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马车走在平稳的大道上,车内衣着华贵的小孩时不时撩开帘子望向车外灯火阑珊的街道,暖红的灯点亮了垂在街边的半天,两旁店面一字铺开,人流攒动,生意红火。不时有同他一般大的小孩从道旁追打着从巷子里冒出,不多时又钻回去。
富商装扮的君无弦在他对座摇着扇,笑看他这副惊喜样子。
这是他投注世间捏造的分身万貌的一角,驻听人间诸事奇闻。
小孩已长过七八年,按人间岁数正是狗嫌年纪,因鬼君之子身份在身,狱间鬼都之内畅行无阻境内无人敢犯,小儿劣性尽显,无法无天。
儿子生的聪颖,把坊间踢皮话术学的精髓,下面有人因他实在为难得狠了找上鬼君面前,小小黑发人站在鬼君面前无辜抬眼,
“我还是孩子呢。”
前来寻理的鬼族气不过,然而鬼君面前又不得僭越,何况无理的公子即是不挑明,也大抵是鬼君继任。
君无弦曾为他寻了先生教书,儿子在这方面偏偏从不教人为难,没得理由把人关在书房里背书,于是放着。
小孩脑袋各方各面都顶顶好用,君无弦尚未对其苛责,他也仗着这份旁人嘴里的喜爱摘星指月,即便站在君无弦眼前也从无畏惧之意。
他的爹把讨理的鬼族劝走,差灾祸既成一路送回坊间屋上,防着他再造幺蛾子。他爹站在他的身旁垂头睨看,嘴上还是笑着的,他爹问他,
“你是人吗?”
小孩笑答,“当然。”
他爹脸上的笑容不明所以地绽开了,“既然是人身,一直在这鬼界地皮大抵不大方便吧?”
他爹说要带他去人间逛逛,鬼都之内他这些年里都已逛过,虽然年纪尚小,但仅这一层鬼都之内怎么也走遍。
他是人,从小便没人把这个秘密拦在口中,鬼君殿上有鼻子有眼的众所周知。狱间之内从无生人,连生魂都只有身边月茶一个,鬼都一城于他而言太过无趣,他几乎是迫切地想要去看看人间究竟是怎样一番天地。
“真的吗?鬼都真是太无聊了,你早就该带我去人间的。”狱间众人向来毕恭毕敬,不知人间会有多少不同?
他爹不语,只是口中轻呵。儿子被这即将到来的新旅冲昏了头脑,全然没有在意他爹的脸色。
鬼都里即便都是仿照人间制式雕梁画栋,到底失了凡人身上所含的生气,再怎么模仿也始终死气沉沉地一片,有其他妖种混杂其间也无济于事。毕竟鬼族少有庆贺的日子,也没有凡人这样朝拜的目标,有名有位的上位鬼族向来不屑于向下层施舍半点。
然而人间是截然相反的,此时正值人间这片土地向专供的神仙祭礼。
前面街上专门让出一片空地,高架的神像摆在正中,泥塑的像身着喜庆红衣,财禄的高帽被周围载歌的锣鼓震得摇晃。
队伍围着神像表演,画着花脸的舞者手中拿着新做的糖糕分给围观的各路小孩。儿子接过递来的喜庆,自古走在街边,不用回头去看君无弦的脚步,就知道他跟在后面。
人群向中央的泥像握手祈求,膝盖下压,对一桶水就能化软瘫倒的泥身虔诚跪拜,俯身亲吻神的泥身所亲临的土地。
身旁的中年人从地上爬起,儿子手中拿着由君无弦的铜板换来的糖葫芦,问起身的男人,这泥人是谁,为何要拜?
陌生的男人面上洋溢着喜色,他说这是福神,是曾经在这片土地上施救苦难的大好人,上天看见他在人间累计的伟业,允许他飞上天去长生不老,于是就变成了神仙,为人间继续施下赐福与救济。
狱间之内鲜少有鬼族乐于提及神,嘴里略过几句也是咬牙切齿,恨不得碾碎了吃进肚里。
路旁钻出一个衣着褴褛的乞丐,哆哆嗦嗦地拽了下儿子的衣角。儿子看了一眼君无弦,又看了一眼乞丐,眼神在两者之间飘忽。
君无弦没有动作,目光落在儿子和乞丐身上,儿子问他,“我该可怜他吗?”
他说随你。
儿子把手里的糖葫芦塞给老乞丐,然后又问,
“什么是神仙?”
他越过乞丐向前走,不再给两个人等待的时间,儿子瞥了一眼老乞丐,又把手里余下的铜板留给他,小跑着跟上君无弦的步伐。
“神仙两个字,神位排在仙体前面,所以要以续神位为先。人在人间干了大好事,受到周围许多人的感谢,就成了神仙。神仙上了天,就得还人间献给他的供奉。”
“那神仙就是好人咯?”
