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眼圣殿
地宫深处,温泉水道氤氲的雾气尚未散去。第七代圣阁下布满裂痕的红水晶雕像指尖,微弱的晶光明灭不定。
白装总长的掌心还残留着强行剥离金星徽章时,金链崩断的锐痛与银发阁下腕骨温凉的触感。
尽管那不过是时空错位中一道虚无的幻影。
他最后的意识凝固在指尖的温度上,触感如此真实,带着令人心头发烫的鲜活暖意,仿佛一颗在掌心微微搏动的心脏。
下一瞬,绝对的虚无吞噬了他。
没有重量,没有光,没有时间流淌的实感,连“存在”本身都被投入了宇宙诞生前的混沌熔炉。
唯有第七代圣阁下临别时饱含冰冷的意念碎片,刺穿他最后的认知:
【见证完毕。】
【归去。】
轰——!
刺目的光与震耳欲聋的声浪,毫无征兆地将他从虚无中狠狠砸回“现实”。
脚下是坚硬微凉的触感,绝非圣宫花园松软的沃土。白装阿努什卡猛地睁眼,猩红近黑的兽瞳瞬间收缩如针尖,强行过滤掉能灼伤视网膜的强烈光线。
阳光。
铺天盖地、毫无阴霾的、属于极东主星人造穹顶的、永恒纯净的阳光,正慷慨地泼洒下来。它落在眼前无垠的冰原上,将冰层下蛰伏的、成千上万具超巨型AI机械战士的冰冷轮廓映照得纤毫毕现,如同凝固在剔透琥珀中的战争坟场。更远处,无数冰雕而成的幻想生物手捧鲜花与宝石,沉默地拱卫着猩红的地毯,直通向缀满鲜花的礼台。
百万虫族宾客的低语汇聚成一片模糊的声浪之海,带着节庆特有的、令人烦躁的喧嚣。
这里是……极东主星的露天婚宴现场。属于另一个阿努什卡·卡许的胜利庆典。
白装阿努什卡下意识地抬手按住剧痛欲裂的额角,指尖却猛地顿住。
视野的中心,红毯的尽头,鲜花拱门之下,圣·德斯蒂尼·沙利叶正沐浴在永恒的阳光里。
银白的长款宫廷礼装勾勒出他挺拔而优雅的轮廓,阔挺的立领衬得下颌线条如冰雪雕琢,肩头纯金配白绸的圣绶带末端,水晶星辰压襟在光线下折射出碎钻般的光芒。
他微微侧着头,唇角噙着一丝温和的笑意,正抬起一只手。
而站在他身侧的身影……穿着将军级礼仪黑装、身形挺拔如出鞘战刃,脸上带着一种在白装阿努什卡看来近乎刺眼的、志得意满神情的虫族,正是他自己!
二十七岁的阿努什卡·卡许!
年轻的极东总长正微微垂首,动作带着近乎虔诚的专注,将金星徽章仔细地别在圣阁下左胸的礼装上。
“那是……”白装阿努什卡喉咙里滚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干涸如砂纸摩擦。
足以焚毁理智的暴戾岩浆瞬间冲垮了他仅存的克制。
那是他的荣耀!是他视为生命的信物!它本应佩戴在唯一能匹配它的胸膛之上,而那个胸膛的主人,此刻正对着另一个自己微笑!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凶兽,弥漫的铁锈般血腥的荷尔蒙粒子骤然爆发,无声地污染了周围喜庆的空气。
没有半分迟疑,白装的身影化作一道撕裂光影的惨白闪电,直扑红毯尽头!目标只有一个!
“我的——!”
带着皮革焦油与血腥气息的手,裹挟着足以捏碎星能矿石的恐怖力量,精准无比地抓向圣阁下刚刚佩戴好的金星徽章,以及徽章之下温热的胸膛。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被无限拉长、冻结。
白装阿努什卡的指尖,甚至能感受到银白礼装细腻的织物纹理,能预见到下一刻金属徽章被硬生生扯下时绶带金链绷断的脆响……
然而,预想中的触感并未传来。
他的指尖,毫无阻滞地穿透了圣阁下礼装的轮廓,如探入虚无的冰冷水雾。
极其微弱、带着奇异能量波动的星能粒子辉光,在瞬间被扰动、逸散开来,旋即又消弭于无形。
本该唾手可得的金星徽章,依旧安稳地别在礼装上,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嘲讽的光芒。
什么?!
