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哪怕处于同一个时空,活人也不可能看见灵体。
青山索性踩在干枯的阴雨花枝上,近距离观赏这场情人反目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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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会后悔的。"
"不想搬便滚,别来碍眼。"
柳依依的鞋跟敲出凌乱的杂音,她踉跄着冷笑离开。
宴刃继续在脑海中重构两日前的情景。这于他并不稀奇,宴刃素来擅将记忆拆解重组,直至拼出合意的版本。
他的目光总是专注在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上,其余的所有人和事物都必须为他的想法让步。
苏婉生前最懂这规矩,她永远垂首敛目地打点着这个别苑,整个人却比尘埃更沉默。
她像一幅刻画在屏风上的工笔画,融入以他为主的背景。
专注,不是一个坏的习惯,有时候成功就需要这样的专注力。
他离开宴家单干,从一个小小的投资人到如今在上海,一人足以和宴家叫板,凭的正是这般摧枯拉朽的狠劲。
可情场不是交易所,偏执的行为,无法用到亲密关系中。
宴刃松开眉头,将衣袖卷至肘部,露出被煤星烫伤的旧疤。
他从地窖离开,再次回到阁楼,逐渐熟练地侍弄着画具,他擦拭苏婉最后一幅画时,指尖总会不自觉地抠那抹未完成的深浅远山。
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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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楼下书房还堆着三份并购案急件……他却在别苑整理遗物?"
系统疑惑说道,一扭头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影,整个光球都开始狂闪,吓到统了!
"宿主怎么徒手就将苏婉的魂从阁楼里拽出来了!"
"顺手的事。"青山揉了揉手腕,漫不经心道,"管宴刃干嘛,你都说他发疯了,精神异常做什么很正常。"
系统把宿主的话记录下来,也是,不能要求病人正常。
"那我们先不管他嘛,可宿主你把苏婉魂魄拘出来做什么?"系统在苏婉身体中来回穿梭,哎呀,这苏婉呆滞得一点反应也没有,好没意思哦。
"我会让她再次活过来,权力能改变一个人到什么程度?她的心软到底是慈悲还是软弱?"青山抚摸陷入沉睡的灵魂,吩咐道,"保护她,别让她散了。"
系统乖乖地将自己的保护卡插到苏婉的魂魄中。
触碰的地方泛起一阵0与1的数据蓝光,一个浅浅的蓝色保护罩形成。
苏婉被笼在球形屏障里,像个发光的小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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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才刚从混沌中被带出来,灵魂的力量十分弱小,忽地弓身剧咳,绣帕掩着的唇角溢出点点血沫。
咔嚓——世界意识又碎了一块。
"咳咳...咳……"
喉间扯出破风箱般的嘶鸣,苏婉本能地蜷进阴影里。待喘息稍平,才怯生生望向阁楼中的宴刃。
宴刃正踩着吱呀作响的梯子拆窗纱,浑然不觉身后飘着亡妻魂灵。
他看不到她。
苏婉这才迟钝地想起,自己好像死了,那她现在是什么?
她太习惯看向宴刃,他讨厌咳嗽声,所以她习惯压低声音,龟背竹叶片,绿萝、虎尾兰、月季,除了好看还能吸音。
窗内窗外都是绿植,榉木匣里还整整齐齐码着一沓沓的手帕。
残魂无意识扩大生前的行为,那些烙印在灵体上的习惯那么突兀。
隐藏、垂目、屏息,仿佛这般便能化作背景画,安静得教人忘却——啊,她原是生病的人。
病人的手帕又大又厚,可以牢牢地压制住她的咳嗽,将咳声闷成呜咽。
憋气得让她胸疼,那哪怕如此,这个病人也总尽力让自己表现得像个健康人,只为了不打扰到别人,不让人觉得她麻烦。
她害怕那些谴责的目光,可那些眼光总是追随她。
无论怎么躲,都逃不掉凝视。
苏婉出生在一九八八年的宝山县,她出生那天在下着小雨,母亲将她的脐带埋在了屋子外头。
因为她是女孩,一旦长大了,就会离开娘家,成为外人,没有必要把一个外人的脐带留下来。
可她不仅是个女孩,还啼哭细弱,有先天性咳疾,所以自从出生开始便不受欢迎。
她的存在便成为原罪,以至于连呼吸也是难以宽容的过错,只能不断的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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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拽过苏婉瑟缩的魂魄,伸手擦去她咳红眼眶下的泪痕。
"苏婉,你生病了,所以喘不过气时就该喊难受。"
苏婉茫然看向另一个灵体,在看见的刹那,她便明白,她看见了神明的化身。
"这世界容得下黄浦江的汹涌。"青山捏诀在她眉心烙下金印,"怎会容不得你一声咳?"
上海那么大,不想听的人有脚,自己会走开。
让一个生病的人,忍耐自己的病痛?
