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呵你个疯丫头，老实点！再动把你绑去官府！”
顾赪玉在颠簸中睁眼，手腕传来一阵剧痛，她望过去，粗麻绳嵌入皮肉渗出了血来。
刺目的日头晃得她一阵晕眩，市集的喧嚣和妇人尖利的斥骂混杂在一起，震得她耳膜嗡鸣。
她被人反剪着双臂，像拖一条破麻袋般往前拽。
粗布裙摆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拖行，后脑勺一下下地闷痛，似乎不久前才被人狠狠敲过。
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此刻正疯狂涌入她的脑海。
青瓦白墙的宅院。
冰窖里升腾的森森寒气。
一对面容温和的中年夫妇……
最后，是“顾氏冰坊”四个大字，重重砸进她的意识深处。
她穿越了。
成了那个父母双亡，独自苦撑家业的顾家嫡女，顾赪玉。
“停下！就在这儿！”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将她向前猛地一推。
顾赪玉踉跄几步，身体结结实实撞在一扇朱漆大门上。
门楣上，“顾氏冰坊”的匾额油漆斑驳，字迹黯淡。
门边堆着半筐碎冰，早已化得不成样子，黄黑色的冰水混着泥尘，在夏日热浪里蒸腾出一股酸腐的霉味。
“哗啦”一下，看热闹的人群瞬间围拢。
一个身穿湖绸长衫、蓄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挤出人群，指间捏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纸。
他睥睨着狼狈不堪的顾赪玉，声音提得很高，确保半条街都能听见，“诸位街坊请看！这便是顾赪玉签下的抵卖契！”
“她父母亡故后便神志不清，疯疯癫癫，不仅把祖传的冰坊经营得一塌糊涂，还私下将冰坊抵卖给了我家主人！”
此话一出，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附和的议论。
几代人经营的产业，就这么卖给了对家，不是疯了是什么？
中年男人很满意这种效果，他抖开手里的纸，在人群面前晃了晃。
“大家瞧瞧这字迹，是不是她顾赪玉的？”
“再看看这存冰，都快成黄泥了，哪还有顾家老字号的半分风骨？”
“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掌管冰坊！今日我便是奉周掌柜之命，来收回产业，让这疯婆娘滚蛋！”
疯婆娘。
这三个字，比之前的“疯丫头”还要刺耳。
顾赪玉强压下脑中翻江倒海的痛楚，猛地抬起头。
原主的记忆里，根本没有“抵卖冰坊”这回事！
倒是有竞争对手“凝芳斋”的人三番五次上门，威逼利诱，想让她低价转让冰坊。
这分明是趁火打劫，还要扣上“疯癫”的污名，把她往死里踩！
两个婆子见她眼神不对，又要上前抓人。
“住手！”
顾赪玉突然低喝，声音中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慑力，竟让那两个凶悍的婆子动作一滞。
她缓缓站直了身体。
尽管发丝散乱，衣衫尽是尘土，但那双眼睛却清亮得惊人，直刺向那账房模样的男人。
“你说我抵卖了冰坊？好，契约拿来，我要亲眼看。”
账房一愣，随即冷笑，“契约在我家主人手里，岂是你说看就看的？”
“呵。”顾赪玉唇角勾起一抹冷意，“你这话，自己不觉得矛盾吗？那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一张废纸？”
“还是说，你手上这份是假的，真的那份你根本拿不出来？”
她向前踏出一步，声音陡然清亮。
“就算有契约，我问你，抵卖价是多少？现银还是票据？何时、何地签的字？见证人又是谁？”
“你说得出半个字吗？”
一连串的逼问，如同连珠炮弹。
账房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躲闪起来，“这……这是我家主人与你的私事，我一个下人如何知晓？”
“私事？”
顾赪玉的笑声更冷了，目光扫过周围的街坊邻居。
“我顾家冰坊的地契，三个月前，就押在城西的永泰钱庄，换了五十两银子救急！”
“地契一日未赎回，这冰坊便一日不归我全权所有，我拿什么抵卖给你家主人？”
她盯着账房煞白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口口声声说我神志不清，难道你家周掌柜，就专门做这种趁人之危的买卖，连疯子的‘无效契约’也当成宝？”
这话像一勺冷水泼进滚油里，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对啊，没有地契怎么卖产业？”
“这凝芳斋，怕不是想明抢吧！”
“早就听说周掌柜惦记顾家冰坊很久了，原来是真的！”
窃窃私语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指责，射向账房的目光充满了怀疑与鄙夷。
账房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顾赪玉的手都在抖，“你……你这疯婆娘胡说八道！我……我要报官！”
“报官正好！”
顾赪玉再度上前，凌厉的气势逼得账房不由自主地后退。
“就让官老爷来查个一清二楚！”
“看看究竟是我顾赪玉疯癫胡言，还是你家周掌柜仗势欺人，草菅人命！”
“我倒要看看，这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说得对！”
