看书,便径直走了过去。
“郑光磊。”石高峰喊他。
可能是看得太入神,郑光磊没有察觉到有个人站在自己的身边,被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了一跳,“啊?石……石老师。”
“你怎么在这看书呀?”石高峰问道。
“呃……”郑光磊想了想真实原因,但是没好意思说,顺嘴随便编了个理由,“外面……凉快。”
石高峰看了一眼郑光磊披在身上的衣服和他略显僵硬的表情,顿时心中了然,“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就把它当做一次普通的测验,只要发挥出你正常的水平就行了。”
“石老师,我就是怕考试的时候一紧张,把什么都忘了。”
“所以最重要的就是放松心态,有时候想得太多,容易把自己困住。”石高峰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要有自信,如果总是怀疑自己,反而会失去最基本的思考和判断力。”
郑光磊眨眨眼睛,勉强地点了点头。
“好了,不说了。”石高峰察觉到他的疑惑,知道多说无益,便不再劝他,但还是叮嘱道:“明天还要早起,别太晚了,早点儿回去休息。”
看着石高峰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转角处,郑光磊的心中依旧犹豫不决,他还在努力消化着那些听起来似乎并不复杂的道理。
道理能想明白,可做起来他又十分抗拒,总不能真的回房间和李来奇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一起看电视吧?
郑光磊深吸一口气,把披着的衣服往上拽了拽,继续低头看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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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幽静的小花园,再往前没走几步就到了文苑宾馆的门口,石高峰好像在想什么事情低着头就往里走,刚巧夏凡这时从里面出来,但他并没有看见。
“石老师,您回来了。”
石高峰猛地抬起头,“噢,夏凡啊!这么晚还出去呀?”
“嗯,我就到路边的电话亭给家里打个电话,打完就回去了。”夏凡回答道。
石高峰忽然想起夏凡是一个人住的,到了晚上也是独自进出,虽然看她没有任何忐忑不安的样子,但多少还是有点儿放心不下。
“你一个人真的行吗?”
夏凡抿嘴一笑,“没问题,您就放心吧!”
这话听着没什么意义,但看到夏凡泰然自若的笑容,石高峰的心里才真正踏实了些,也不由得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
“对了,明天早上八点一楼餐厅集合吃早饭,吃完饭大家一起去考场。”
“好的,那我去通知大家。”夏凡反应迅速,转身就要往回走。
石高峰赶紧摆摆手拦住了她,“不用不用,我通知就行了,顺便查个寝。”临走的时候,不忘提醒夏凡打完电话早点儿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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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凡来到路边的一处公共电话亭,把提前从宾馆前台换好的一元硬币投进去,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弟弟夏杰,“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都想你了。”
没想到平时总爱和自己作对的弟弟,竟然还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来,夏凡不免有点儿小感动,“小杰乖,姐姐明天考试,后天出结果,大后天就回去了。”
“啊?还要这么久呀!”夏杰顿时陷入了低落,“你不在家,爸妈就老是盯着我,搞得我一点儿私人空间都没有,我都快郁闷死了。”
就算是童言无忌,夏凡也能听出弟弟的言外之意,只是没料到他年纪不大,心眼儿还不少。再想想一开始和他之间的对话,鸡皮疙瘩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夏凡不想再跟她弟弟纠缠,于是卸下温柔的伪装,冷声说道:“我不想听你说话,叫爸妈接电话,你该干嘛干嘛去。”
只听对面“哼”了一声就没了动静,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周文华和夏兴国的声音。
跟爸爸妈妈报个平安是夏凡打电话的主要目的,然后简单聊上几句今天路上和住宿的情况也就再没别的话题了。
聊到最后,夏凡也没说自己一个人住宾馆房间的事情,她知道说了也没用,非但解决不了问题还给他们平添烦恼,实在没这个必要。
出门在外,报喜不报忧。这个道理没人教,离开家自然就领悟了。
挂了电话,夏凡心里空落落的,总感觉今天并不圆满,好像还缺了点儿什么。
她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忽然想起有一个人还在等她的电话,于是赶紧摸了摸口袋,幸好还有一枚硬币。
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嘟…
直到听到一连串的忙音,夏凡才不舍地把电话挂掉。
说好的多晚都要打,但为什么会无人接听呢?
身无分文的夏凡只好作罢,不得不带着这个疑问转身返回了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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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凡在小花园中穿行而过,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
她不经意间看到郑光磊在凉亭里专注地看书,她本应过去提醒一下他该回去休息了,可是想想还是算了,毕竟那是他自己的选择,谁也无权干涉。
绕开经过凉亭的小路,夏凡不由得地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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