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过了几日后，孟枕月写信找太爷要的家传《孟氏医经》被快马加鞭送了过来，与之同来的还有不学无术的堂哥孟校舟。
孟枕月头疼，这闹腾祸害怎么来了。
孟校舟大冬日里摇着不离身的折扇，迈大方步雄赳赳视察一遍聚安堂前后院，啧啧称奇，“没想到还真让表妹你做出的名堂来了，路上打听聚安堂，连客栈小二都赞你圣手仁心，这下伯父不能再追着你嫁柳三了吧？”
“谁知道呢，跑都跑一年了，管不来我这里。”
孟枕月一年前离家，除了系统突然出现，便就是她老爹催她成亲催的太紧，烦得慌。她内里芯子终归不是古代人，穿越了家里又没有太多对女子的拘束，凭什么不明不白嫁给一个陌生人？
再者江湖类型小说为了保证主人公的潇洒，世界封建礼制并不严重，甚至官家女子别了父母闯荡江湖也是有的，江湖朝廷关系户海了去，跟清穿动不动磕头谢恩不一样，何必倒行逆施自裹脚布。
孟家太爷瞧自己这孙女实在不愿安于后室，索性放手，让孟枕月凭借自己本事立足，只要能闯出名堂，孟家再无一人掺和她的亲事。
孟校舟“啪”将扇子打到手心，“今年不打算回家过年？伯父嘴上无情，心里惦记厉害，伴礼足足塞了半个马车！可怜我连个放腿地方都得找半天。”
“不回了，回去七大姑八大姨翻来覆去问，没劲。”孟枕月反问：“医经找个靠谱的镖局送来就是，你来做什么？”
“嫌弃我？”
“哪有。”
确实嫌弃。
如果说孟枕月是孟家女流里的倔驴翘楚，孟校舟便是孟家郎君里的纨绔英秀。
宴饮作乐，斗鸡走马，十日有九日醉得不知今夕何夕。孟校舟上面大哥早早考取功名上任做官，他仗着自己是小儿子肆无忌惮，偏太爷疼他，在家没人敢说一句重话。
孟枕月替他背锅次数数都数不过来，看见这人反射性想起长长的家训，手腕下意识酸疼。
孟校舟饮茶，“你堂哥我有件事求你。哎，别走，简单，救个人，事成之后这个数。”
“五十两？谁稀罕……”
“黄金。”
“……话又说回来。”孟枕月改口，“救死扶伤乃医者天职，说吧，救谁？”
孟校舟折扇轻敲堂妹脑门，“财迷。知道‘断水无波掌’的传人刘阿徊否？”
“断水无波……是东山派的武林绝学，断水无波掌学成条件过于苛刻，须得以内力加掌式逼退百米高的瀑布落水才算出师，因此东山派早在二十年前就断了传承，怎的又出来个刘阿徊？”
“有趣吧？刘阿徊为人……算低调吧，身份知者甚少，若不是我一时兴致来潮外出踏青，怕也难认得久居深山的刘阿徊。不久前我再去看他，他已卧病在床多日，找了许多大夫都说药石无医，传人刘阿徊还未有传人，断水无波掌就此失传实在可惜。你既在聚安堂门口立了牌子，不如跟着我走一遭看看能否医救如何？算是为武林传承做件大好事。”
大好事？孟枕月觉得好笑，救了应无怨再救刘阿徊，只能算将功补过，不算做好事。
救是可以，有金手指在，无法痊愈也能让他多活一会儿将功法书写成册，但走一遭嘛……
孟枕月思量，“能不能将刘阿徊带到聚安堂来？县令家孙媳妇怀孕等着我诊脉接生，屋里——就是正扫地莫大侠——身上的毒同样等着我诊治呢，实在走不开。”
“怀孕几月？”
“四个月。”
“距离临产仍早。咱们这遭用不了那么久，我去找县令商量可否换另一医术高明之人诊脉，至于莫大侠更好说，离不开人带他同去便是，也是我去商量，药材都给你备齐。刘阿徊居住山头一来一回不过半月，你瞧瞧能治与否，不能直接走便是，诊金照付。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即便不看情谊看诚意，也得去一趟。孟枕月轻叹。
那厢孟校舟花蝴蝶一般真的将县令家孙媳妇安排的妥妥当当，甚至把本县最有名的医科圣手常稳婆请到县令家中陪护。
孟枕月惊叹，“厉害呀，常稳婆慈悲心肠刚正不阿，无论权贵布衣请她上门都得排号，你竟然说的动她。”
“人再刚正也得为世事低头不是？”孟校舟最后检查一遍随行人手。
孟枕月不乐意了。
孟校舟打小跟自家堂妹玩到一块，自然清楚孟枕月心里的不乐意，解释道：“常稳婆名义上虽是陪护，不过平日不必全天候在县令府里，该继续排她的号照顾其他女子也没人会拦她，县令甚至专门准备了车马，毕竟他爱民如子，爱民的孩子如孙子。”
