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响过了很长时间，石高峰才出现在教室门口。
他轻轻地推开门，低着头走进来，步伐明显有些沉重。
直到站在讲台上才缓缓抬起头，看见每个人都乖乖地端坐在座位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的心里瞬间充满了慰藉和温暖，疲惫的眼神也逐渐恢复了光亮。
刚要收回目光，石高峰却突然发现，在座的同学里有一位脑袋上裹着纱布，仅留了半张脸在外面，凭面相根本认不出来这是谁，又看了看他周围的同学，才勉强确认这个人应该是丁严。
石高峰正纳闷儿，转眼又瞥见一个空座位，桌面上干干净净的什么东西都没有，甚至连桌套都不见了，让他甚是不解。
他盯着那个空座位，问道：“姜楠去哪儿了？”
不知道他在问谁，那张空桌子还是空气。
下面的同学们没有一个敢接茬的，生怕被揪住之后石高峰又问出一连串儿的问题来，都纷纷低下头保持着心照不宣的沉默。
石高峰把目光锁定在姜楠同桌的身上，一个全班把头埋得最深的女孩，正要开口问她，却被一个听起来极不舒服的声音打断了。
“石老师……”丁严一只手扶着自己肿胀的脑袋站了起来，他强忍着疼痛，努力让声音从狭小的口腔中传出来，但还是呜噜呜噜的听不太清，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被，“石老师，您看一下讲桌上的那张纸，是何主任让我给您的。”
石高峰疑惑地看向桌面，上面果然放着一张纸。
只一眼，他的眉头就顷刻皱了起来，那是一张姜楠的转学申请表。
从上到下仔细看完这张申请表，石高峰的表情也从刚才的诧异变成了鲜见的恼怒。
他把申请表狠狠地拍在讲桌上，教室里“唰”地一声，只能看见一片黑乎乎的头发，见不到任何一张黄色的脸和黑色的眼，除了一个还在那傻戳着的“木乃伊”。
“这是怎么回事？我才走了三天，班里就少了一个人，你们究竟干了些什么？”全科竞赛的滑铁卢没把石高峰怎么样，莫名其妙的非战斗减员倒是让他彻底绷不住了，心中的愤懑终于爆发出来。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在他出差期间，完全不知情也没有征求过班主任意见的情况下，学校居然给自己的学生办了转学手续，从申请书上各部门意见栏和领导签字栏的日期上来看，一天之内已然全部办妥，效率之高令他难以置信。
“石老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丁严几乎是带着哭腔说道。
-
石高峰带着队伍雄赳赳地开赴战场，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落下的课还真是不好往回补，他的大后方需要别的老师临时帮他顶一下。
于是，在校长的建议下，谷万莲承接了这个艰巨的任务。虽然她并非情愿，但也着实没有拒绝的理由，她也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小肚鸡肠，没有格局。
谷万莲的威名在滦中无人不知，七班的同学们也甚是知趣，老老实实地上她的课，不想节外生枝给石高峰惹麻烦。
第三天上午，谷万莲的最后一节课上，大家都相安无事，七班的同学们静待恭送谷老师的大驾。
快要下课的时候，谷万莲不经意间瞥见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一个轻盈的纸团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姜楠的面前，在桌面上调皮地弹了两下，然后被一双纤纤细手迅速按住，圆满地完成了本次远程飞行任务。
“姜楠，你干什么呢？”谷万莲冷声喊道，说着便从讲台上走下来。
教室好像突然间深陷冰窖，所有人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大家的目光都跟着谷万莲矫健敏捷的身影，从讲台一路来到姜楠的桌前，最后聚焦到她红得发紫的脸上——班里唯一火辣滚烫的地方。
谷万莲把脸一板，“手底下藏的什么？”
姜楠缩着头，根本不敢抬头看谷万莲的眼睛，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艰深的问题，因为她也不确定那究竟是个啥。
没错，这是一张纸条。
如果仅仅是纸条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就是上课搞小动作，扰乱课堂秩序，这能有多大的罪过呢？
可问题就在于，纸条里面写的东西，除了“发射者”谁也不知道是什么。
如果当着谷万莲的面打开，任何一点儿见不得光的东西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将会面临怎样的后果呢？一切都是未知，而这才是那个纸条既神秘又可怕的地方。
从姜楠紧张的表情上可以看出来，她似乎已经预感到，可怕远远远远大于神秘。
“谁给你传过来的？”又是一个可怕的问题，可怕到无法回答。
“不说是吧？”谷万莲把手直挺挺地伸到姜楠的面前，“我命令你，把东西给我交出来。”
