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一秒,理智回笼,她又像被烫到般飞快地放开了手,指尖残留着他身体的温度。
“你再好好想一想,我希望我们都不要后悔。”她的语气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窗外蝉鸣依旧不知疲倦地嘶叫着,树叶被夜风拂动,发出低低的、绵延不绝的沙沙声,像无数窃窃私语。
宴刃目光晦暗,只有真正认定她们的关系早已无挽回余地的苏婉,才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的话吧。
而他,除了沉默,还能说什么?胸口像压了一块千斤巨石,沉甸甸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钝痛。
苏婉落荒而逃,一时间有些恍惚,今天来这里,也完全是临时起意,是心绪纷乱下的突发奇想。越想,越是觉得身心俱疲,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那双漂亮眼睛里蓄满泪水的脆弱模样,让她有些手足无措,完全招架不住。
或许……在他的眼泪攻势下,她长久筑起的理智堤坝,真的会瞬间决堤,心软妥协也说不定。这个念头让她感到恐慌。
苏婉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旁边檀木桌面上敲出单调而焦躁的轻响。
她原本的打算清晰明了,用优渥的物质条件来抵清她认为的亏欠,可宴刃那双通红的、盛满破碎和哀求的眼睛,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硬生生将这条她规划好的、最体面的路堵死了。
苏婉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一场被强行掐灭的熊熊大火。表面的灰烬早已冷却凝固,看似平静无波,可内里的灼烧感、那被压抑的滚烫岩浆,却从未停止翻涌奔腾。
她恍然惊觉,自己似乎永远被困在一种不配得的感觉里。
若还在原来的世界,苏婉对宴刃本不会有半分亏欠,两不相欠。
可在这个彻底颠倒的世界里,宴刃替她承受的那些病痛,像一笔永远无法清偿的巨债,沉沉地压在她心头。
他现在的男子身份,若没有她背后支撑,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谁会真心接纳宴刃?
怕是连皮带骨,都要被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和算计,吞噬得干干净净。
让他独自周旋其中,他真的能全身而退吗?
疲惫如潮水漫上心头,苏婉想把每件事都攥在掌心,要事事完美,要步步精准。
可现在…面对宴刃这团理不清、斩不断的乱麻,她再一次感到了力不从心的失控。
他说了那么多的话,那些话其实她也想过,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什么是夫妻?那些被冷落的日子里,她神思恍惚,想了很多很多,想得最多的竟是——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不够漂亮?不够温柔?不够…让他喜欢?
她想不清楚,想不透彻,在反复的自我怀疑和抑郁中缠绵病榻,日渐消瘦。
直到那天,一个阳光刺眼的午后,她见到了那个悄悄躲在花丛里偷窥的身影。
她像只灵巧的小松鼠藏在花丛里,金色的阳光在她乌黑的发梢跳跃,闪烁着细碎的光点。
苏婉正独自站在寂静的窗台边,垂眸就毫无防备地看见了她。
那么开朗,那么健康,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蓬勃的,仿佛用不完的鲜活气息,像一株在旷野里迎着太阳肆意生长的青梅树,充满了野性的生命力。
她被花丛中那股蓬勃的生命力深深感染,仿佛被无形的阳光穿透了阴霾。
感知到自己的生命那么脆弱,她情不自禁地向她伸出手,她和自己和解,她选择成全。
苏婉再一次硬下心肠,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她需要面试新的主管,需要去洽谈合作,堆积的文件像小山,需要让钢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填满办公室。
可苏婉想着想着,思绪飘远,想到了许久没有提起的画笔,可能是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她发现画画与之前想去读书的想法都变得十分遥远,那太…不切实际了。
但是也许,她得去扬州看看,正好散散心。
这年头出行很不容易,拥挤嘈杂。苏婉现在行动力很强,她通知了公司以后,只带着助理就坐上了去扬州的绿皮火车。
车厢里弥漫着汗味,烟草味和廉价香皂的气息。