“县令乐意？”
“马车是我的，他赚名声自然乐意。何况人再权贵也得为世事低头不是？”
孟枕月促狭，“大堂哥？”
孟校舟合上随行人员名单，轻点孟枕月脑门，“对，我这只小狐狸确实借了在朝中做大官儿的我大哥你大堂哥的威势。”
孟枕月打偏他的手，“如此，那我也……算了，既然决心与家里割席出来闯江湖，再琢磨家中关系实在没甚出息。”
“你‘江湖第一女神医’的名头还有的闯呢。”孟校舟笑着摇头。
万事俱备，只欠出发。
孟校舟财大气粗，全款买下一架可坐五人的宽敞马车，软垫靠枕一应俱全，几乎是官家允许之下的白衣所能享受最好的。又聘请了前武林盟主的儿子做护卫。
应无怨倾情推荐。
以岁君庭话说，这么点活，这么多钱，不如便宜他们穷哥俩。
孟校舟久闻岁君庭大名，欣然同意。
留下竹枝卷叶看家，三男一女带上车夫，以及伺候身娇肉贵孟校舟的随从若干，一行人在冬日苍白日光中晃荡出发。
冬日赶路最是无聊。
掀窗观景，枯败景色未看两眼，冷风已然将天灵盖吹翻几个来回。
马车内烧着炭火，四人牌九推的无聊，孟校舟提议如若谁再输的大了，且讲个有趣儿的故事听，总是罚些金银俗物，忒没劲。
众人赞同。
最先开口的，是孟校舟。
他懒懒将牌一撂，仰躺在软和的皮毛之上，张口便来，“既然是去给‘断水无波掌’看病，我且讲讲知道的刘阿徊师傅的故事。”
刘阿徊师傅，且称呼为甲大罢。
原来断水无波掌，最初命运确实是消逝于江湖，余留个名字供后人写在武侠小说里吹牛逼。
不过上天垂怜，甲大弥留之际突然想吃一口烧鸡，又在回来的路上碰见同样想吃烧鸡的小乞丐刘阿徊。
当今世事，普通乞丐求生法子有这么几种：其一老实本分做本职乞讨工作，运气差点在某一日寒冬死在破庙里；其二加入什么例如丐帮之类的江湖组织，跑点小活，抱团取暖；其三便是刘阿徊这类，小时偷鸡摸狗，活到长大便上山做山匪。
风险越大几率越大，左右逃不过一死，多数乞丐还是钟情于第三种发展路线。
无他，职业规划太清晰了。
甲大手里的烧鸡被山匪预备役盯上。
风烛残年的大宗师对上野性未驯的小乞丐。
于是便打了起来。
街口到巷尾，闹市到荒郊，有来有回。
甲大使出一招正统扫堂腿，刘阿徊就趁机攻他下三路，甲大使出一招正统断水无波掌，刘阿徊还攻他下三路。
甲大实在没招了，裆被掏到开线，小野猪崽子真球耐打，挨了好几掌，血吐了半壶愣是不死，除了攻下三路就是吃鸡，上辈子当黄鼠狼饿死投胎的。
烧鸡只剩下了个屁股，争夺的目标没了，两人意思意思休战，累瘫在郊外的小土坡上。
最后是把血吐干净的刘阿徊先坐起来。
甲大只是老眼昏花，又不是瞎，自然能瞧出野猪崽子异于常人，于是展示自己迟来的大宗师的风度，道：“小子，你随我习武吧。”
刘阿徊不从，甚至在找尖锐石头，打算开他头瓢。
“后来呢？”听故事的孟枕月问道：“后来是烧鸡打动了刘阿徊，还是银子打动了？”
“都不是，用实力，甲大一掌轰断了铁锅粗的树。”孟校舟塞了块软乎糕点，“到底是大宗师，没对穷小孩认真下毒手。”
“哦，接下来呢？”
“没了。”
“没了？”
“没了，刘阿徊便只讲到这里。本来也就是个路上解闷的故事，即便是有，也得让你堂哥我歇歇，道一句‘且听下回分解’。”
马车里另三位与刘阿徊不熟，霸道小乞丐对烧鸡强制爱为它挑战大宗师，很难拿捏分寸从中评价什么，总不能丢脑子到马车底，说一句：妈呀嗑到了。
他们江湖人，天道世道人道，总要选一个来怨一怨，于是短暂思考下话尾轻飘飘落到世道上。
世道如何？世道还行，皇帝勤政，不算爱民，但很敬业。
从现代穿越而来的孟枕月能找到大书特书的角度多了，甩开膀子写开三本诊书都是少的，不过她自从离开家出来单干，顺应时代发展、尊重时代进程、不做时代洪流里蹦不了几寸高的小跳蚤，因此比马车里其他三个还要衷心觉着：皇帝，啧，棒！
堂哥讲完，便轮到身为小妹的孟枕月。
孟枕月简单回顾往昔，讲了个创业初期遇到的涉及两个家庭、横跨三代亲属的伦理医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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