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从人间寻得了狱间阵眼回到鬼王殿的时候君无弦恰好不在,只有灾祸既成指挥仆役将世间罕见的补脉洗髓的好物一筐一筐地往殿里抬。
“这么多,当饭吃哪?”儿子走过去顺手从旁的仆役抬着的筐里拾了两个丢到嘴里嚼。
虽说君无弦这十多年来扔到他嘴里的天材地宝不计可数,但毕竟没有整堆起来抬到他面前,真看见这成筐的好东西他也惊奇。
何况君无弦自他八岁时候便时不时把他扔到人间去要饭。
灾祸既成手上动作不停,头也不转回答他道,“你的。”
儿子今天没心思同灾祸既成贫嘴,他急匆匆找阵眼回狱间来实际别有要事。
灾祸既成看着面前红衣少年搓着手贼兮兮地给他抛眼色就知道这小子没憋好屁。仔细一想确实是到了这小孩的十六岁生辰,灾祸既成即刻便理解了他什么意思。
但是灾祸既成冷酷无情,“没到点呢,别整坏屁。”
“嘁。”儿子兴致缺缺地撇了下嘴,随后一副自家小儿不听管教的无奈长辈模样叹了口气,惹得灾祸既成跟他磨牙。
“月十一。”儿子开口轻唤了一声。
那影鬼嗖地一下从他的影中跳出来,单膝跪地高举双手,托着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捞过来的托盘。
儿子从衣袖里腰封里随便什么地方哗啦啦抖落下来一堆稀奇古怪的人间东西,噼里啪啦砸了一盘,最后完事拍拍手,从托盘里又拾了两件东西在手里,摆摆手自顾自走了。
月十一起身看了灾祸既成一眼,向他问了好,灾祸既成莫名其妙地应,后者才托着一堆东西转身去了儿子的小库房。
儿子先回了他的寝居,月茶和桃春早已备好了换洗的衣物放在他的榻边。
从其八岁巡游世间再往前些起,君无弦寻了其他夫子代劳,月茶与桃春两个便从兼行教学的职位换做了单行从侍的随行。
但儿子那时从人间归来就脱去了教人服侍的习惯,月茶二人除却辅佐一些日常上的习惯事之外,儿子不在狱间时候又被派去行些其他事情。
他进到里间换好新衣,踏出门来唤来候在门外的女侍顺手把换下来的扔到后者手上,头也不回去寻月茶桃春了。
月茶桃春这时候正在她们寝内绣作手里物什,听得有人敲门,桃春放下东西去开,迎面见了门外黑发少年。
“公子有何吩咐?”
她惊讶少年回来得这样早,她们两个原本意做给他的东西都还未收工,又不想让他提前发现失了心意。
不过好在这位少君并没有更进一步打算,桃春见他从袖里掏出来两支精巧的花簪,便知道这又是他从人间回来带与她们两个的伴手礼了。
桃春把簪子拢在手里,笑吟吟谢道,“有劳公子费心了。”
儿子送完东西就与桃春拜别,思考接下来去哪儿淘点好玩东西打发时间,走在路上听得身旁有人喊他,回头见是月十一从旁赶过来寻他。
原本月十一作为与他连契的影鬼,只要念想便能从影中即刻回召他身旁,但鬼君殿上有君无弦设过禁制,月十一离了他的影便因这一层回不得他身旁,只能两脚踩地漫天地找人。
儿子也向君无弦提过给他和月十一两个免了这禁制。当时君无弦座上一躺两眼一闭,回了两个字:麻烦。
于是不了了之。
月十一寻到他,就只报来鬼君回了殿。看来是没有其他大事。儿子点点头,将月十一召回影中,慢悠悠往主殿那边走。
君无弦把他扔到人间去混生活,自己也经常性不知道往何处跑,总之常不在狱间。
倒是回来也知道给儿子带些新奇物什,他出门不用儿子那样需要自己逢生,库房里随便抓一把金银揣兜里就上路,花完就回家。
主殿上真算来除了能翻天覆地的大事需要各路牛鬼蛇神齐聚一堂商议,实际就只有君无弦与灾祸既成没事过来看一眼。灾祸既成一为代理鬼王需要点卯,跟人间当官似的,君无弦则是纯闲。
他人有来呈递或是商议的大都赶去正殿前面的议堂。正殿上大部分时间倒是失了作用,只有日常清理没有落下。
但于儿子而言又不大一样。他由君无弦拾回狱间来十六载,从第一年的周岁宴开始,都是设在这主殿之内的。
除开第一年上君无弦为讨百鬼之血压他身上异象请了那么多宾客来,再往后就都只是殿上一众主仆自己庆贺。至于鬼都之内奢求与鬼君来往的那些,礼送来了照收,不给也拉倒。