他说应该吧。
儿子名义上的父亲带着他住到一处大宅子,即便这栋建筑在整条街上已经是华贵的代名词,但见惯了鬼君殿那方威武高殿,能让儿子心里生出一点期待的也就只有人间凡身们嘴里常说的人皇所住的皇宫。
但父亲人间的这副皮囊的本事只能让他们的脚步仅限于此,于是儿子只能安静地待在这方小天地。
好在凡人们的表现不算太差。
儿子不知道父亲发了什么东西出去,总之这栋四面通达的宅子里不断地有陌生的凡人从各个院门里涌出,向他的父亲寻求或者交换他们需求的东西。
他的父亲在答应他们所提出的条件之前总是不厌其烦地把儿子介绍给来人,那些人不曾看过儿子的面庞一眼就闭上眼睛夸赞起来。儿子有些厌烦这样的来往,不过他们眼神中露出的焦急和违心的话令他生趣,于是儿子也提起一副乖巧的样子向他们笑。
那日之后宅子里就没了他爹的踪影,大门两侧的守卫告诉他大人因着生意外出,如今这宅子里就只剩儿子孤身一人。
下人告知他爹临走前说接下来几天里宅中一切事物都交由儿子定夺,传话的守卫看着面前七八岁的公子,疑虑化成实质浮到脸上,但儿子很高兴。
那些外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来,明明面色下急得很,没见到人也装的不生气,把手里东西都塞给儿子,有心地还专门差人寻了小孩喜爱的物什给他。
儿子还算受用这些人见过他巴结的样子,他似乎也猜到一点狐假虎威的意思,不过他爹的身份摆在那里,所以没关系。
那些人想要的东西只需他挥挥手,周围下人就围着他转起来把他想要的通通寻来,而对方的愿望能不能实现仅仅只看儿子的心情。
这样众星捧月又和身在狱间之时有些相似,只是那时周围鬼族都是知晓他的身份因着敬畏跟在身边献媚,如今在这宅中又是因他爹的钱财累及到他,数不清的人带着巴结脸色凑过来。
人间好像没什么不一样的。但也不坏。儿子这样想,挥手让人把面前人想要的塞给他手里,遣散了下人独自回房间里去,也装得像一个缜密商人。
今日院子里又来了人,下人过来敲他房门。儿子在床上翻了个身,皱着眉头谴他下去,“烦死了,让他等着。”
儿子如此睡到日上三竿,侍女来给他穿衣洗漱时候告诉他那人还在等。
儿子信不过,跟着到前院里去看。院里来人一袭白净衣衫,腰封上玉质的令牌刻着一个御字,侧身挂着一把剑,一副端正五官,一番下来给人感觉仙气飘飘,不像平常人家。
那人在院中等了许久也不恼,见儿子慢悠悠走过来,拱手给他行礼,“御天阁弟子程野,见过尹公子。”
尹公子?儿子莫名其妙了一下,隐约才想起来他爹在人间这张皮似乎是姓尹,既然他是其子,也没见室中女眷,那么跟他爹姓似乎也没错。
儿子装模作样地点点头,问他来所为何事。
程野面上柔和,轻声回答,“在下是为寻仙论道之人,如今锻剑缺了一样好材,尹大人在人间收揽奇物已是众所周知,恰逢听闻大人手中有这奇材,于是寻来想从大人手里购置。”
儿子听得囫囵吞枣,他爹旧时也偶尔给他提过几嘴琉澜天上修仙的凡人,但从未系统讲过细节,突然有自称修仙的找过来还让他有些不敢相信。
跟在旁的下人在他耳边轻声提醒,“公子,程公子是琉澜天里悟道第一宗的弟子,近日街上不少有关他的传闻,说是来寻大人路上沿途帮助了不少人,还是不要太过为难的好。”
儿子扭头问他,“修仙的都是好人吗?”
下人愣了愣,回答他应当是的。
儿子摸着下巴脑中思考了一番,抬头去看程野,后者见他抬头来,于是蹲下身去和其平视。
小孩大抵不懂事物衡量的价值,眼睛一眨说道,“好吧,既然你想要,那就送给你好了。”
旁边下人听了有些慌乱,凑在他耳边说此物价值不菲,如此白送可是会惹大人生气,儿子无所谓道,“那又怎样,他说让我做主就要承担这样的风险。我想送就送了。”
那下人踌躇,在儿子再三催促下才去库中拿出一块银光璀璨的铁料,在儿子眼前交到程野手上,期望小公子中途反悔,哪怕寻回半值也好。
然而儿子坚持白送。
程野谢过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不起眼的草蚂蚱放到儿子手上,揣走那块铁料拜过礼向大门退去。
恰逢君无弦从门外走来,见了程野也不意外,两个人似曾相识般点过头,错身进出。
君无弦面上还是笑,似乎到了人间这些日有数不完的乐事,他摇开折扇遮着半张脸,眉眼弯弯看着儿子理直气壮站在面前。
下人低着头畏缩着把方才的事说了,君无弦面色不改,轻声让他退下。
儿子似乎很高兴,跟君无弦往屋里走的的时候蹦蹦跳跳。
君无弦问他,“人间好吗?”
儿子点头。
君无弦又问,“神仙好吗?”
儿子也点头。
身旁那人不言语,就单单盯着小孩弯嘴乐,面上愉悦不掩饰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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