巨大的错愕与荒谬感瞬间攫住了白装阿努什卡。
猩红的瞳孔因震惊而剧烈震颤。
这不可能!
在消亡的过去,在玫瑰迷宫的水雾中,他明明能真实地触碰到、禁锢住银发的阁下!
温热的体温、急促的心跳、挣扎时绷紧的肌肉线条……一切都曾无比真实!为什么此刻……?
在他心神剧震、动作凝滞的这万分之一秒内,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狂暴如恒星杀意的爆发!
“找死。”
冰冷得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如同死神的宣判。
白装阿努什卡甚至来不及完全转身。
视野的余光只瞥见一片骤然展开的、遮天蔽日的漆黑阴影。
君主蝶种最强大的武装形态!四片巨大的黑色鳞翅,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瞬间合拢!
充满了澎湃的生命力与绝对的统治力,如同活着的、愤怒的金属风暴!
噗嗤!噗嗤!噗嗤!
利刃贯穿血肉的沉闷声响连续爆开,白装阿努什卡的瞳孔骤然扩散。剧痛迟了半拍才汹涌而至,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感官。他难以置信地低头。
三根漆黑的蝶翅尾端骨刺毫无阻碍地洞穿了纯白的总长制服,从前胸透体而出!冰冷的金属尖端带着滚烫的、属于他自己的靛蓝色血液,在极东纯净的阳光下,折射出妖异而绝望的光泽。
第四根骨刺则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劈在他的左肩,几乎将他整条手臂卸下,深可见骨的创口瞬间喷涌出大量鲜血,将半边白装彻底染成妖异的蓝紫色。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终于冲破了白装阿努什卡的喉咙。他像被钉死在标本板上的飞蛾,被三根贯穿身体的骨刺硬生生挑离了地面。
力量如同退潮般从四肢百骸疯狂流逝,视野开始被血色和黑暗侵蚀。
他艰难地转动头颅,猩红的兽瞳死死锁定近在咫尺的黑装军雌。
对方璀璨的异色瞳眸里,此刻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熟悉感,只有纯粹的、毁灭性的杀意,直直刺入他濒死的灵魂。
“为…什……么……” 白装阿努什卡每吐出一个字,口中都涌出大股粘稠的血液,滴落在下方光洁如镜的冰面上,晕开一朵朵靛蓝的花,“选……他……” 目光艰难地越过黑装军雌的肩膀,投向后方。
圣德斯蒂尼静静地站在那里,银色的眼眸中盛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惊愕,有一丝了然的悲伤,甚至……还有一丝他无法理解的、近乎悲悯的平静。
没有恐惧,没有他预想中的任何动摇。
仿佛这来自地狱的、倾尽全力的突袭与诘问,不过是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激起的涟漪转瞬即逝。
黑装阿努什卡眉头紧锁,冰冷的杀意没有丝毫减退。他无法理解这个突然出现、面容身形与自己惊人相似却散发着腐朽血腥气息的“东西”在说什么疯话。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这鬼东西对爱侣那**裸的、令人作呕的觊觎与威胁。
骨刺微微转动,准备给予怪物最后的终结。
就在这时,圣阁下向前走了一步。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按在了黑装阿努什卡紧绷的、覆盖着军装布料的手臂上。
“阿努什卡,” 时寸瑾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冰原上死寂的空气,“等等。”
黑装军雌的动作瞬间凝固。
他侧过头,异色瞳眸中的狂暴杀意如同被无形的手抚平,转为一丝不解和绝对的服从。但并未收回骨刺,只是维持着将白装总长钉在半空的姿态。
时寸瑾的目光,终于完全落在了濒死的白装军雌身上。目光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看透了他漫长而黑暗的一生,看透了灵魂深处名为“执念”的狰狞伤口。
白装阿努什卡感觉自己如同被剥光了所有盔甲,赤身**地暴露在审判之光下,只剩下最原始、最狼狈的不甘与绝望。
圣阁下微微抬起另一只手,莹白指尖带着近乎神圣的微光,缓缓伸向白装阿努什卡染血的脸颊。
濒死的君主蝶下意识地想要偏头躲闪,那是军雌深植于骨髓的、对怜悯的抗拒。然而,当那微凉的指尖终于触碰上他冰冷皮肤的一刹那——
嗡!