照君无弦给他的说法,生辰这种事,自然是家里人自己过着开心,外人多了就成了表面化的东西,东西再好也没乐子。况且有些事也不是外人能看见的。
“再有。”君无弦看着他,“你小子这性子自小也没什么同龄人玩,我给你过生辰还不快快感恩戴德。”
儿子心里狂翻白眼,
君无弦这种人向来脸皮比天厚,没理也占理,怪不得灾祸既成说起来就得啐他一口。
无论如何,既然君无弦这厢已经回来,那他的生辰高低有得过。
果不其然,儿子漫步到主殿的时候就有侍从仆役陆陆续续搬了备宴的东西进去。主殿的大门敞得亮堂,平日里昏暗的殿内都点了更亮的灯,中央摆了好长两张桌,周围又摆了些短的。
狱间不分昼夜,他的生辰宴也是到点就开,凡是鬼君殿里劳工做活官大的官小的都能有一席之地。有礼的送礼,没礼的吃饭。
君无弦赏殿上的人一口饭吃,这也是鬼君殿上大多数下人每年里唯一能进主殿的机会。前些年里有人动用大关系到殿上来只为这一天,能与殿上执掌各司的大人攀上些关系,此后教君无弦发现丢到十七狱间喂恶鬼去一批,这才消停些。
殿上女侍正端着食盘在桌上整备,他的狗爹沿桌以检查之名在盘里捡些不脏手的点心扔嘴里吃。抬眼看见门外的儿子,招手让他过去。
儿子向君无弦走过去,后者嘴里嚼着东西,顺手拿他新换的衣衫袖子擦了擦手,叽里咕噜道,“哟,还是新的。”
儿子气恼,抬腿去踩他脚尖。那非人躲得更快,自从刚捡回小孩的第一日一时不慎教他偷袭,君无弦此后见了他面就防这一出,除去当初开门不利,从未失手。
君无弦闪过他这一脚,反手扔了什么东西头也不回往主座上走。儿子下意识接住他扔来的东西,拿在手里定睛一看。
那是一条状如凡间孩童手上辟邪的红绳,绳中固结了一颗狰狞的尖锐兽牙。儿子大抵知道了这是今年君无弦给他的生辰礼。之前也是这样,丢垃圾似的扔到他手里,最开始那件差点被他当做破烂扔了。
“这什么,狗牙?”儿子拿着红绳皱着眉头端详半天发问。
那边君无弦屁股马上挨着椅子面,听到这话瞬间冲过来砸了他脑袋一拳,“什么话!”
“诶呦!”那一拳看着很重,实际上一点也不轻。儿子捂着脑袋呲牙咧嘴听君无弦同他讲这红绳的效用。
沁满制者气息,万灵汇聚的一角。令天地同寿,存象于任何重天之内的万灵象形食天辨认来人的标识。
再明白一些,就是儿子作为君无弦其物的证明。
无论其身跌落到九重天下任何重天之间,甚至超脱于重天之外的世界,身于其间的食天都会以此辨出儿子的身份,作为其浪游异间的最后支柱。
另有他用的,便是这件小物只需轻握在手,就可与君无弦心意相通,埋头说点悄悄话,或是转传他人言语。
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与人间制式相仿一些,做成了黑狗牙样式的手链而已。
*
儿子的生辰宴向来没什么必要的环节,人齐了就开吃,人不齐也吃。迟到的吃剩饭。
大多数仆役来都是备了礼的,实在有手头紧拿不出东西的也会多想些好听话塞到鬼界少君的耳朵里。毕竟吃白饭什么的,多少不大好意思。
宴上仆役的礼都先交了库管的女官直接放到儿子的私库里,真正面上摆出来送的只有与他亲近的几个。
桃春与月茶向来都是两人出一份,儿子听见过背地里桃春与月茶笑这样少一份支用,但她们送的东西却是两人亲手做来的,近几年的手艺更是越发的好起来。
月茶把礼物递送到儿子手里,那是一个绣了桃花的香囊,口处别了一小枝桃花。桃春与他说其中花瓣香草都是她用法力浸染过,再放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儿子当即找周围女侍要了缀饰挂在腰封上四处显摆着晃,君无弦坐在主座上笑他臭美。
红衣的少年鼻子一哼,“是你不懂。”惹得周围一阵哄笑。
灾祸既成挤眉弄眼地他招手,儿子凑过去跟他脸贴脸看他手上藏了什么宝贝。挤得前者屁股下面的椅子都挪了位。
儿子一低头,看见他手里半截烂木头,嘴角一撇,“什么啊,怎么你也给个破烂。”
灾祸既成一恼,手掌扇向儿子后脑勺,“怎么就破烂!不识好人心!”