一踏入站点,热闹劲儿扑面而来,小贩们围上来吆喝,卖卤鸡蛋、卤鸡腿的,煎饼的,声音此起彼伏,男人们挎着篮子,用一块粗布盖着吃食,与车窗里的乘客讨价还价,卖得便宜,贵了大家都不乐意买,空气里是卤料的咸香和油煎饼的焦香。
苏婉坐在下铺,硬邦邦的木板硌着屁股,隔壁的大姐买了两个卤蛋,看她安静坐着,以为是不好意思花钱,犹豫再三,忍痛掰了半个还带着温热的递给她。
苏婉捏着白得的鸡蛋,蛋壳温热粗糙。她打听大姐要去哪,大姐胆气大,声音洪亮,”我要出国嘞!去南洋!“
苏婉的呼吸一窒,稍有急促,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如此明确要出国闯荡的人。
有人在别人连家门都没有出过的时候,就已经在想方设法跨过那片未知的海了。
火车轮撞击铁轨的哐当声仿佛敲在她心上,她总是扮演倾听者的角色,听大姐絮叨那些对异乡的担忧和对未来的憧憬,有些早已沉寂的血肉,似乎在她的体内重新生长。
助理也带着买好的吃食回来,大姐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说自己误会了。
苏婉也笑着给她分享了自己的油润的炒饭,饭粒的香气混合着卤蛋的味道。
大姐说要在扬州做中转站,苏婉便把自己在上海的地址仔细写给她,期盼道,”姐,你要常给我写信。“
是新的朋友啊。
一种奇异的暖流滑过心田。
火车摇摇晃晃,窗外的风景从灰扑扑的厂房变成绿意盎然的稻田,又变成白墙黛瓦的水乡。
她在沿途遇到了很多人,沉默寡言的老农,带着孩子的疲惫母亲,高谈阔论的学生,听他们在车厢里面讲收成,讲家长里短,讲救国理想。
热情的,冷漠的,防备的,千人千面。
哪怕还没有到扬州,这流动的人间烟火,却仿佛比到了扬州本身更让她心潮起伏,比预想的更好。
到站了,她与助理从拥挤的车上下来,就感受到了扬州特有的湿润。
而真正踏出车站,苏婉发现,扬州与纸面上的想象、与沿途的风景都是不一样的。
那不单单是落在纸面上的水墨画与诗句,而是一种沁入骨髓的慵懒又鲜活的气息,自由感扑面而来。
她去了瘦西湖,湖水碧绿,画舫悠悠,去看了园林,假山玲珑,竹影婆娑,也给家人朋友带了手信,挤在热闹的街买了精致的檀香扇。
晚上,她坐在小旅馆吱呀作响的木椅上,就着昏黄的灯光,给母亲写信描述这里的见闻。
但是她并没有在这里待很久,不过三四日光景,因为她发现,心还是不由自主地牵挂着上海,她在上海有太多割舍不下的人和事像无形的线拽着她。
与火车上、扬州城里形形色色人的交流,也让她恍然惊觉,感情是很多种多样的,她对宴刃长久以来的抗拒和疏离,或许也是一种偏执,像给自己筑起的高墙。
苏婉停下笔,将书信仔细封好,准备明早寄出去。
窗外的虫鸣唧唧地闹人。
她或许,确实是应该给宴刃一次机会,也让给自己一次机会,让她们试着真正相处看看吧。
这个念头清晰起来,带着一丝豁然开朗的微光。
等到她风尘仆仆回到上海,才发现在她去扬州的那短短几日,宴刃默默地为她处理了许多积压的麻烦,这份无声的付出,让她心头微动。
那天晚上,苏婉与宴刃安静地共进了晚餐,瓷勺碰着瓷碗,发出清脆的声响。
餐后,苏婉斟酌着开口,声音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清晰,“我以前不够了解你,你也不够了解我。”她停顿了一下,看着宴刃骤然抬起的眼,“如果你还想和我在一起,我们可以试试。”
宴刃明显怔住了,捏着瓷勺的手指收紧,骨节泛白。
苏婉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尝试的温和,”这一次,我们或许可以…好好相处?“
“当然!”宴刃的声音有些发紧,随即肯定地重复,“我们一定可以。”
两人像是对待珍贵易碎的瓷器那般小心地看着对方,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带着试探的和解氛围里,反而笨拙地说不出更多。
最终宴刃只能红着脸,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回到了阁楼,木质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算了,”苏婉独自坐在客厅,一种久违的放松感袭来,“也算是个好的开始。”
苏婉与宴刃再一次在公司里面同进同出,公司的人被之前的激烈风波吓到了,这一次连宴刃的闲言碎语都严格管控起来,就怕他再次被点燃。
让人奇怪的是,这一次他的脾气好了不少,哪怕是合作的人犯蠢,他也只是下颌线绷紧,脸色越来越冷,像覆了一层薄霜,却没有大发雷霆,将那冰寒的怒意生生压了下去。
宴刃察觉到苏婉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后,偷偷摸摸地把苏婉抽屉里面那份企划书偷出来烧了个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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