再看姜楠，不抬头，不说话，跟刚才一模一样，仿佛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
像谷万莲这样教了十几年尖子班的优秀教师，早已丧失了跟学生纠缠对峙的能力和耐心，三个问题之后她还得不到想要的答案，那就只能自己动手寻求真相了。
刹那间，谷万莲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她以迅雷之势伸出左手钳住姜楠的手腕猛地向上抬起，右手如同鹰爪一般精准，往前一探把她紧紧护着的纸团抓到了手中。
整个过程也就短短一秒，动作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速度之快，让姜楠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有满脸的惊愕与无助。
明知早晚会失守，但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粗暴，姜楠也不得不佩服谷万莲的身手，连抵抗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拿着轻取到手的纸团，谷万莲目光凌厉，接下来就是她亮出铁证，对证据背后关联的嫌疑人进行抓获和审判的时刻。
纸团刚被揭开一角，丁严突然从后面的座位上冲过来，一把抢过谷万莲手里的纸团，直接塞进了自己嘴里，嚼都不嚼硬是生吞进了肚子。
教室里一片哗然，姜楠完全惊呆了，一脸的难以置信。
谷万莲双目圆瞪，“你……你这是干什么？”
咽了两口唾沫，丁严嘿嘿一笑，“谷老师，我饿了。”
简直岂有此理，谷万莲气得一句话再也说不出来，转身疾走几步狠狠地甩门而去。
谷万莲一走，丁严立刻弯下腰干呕了起来，姜楠并没有着急上前照料，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神迷离、嘴角微撇，看不出下一秒想笑还是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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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谷万莲从007班出来就径直走向了校长办公室，一进门发现刚好董茂学与何洪德都在，她便用尽浑身解数极力地渲染刚才的场景，哭诉自己的遭遇，何洪德听得义愤填膺，董茂学的脸色也愈发阴沉。
没过多久，丁严和姜楠就一起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俩人一开始都三缄其口，低着头就是不说话。
但姜还是老的辣，架不住何洪德强大的心理攻势，一顿威逼利诱之后至少让丁严承认了是他给姜楠扔的纸团，也承认了自己把纸团吃了的事实。
何洪德乘胜追击，进一步逼问纸团上写的是什么？为什么要传给姜楠？他和姜楠是什么关系？
丁严似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儿，明明何主任说只要他承认了错误就没事了，别的可以不予追究，这怎么还刨根问底啊？
有些事不得不承认，而有些事却承认不得。
见他又陷入了无声的对抗，何洪德看了眼站在丁严身边微微颤抖的姜楠，眼珠轱辘转了半圈儿，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怎么？敢做不敢当是吗？你这样的男生我见多了，没一个负责任的，对待感情都是虚情假意。”
“你胡说，我是真心喜欢她的。”
丁严的反应异常强烈，他话虽然说得硬气，但人已经开始慌了，四处躲闪来自三位老师审视的目光。
一旁的姜楠也转头看向丁严，眼神喜忧参半，喜是因为丁严敢在老师面前说喜欢她，忧的也是他敢在老师面前说喜欢她，这种人性的复杂甚至让姜楠感到头晕目眩，大脑一片空白。
“姜楠，你们是在谈恋爱吗？”何洪德调转枪口，瞄准了意识薄弱的姜楠。
“我……我……”
“行了，你不用说了。”何洪德中止了无效的对话，“既然不否认，那就是默认了。”
这回轮到丁严诧异地看着姜楠，他想不通：明明他一个人就能摆平的事，她为什么偏要把自己也搭进来呢？
他俩之间的事情，隐藏得再好也会露出一些马脚。每当家人问起来肯定是不能承认的，都会各自搪塞过去，也算是一种默契，但俩人站在一起，被当面锣对面鼓地这样拷问还是第一次。
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商量对策，甚至连一个对眼神的机会都没有，而且现场就像三个老师在给两个学生监考一般，那种强烈的压迫感直入骨髓，身心游离不能合一，再灵光的脑袋此时恐怕也要秀逗了。
俩人即便面对面，也难逃双双沦陷的结局。
既然事已至此，便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
当天下午，双方的家长就匆匆赶到了校长办公室，两家人整整齐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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