苏婉不是自己想要出生的,她是被父母带到这个世界上,却没有被好好对待的孩子。
苏婉魂魄随着印记融入而泛起暖意,像是有人往她冰凉的灵体里塞了团裹着太阳的棉絮,鼓鼓囊囊地填满她的魂魄。
"所以下一次在呼吸喘不上来的时候,要记得说,救救我。"
苏婉随着她的声音呢喃,灵体泛起海棠色的光晕,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灵魂在哀鸣,她有要祈求的事情。
她抓住青山的手,下意识道,"对不住……"
"她现在灵智不过幼猫水平。"系统蹭着青山耳垂,"听不懂的。"
"种子总要发芽,会有明白时。"
青山松手化作流萤消失,唯有铃声轻响残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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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左顾右盼,慌乱地翻找。
画案、书桌,甚至连木盒都掀开,更用眼睛凑到笔筒上查看,仿佛偌大的神明会缩进紫檀笔筒里去。
阁楼光影诡谲,苏婉发梢掠过宴刃颈侧时,宴刃的袖口刮过她的旗袍,两个维度的生灵在同一个空间中穿梭,不知不觉中,魂魄沾染了对方的气息。
"!"宴刃倏地停手,他死死盯着楼梯转角——素色旗袍一闪而过,手中的窗纱散落一地。
"见鬼……"他喉结滚动的声音惊醒了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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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青山绕着僵立的男人踱步,"他看不到我,怎能看到苏婉,"
"宿主你用聚拢爽灵的纯氧拘出苏婉,那可是它界神明的力量,苏婉不过普通魂魄,神明带来的外显能量当然会被宴刃察觉。"
"真有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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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苏婉也在感叹,真有趣啊……
她透过自己半透明的手指,窥见别苑外自行车叮当骑过,发着传单的人影晃动,远处深浅光点明灭。
她模糊记得自己困在此处许久,待踉跄迈出别苑铁门,惊觉她连路上一排排的梧桐树都觉得陌生。
她下意识低下头检视穿着是否齐整,是那件她很喜欢的杏色旗袍,正欣喜时,脊背陡然窜上一股寒意。
她回首,宴刃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出来,眼神似要刺穿她灵体。
她下意识低头,而后察觉出来了不对,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难过?
她从未见过他用这样难以表述的目光看着自己 。
宴刃是难容忍自己的存在的,共处一室时,他总蹙着眉避开她,仿佛多看她一秒都是虚掷光阴。
所以她与他必须碰面的时候,总伴随着不愉快。
这么想着,熟悉的窒息感又缠上她,胸闷的压迫感让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她仓促躲在旁边店铺的廊柱后,遮挡自己的身影。
宴刃脚步声急匆匆赶来,又停在咫尺,呼吸声乱得反常。
苏婉闭上眼,假装一切都不存在,反正她死了,怕什么?
"装模作样。"宴刃咬牙巡视,在最开始的错愕后,他第一时间就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他一定要把那敢骗他的人找出来,敢对他用这些歪门邪道?
就连苏婉也没有让他心软过,她先天不足的体质是她独有的闺阁手段,妄图她的咳血能化作愧疚的锁链,拴住他这个丈夫。
宴刃最恨被人拿捏,从未让苏婉得逞过。
他四处张望,疾追而去。
可那窈窕的人影转眼混入人群,他再怎么凝神,也丝毫没有她的踪迹。
待心悸稍缓,苏婉扶柱望他离去的身影。
"应该是假的吧……"她端详自己透明的指尖,"活人怎会看到我?"
她总觉得自己得往外走,所以下意识逛起夜市,穿梭在热闹烟火气中。
而他揉着抽痛的额角冷笑,又开始怀疑那身影是连日失眠产生的幻觉。
不然,若是梦中可能是她在托梦,但现在他还醒着,怎么可能能看见苏婉?
她还能变成鬼不成?
真是幻觉?是幻觉吗?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幻觉?
苏婉不对他笑,她甚至很少出现在他的眼前。明明两个人住在同一栋楼,却那么泾渭分明。
她苍白的脸掩在厚帕下,咳喘时肩胛骨颤如将折的蝶翼,还有眼尾那滴要落不落的泪,都惹得他焦躁。
她啥那般矫揉造作,但哪怕如此,他偶尔,也会觉得…她是真的很难受。
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宴刃掐灭,他就习惯性地皱起眉心,阴霾地扫过街道。
她在演,佛口蛇心的伎俩他见多了。继母当年便是这般,与他争执时,帕子上胭脂染的咯血永远恰到好处,总因为他三言两语而落泪,哄得父亲与自己离了心。
那时候他还小,羽翼未丰,被继母玩弄于五指之间。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决心再不会落入别人的陷阱。
苏婉的惺惺作态,在他眼中可笑之极。
他去她家下聘那天,她立在苏宅檐角铜铃下,琥珀色瞳仁里像漾着煨过火的蜂蜜水,看着他的目光暖意满满。
她那时,用帕子掩着咳喘说,"阿宴哥哥,这天好冷,来的路上雪粒子硌着你了吗?"
他没有踏入她的小院,她追出来,手中灯火映出她冻紫的唇色,"阿宴哥哥,我……"
"聒噪。"他冷呵斥,连愠怒都仿若父亲当年的模样。
自此,众人皆知她不得他心。
他厌恶这一场联姻,命运待他如此可笑。
那无法向上刺去的利刃,反折贯穿下位者的脊梁。
最讽刺的。哪怕他丝毫未留情面,离开苏家那时,她还是当着父母的面,笑着说,"是的,阿宴哥哥很好。"
虚伪至极。
后来他自立门户,搬来别苑,也故意由着继母派来的婆子磋磨她。
她固执地来到他的身边,自然要承受代价。
此时此刻,檐角玻璃灯与霓虹灯条将夜市照得通明,也照得鬼魅乱影。
宴刃在稠密人潮中跌撞前行,接连撞歪了三个摊位后,终被商贩揪住衣领。
"你找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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