儿子低头一躲,看着灾祸既成嘴巴张合,“这可是古族金乌脚下的枝木,本王求了多少年才拿到手里,要不是碰见你过生辰,旁人见都见不得!”
儿子眼珠一转,才想起来什么,指责他说,“好啊灾祸既成,我就知道你没记得我生辰,半路拿东西顶替!
——但是少君我宽宏大量,看在你东西不错的份上原谅你了。”
狗屁宽宏大量。
过了灾祸既成这趟,儿子回身要回他座上,身后月十一冷不丁冒出来,手上上供似的用一绸红布托着一柄精巧的匕首。
桃春点着桌子调笑他人木,连送礼都次次是这样贴合其人性格东西。
月十一挠挠头。影鬼自从结契后一天到晚紧随其主,有君无弦特下的影中契供养不愁饿,他每每到这时候反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这柄匕首是他得空托父母联系匠人造来送到殿上来的,早在殿上放了许久,还是此前不久送完东西才去拿来收在身上只等这时。
儿子把匕首拿在手上,出鞘剜出一阵刀光,削掉邻座灾祸既成脑袋旁几根头发,惹得他大叫,“干什么干什么!一年一次有病是不是!”
说来真是巧,从他被君无弦捡来狱间的第一日烧了灾祸既成头发那时候起,每每到生辰时候都得祸害灾祸既成几根毛。
桌上众人见怪不怪,只一阵哄笑。
君无弦给他的礼早在开宴前就随随便便扔到他手里了,此时正在他右手腕上戴着。以往众人都是默契地跳过轮到君无弦给礼的这一过程,然而今日却不同。
死老东西坐在座上自以为神秘地一笑,故作深沉地说道,“今日已是你十六龄生辰了,如此说来,再随便叫着恐怕失了礼数……”
实际上座上其他人都对儿子有着代称,左右不过少君公子,都心知肚明指得是谁,再区分也没必要,只有他们父子两个一天到晚喂喂喂地喊对方。
一个是懒得给对方起名字,一个是因为没有被正式叫过名字那对面的老东西也别想要正称。
“这样吧,今日生辰宴本座便送你个绝无仅有的机会——给你自己取个名字吧。”
儿子面上的疑问几乎凝成实质。
“?”