人群里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附和声立刻此起彼伏。
民心，瞬间逆转。
那两个婆子见势不妙，早已缩到了人群后方，再不敢露头。
账房看着这阵仗，知道今天的戏是唱不下去了。
他怨毒地剜了顾赪玉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走着瞧！”
随即，便灰头土脸地钻出人群，落荒而逃。
紧绷的脊背骤然一松，顾赪玉险些站不稳，只能伸手扶住身后冰凉的门板。
冷汗早已湿透了后背的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
她刚想喘口气，就听见人群里传来一声叹息。
“唉，就算今天没被抢走，这冰坊怕是也撑不下去了。你们看那冰，都坏成什么样了？”
顾赪玉转头，看向门边那堆黏糊糊的黄黑色冰碴。
这是顾家最后一批存冰。
原主忙于双亲后事，疏于照料冰窖，导致湿热的潮气渗入，整窖的冰都毁了。
没有好冰，就没有生意。
冰坊，依然难逃倒闭的命运。
顾赪玉咬紧了下唇，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
原主的记忆里，库房角落，好像堆着一袋硝石。
硝石制冰。
这是她这个前世的冷链行业高管，刻在骨子里的化学常识。
“大家稍等！”
她突然开口，清亮的声音再次抓住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存冰虽然坏了，但我有办法，不仅能将它提纯，还能做出比冬日藏冰更晶莹剔透的新冰！”
她环视众人，掷地有声。
“若是我做不出来，今日在场的诸位，我顾赪玉每人赔付一贯钱！”
人群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比方才更猛烈的议论。
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晃着手里的草靶子，撇着嘴嚷道：“顾姑娘，你莫不是真疯了？这冰化了就是水，水还能凭空再变成冰？”
“就是！与其在这儿说胡话，不如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
顾赪玉没有辩解。
她转身，快步冲进冰坊后院。
积满灰尘的库房里，她很快找到了那袋被遗忘的硝石。
粗布袋子装着白色颗粒，摸上去还带着些许潮气。
“李伯！”她冲着院里喊道，“冰坊里唯一留下的老帮工，李伯！”
一个老者闻声赶来，顾赪玉立刻吩咐：“快，把灶上的大铁锅搬出来，再打两桶最新鲜的井水！”
李伯愣住了，但看着她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连忙应声去办。
很快，铁锅、井水准备就绪。
顾赪玉先将那些发黄的碎冰倒入一个大木桶，加入井水搅动，让其融化。
接着，她又取来一个干净的铜盆，在里面盛满清水。
她将铜盆稳稳地放入大木桶中，让铜盆漂浮在桶内的冰水上。
最关键的一步来了。
她解开布袋，用手捻起白色的硝石粉末，开始沿着铜盆与木桶之间的缝隙，一点点地向桶里的冰水中撒去。
“滋滋——”
硝石遇水，发出细微的声响。
一股肉眼可见的寒气瞬间弥漫开来，连四周灼人的热浪似乎都被逼退了几分。
“这是在做什么？撒点白粉就能结冰？”
人群里有人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顾赪玉全神贯注，指尖稳定地控制着硝石的用量。
她能感到指尖的温度在飞速流失，变得僵冷。
量必须精准。
太多，瞬间的低温会冻裂铜盆。
太少，则无法让盆里的清水达到冰点。
成败，在此一举。
一炷香的功夫，铜盆边缘开始结出细小的冰碴。
顾赪玉停下动作，端起铜盆晃了晃，盆里的清水已经冻成了一块完整的冰，晶莹剔透，连盆底的花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比市面上最好的冬藏冰还要透亮。
“成了！真结冰了！”
有人惊呼，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大家别被她骗了！这肯定是妖术！”
“好好的水怎么会突然结冰？她父母就是搞这些邪门玩意儿才出事的，现在又来害我们！”
一个穿短打的汉子突然跳出来，指着铜盆里的冰大喊，众人一听这还得了，看个热闹还要把命搭进去?
不行不行！
有人往后退，眼里满是恐惧；有人跟着喊“妖术”，甚至捡起地上的石子往冰坊门口扔。
一个老婆婆拉着身边的孩子，慌慌张张地说：“快走快走，沾了这妖术的气，要倒霉的！”
“不是妖术！”
顾赪玉急了，上前一步想解释，“这是硝石遇水会变凉，凉到一定程度水就会结冰，是自然的道理！就像冬天会下雪一样！”
可没人听她的。
那穿短打的汉子已经抄起了旁边的木柴，就要往铜盆上砸：“什么自然道理？我看你就是妖女！今天非要砸了你的妖器，免得你害人！”
顾赪玉张开手臂挡在铜盆前，心里又急又委屈。
自己不过是想保住原主父母留下的冰坊，怎么就成了“妖女”？
石子砸在她脚边，溅起细小的尘土，她咬着唇，眼圈忍不住红了。
穿越过来的茫然混合着原主独自支撑的委屈，在这一刻全涌了上来。
就在这时，一道清润的男声突然从人群外传来，不高，却带着股莫名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住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