无数破碎的画面与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流,强行冲破了时空的壁垒,狠狠灌入白装阿努什卡濒临崩溃的意识!
“呃……嗬……” 白装阿努什卡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口中涌出更多的血沫。
屈膝的姿态,驯服的誓言,带着**的惩戒,心甘情愿将绝对力量交付于规则与“纵容”的互动……像无数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比贯穿身体的骨刺带来的痛苦更加尖锐、更加难以忍受!
他为之杀戮、为之癫狂、为之焚烧整个西仙女环才勉强攫取到一丝空洞名分的东西……在另一个世界,在另一个自己身上,竟然是以这样一种……屈辱而甜蜜的方式被给予、被接纳、被牢牢掌控?!
“惩罚……哈……惩罚……”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碎而绝望的惨笑。
他以为的囚禁与屈辱,竟然是……情趣?!他以为用暴力才能锁住的存在,竟是用这样匪夷所思的“规则”与“纵容”就轻易驯服了另一个强大的自己?!
认知带来的崩塌感,比死亡本身更让他感到彻底的溃败和荒谬。拼尽一生追求的,在另一个时空里,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贯穿身体的骨刺带来的冰冷剧痛,与意识深处毁灭性认知带来的灵魂灼痛交织在一起。
白装阿努什卡清晰地感觉到,构成他身体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瓦解。染血的军装开始变得朦胧,边缘逸散出点点星能粒子特有的幽蓝微光,如同夏日萤火,又像濒死恒星抛洒出的星尘。
他的身体正变得透明、轻盈。
黑装阿努什卡的眉头锁得更紧,异色瞳眸中警惕与厌恶交织。他能感觉到骨刺上传来的抵抗力量在急速衰弱,这个怪物的“实体”正在崩解。
他下意识地绷紧肌肉,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的垂死反扑。
圣德斯蒂尼的手,却依旧轻轻触碰着白装阿努什卡逐渐冰冷透明的脸颊。银眸中没有胜利者的怜悯,只有穿透了时空迷雾的了然。
“告诉我…” 白装阿努什卡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兽瞳死死盯着圣阁下,执拗地寻求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这扭曲一生“合理”的答案,“…德斯蒂尼……为什么……不能是我?!”
时寸瑾静静地注视着他,看着那张与爱人一模一样、却写满了暴戾、绝望与不解的脸庞在粒子逸散中变得模糊。阳光穿透他半透明的身体,在地面投下摇曳的、不真实的淡影。
白装阿努什卡·卡许猩红的、执拗的瞳孔中,最后一点火焰,如同被冰水浇熄。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空洞的茫然,以及迟来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穷尽一生追求的“拥有”,从一开始,就注定与他选择的“道路”背道而驰。
来自宇宙尽头微不可察的喟叹,消散在极东主星明媚的空气中。包含了太多的不甘、以及永恒的遗憾。
下一秒,被漆黑骨刺贯穿的、残破的纯白身影,如同被戳破的、巨大而虚幻的肥皂泡,无声地爆裂开来。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血肉横飞的惨烈。
只有无数细微的、闪烁着幽蓝星光的能量粒子,如同亿万破碎的星辰泡沫,在阳光下轻盈地、无声地向上飘散、飞舞。折射着七彩的光芒,短暂地绚烂了一瞬,随即迅速淡化、稀薄,融入了永恒澄澈的人造天穹,彻底消失无踪。
仿佛从未存在过。
“叮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落地声打破了死寂。
沾满靛蓝血液的金星徽章,从消散的粒子流中跌落,在光洁如镜的冰面上弹跳了几下,滚动了几圈,最终停在了黑装阿努什卡锃亮的军靴旁。
金属表面的血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映照着另一个宇宙最终熄灭的星光。
冰原的风带着寒意掠过,卷起几片散落的、鲜红欲滴的玫瑰花瓣,打着旋儿,飘向泡沫消散的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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