诶,不是。
*
生辰宴不用应酬外来的面子功夫,于是结束的快收拾的也快。吃尽兴了打了招呼自己离场回家,留下来收拾残局的还另外给补贴。
儿子以为君无弦宴上说的胡话是喝多了放屁,没想到待主殿东西都收拾干净,君无弦在高座上头挨着地面顺势一躺,真问他打好主意没有。
“你来真的啊,两手空空的我拿什么去想?起名字也要有个参考吧。”
君无弦在座上翻身双手撑地爬起来拍拍身上掏掏耳朵,“真麻烦,干脆就叫死小孩得了。”
他这么说着,却是从袖中掏出几本书丢给儿子作参考,也不知道他袖中空间到底有多大,果脯话本想来说掏就掏,真跟他要点正经东西又没有。
儿子也侧躺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翻,目光敷衍地扫过书页,思绪却不知道飘到九霄云外何处了。
爷俩就这样一个躺地上一个躺座上睁着眼睛睡觉,直到门殿外有侍卫通报才惊醒。
“长生天大人到——”
门外就这么没轻没重地喊了一声,长生天到狱间来向来是不需上报的,这一出纯粹是为了提醒殿上的两个。
儿子腾地一下坐起来跑去给长生天开门,看见来人那身淡雅的绿裙,抬头就见长生天柔和但不失威严的面庞。这样倒看不出是个神来,与天上天尊那身威严的气质不同,硬要说起来,倒是感觉跟月茶再年长些差不多。
但这就是当今九重天化作的位神本身,以司掌万般生灵化用的象形。
食天是长生天下万灵汇聚的造物,长生天则是九重天本身。他们的关系可见一斑,四舍五入当妈的程度。
其实君无弦背地里真有一个妈,旁人不知道。这里也没必要讲。
“长生天大人——”儿子捏着嗓子喊长生天,叫得君无弦鸡皮疙瘩聚起来给了他脑子一拳。
“您这次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呀~”
换做常人这样同长生天讲话,早就不知道失去了多少个母亲。好在长生天对君无弦捡来的这个儿子也是喜爱,每年的生辰都会亲自来给他送些真正绝无仅有的新奇东西。
长生天掩唇轻笑,说他鬼精,手上就从不知何处变出来两条极其漂亮的艳红尾羽。
两条尾羽色泽鲜艳,尖端缀着两点绿蓝,再细看其间毛羽竟还燃着不灭的浮火。
儿子惊奇地从长生天手上接过这两条长羽,君无弦也惊讶,“诶呦,这不是……”
“等一下等一下,我看看——”儿子臂弯里抱着那一拢尾羽,那东西也神奇,浮燃的火接触到他衣衫也未顺着衣物点燃。
儿子这样说着,搂着尾羽从地上赶忙捡起一本书来快速地翻,一目十行,终于停在一页端起来给两人看,
“神焰天禽,百鸟尊王……形若丹阳展金羽,声引九霄动云罡。雌雄双称,凤为雄,凰为雌,浴火涅槃而圣显,非梧不栖,非露不饮……”
他读完两只眼睛闪着光看向长生天,“大人大人,是这个吧?”
君无弦看也不看胡乱点头,“对对对。”
儿子翻他一个白眼,长生天笑着点头,“不错。”
儿子兴致勃勃地上下摩挲手里的尾羽,对君无弦提议道,
“这凤凰若当真如此,立百鸟之巅,不如我的名字也叫这个好了?”
君无弦咂舌,“什么鸟。”
长生天倒是感兴趣起来了,“起名字?你们这是……”
儿子一刻也没有为君无弦留底,把他在生辰宴上所作所为全盘托出。
他本要询问长生天意愿,然而女神听完只是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是如此。不过食天既是要你来自取,还是交由你自行定夺好些。旁人再说也不过是徒增你抉择的困难罢了。”
儿子点点头,然而君无弦却嫌弃道,“话虽如此君凤凰也太难听了吧。”
这下轮到儿子恼了,“闭嘴!谁要叫这个了!”
儿子说凤凰二字虽有气势,但两字还是少些魄力,思来想去折去了凤字,单留一个凰字作名。
“另有一点。”儿子看着君无弦,“我不冠你姓。世间人皇不知为何同你一姓,我若还想畅行世间,得要先避此讳。”
“随你。”君无弦无所谓,“左右不过一个代称。”
长生天倒是意外,“抛开冠姓不谈。既说凰为雌,你一介男身,也不怕旁的说笑起来?”
儿子弯眸一笑,“凡间藏书写说:凤美在形,凰威在魂。凤一字上多有赋意于外形,真叫了这个才是只在意型美的草包了。
代为雌性也不过是旁人赋予字形的武断意义。我名何意,还得是我来释借才算数。”
他话锋一转,“何况我身在狱间,身边有过月茶那样为民除害的大义女子,旁的殿里念人息座下两名鬼使也都不逊男儿,就连长生天大人你也是女子之身。
女性不是教人拿来贬低的身份。真说出来,还是笑话此名的旁人没有眼界才是。”
长生天听罢,点点头弯眸摸上儿子头顶,“这话说得不错,看来你意已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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