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驸马府中的菊花开得正好,何昭月却莫名觉得有些烦闷。
自那日市井同游后,她与康文静之间似乎更亲近了些。
那种若有若无的默契和偶尔流淌的暖意,让她很是受用。
但近日来,却有一件事,像根细小的刺,悄无声息地扎在她心口,不疼,却总在不经意间带来一丝不快。
起因是几日前的一场诗会。
新科进士们依例常有雅集,康文静作为状元,又是炙手可热的驸马都尉,自然是此类场合的焦点。
那日诗会设在城西某位翰林的别业,何昭月本不在意,却无意间从出府采买的宫人口中,听来了些许闲言碎语。
说是诗会上,那位才名颇盛、出身清河崔氏的嫡女崔瑾小姐,对驸马爷格外青眼有加。
不仅屡次向驸马请教诗文书画,更是在驸马即席赋诗一首后,当众击节赞叹,直言“驸马才情,冠绝今科,更兼风仪无双,令人倾慕”,言辞大胆,毫不避讳。
宫人说得绘声绘色,末了还添了一句:“听说那崔小姐看着驸马爷的眼神,可是亮得很呢……”
何昭月当时正拈着一块桂花糕,闻言,动作微微一顿,脸上的浅笑淡了下去。
她若无其事地打发走了宫人,指尖却无意识地将那块精致的糕点捻得粉碎。
崔瑾。
她是知道的。
容貌秀丽,才华横溢,性子更是出了名的爽朗大方,在京中贵女中风头正劲。
这样一个女子,当众对康文静表示“倾慕”?
何昭月垂下眼帘,看着指尖的糕点碎屑,心里头一次涌起一种陌生而酸涩的情绪。
她知道康文静是女子,知道那些“倾慕”终究是镜花水月。
可一想到有人用那样热烈欣赏的目光看着“他”,用那样直白的话语赞美“他”,而“他”或许还会谦逊回应、温文尔雅……
她心里就莫名地不痛快。
像是自己珍藏的宝贝,突然被放到了橱窗里,任人围观赞叹。
这种情绪在康文静诗会归来后,达到了顶峰。
晚膳时分,何昭月状似无意地问起诗会情景。
康文静并未察觉异常,只当是寻常闲谈,便拣着些趣事说了,提到众人诗作时,也顺口赞了一句:
“……尤其崔瑾小姐那句‘秋云无影雁横塞’,意境开阔,遣词精妙,确是难得。”
她话音未落,便听“叮”的一声轻响。
何昭月手中的银箸掉在了碟子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脸上笑容依旧,声音却淡了几分:“哦?看来驸马对这位崔小姐,倒是印象深刻。”
康文静微微一怔,这才觉出些异样来。
她看向何昭月,只见对方虽笑着,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唇角弯起的弧度也显得有些勉强。
她心下疑惑,谨慎答道:“只是就诗论诗。崔小姐确有其才。”
“自然是有的。”何昭月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根青菜,却并不送入嘴里,只是慢条斯理地拨弄着。
“听闻崔小姐性情爽利,容貌出众,今日诗会上,想必是艳惊四座,引得不少青年才俊瞩目吧?”
这话里的意味,康文静再迟钝也听出几分不对了。
她看着何昭月那副分明不在意、却句句不离崔瑾的模样,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闪过脑海。
殿下这……莫不是在不高兴?
为何不高兴?
因为……提到了崔瑾?
康文静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
她仔细回想,似乎自从诗会回来,公主的态度就有些微妙,只是她当时未曾留意。
她试探着开口,语气更加小心:“臣并未留意他人。诗会之上,自是切磋诗文为主。”
何昭月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她,忽然问:“那崔小姐当众赞你‘风仪无双,令人倾慕’,驸马当时,作何感想?”
她问得直接,目光紧紧锁住康文静,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康文静猝不及防,被问得哑口无言,脸颊瞬间涨红:
“殿下!这……这不过是场面上的客套话,臣岂会当真?
臣当时……当时只道了声‘谬赞’,便避开了……”
她说得有些急,生怕公主误会。
看着康文静急得面红耳赤、慌忙解释的模样,何昭月心中那股莫名的郁气忽然就散了大半。
甚至泛起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甜意。
她故意绷着脸,哼了一声:“是吗?本宫还以为,驸马很享受这等追捧呢。”
“绝无此事!”康文静立刻否认,语气斩钉截铁,甚至带着几分委屈,“臣只觉得……甚是困扰。”
这倒是实话,她躲还来不及,怎会享受。
何昭月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不似作伪,唇角终于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她放下银箸,拿起丝帕擦了擦嘴角,语气仿佛随意了许多:
“罢了,用膳吧。
明日宫中送来的新茶,记得分一半给崔府送去,便说是本宫赏崔小姐的,赞她诗才敏捷。”
康文静一愣:“殿下?”这又是何意?
何昭月瞥了她一眼,眼神意味深长:“怎么?驸马舍不得?”
“臣不敢!”康文静连忙低头,“臣明日便差人去办。”
只是赏赐,却由公主出面,以她的名义赏下,其中敲打与界限,不言自明。
之后几日,何昭月对康文静的态度恢复如常,甚至更显亲近。
只是偶尔,当有官员家眷递帖子上门拜访,或是听闻某家小姐又作了什么新诗流传出来,她总会状似无意地多问几句,尤其关注是否有适龄未婚的女子对驸马表示过度的“兴趣”。
康文静起初还有些懵懂,后来渐渐回过味来。
她发现,每当自己提及与某位年轻女子有关的正事或不得已的社交时,公主虽不会明显动怒,但总会用一些细微的方式表达“不满”。
或许是午膳时故意把她喜欢的菜挪远些,或许是下棋时攻势格外凌厉,又或许是夜里就寝时,背对着她,只留给她一个“我睡了勿扰”的背影。
这些小儿女般的、带着明显占有欲的举动,非但没有让康文静感到厌烦,反而让她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那感觉像是细微的电流,窜过四肢百骸,带来一阵莫名的悸动和……隐秘的欢喜。
她开始下意识地注意起来。
在外与人交往,尤其是与年轻女子,更加谨言慎行,保持距离。
回府后,会有意无意地向公主“报备”行程,提及他人时,也尽量模糊性别或强调事务性质。
而每当她这样做时,总能感觉到公主周身那股若有若无的低气压瞬间消散。
连眉眼也会重新变得弯弯的,甚至会主动给她夹菜,或是晚上睡觉时,不再背对着她。
这种无声的“较量”和“安抚”,仿佛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小游戏。
一晚,康文静在书房处理公文至深夜。
回到寝殿时,发现何昭月并未睡下,而是就着床头一盏小灯看书。
听到她进来的动静,也只是抬眸瞥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去,语气平淡:“回来了?”
康文静洗漱后,在她身旁躺下。
黑暗中,她能感觉到身旁的人似乎并未睡着,呼吸声并不均匀。
她静默了片刻,忽然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喃:“今日李侍郎府上宴饮,席间多是些老头子,谈论的都是河道漕运之事,甚是枯燥无趣。”
身旁的呼吸声似乎顿了一下。
康文静继续道:“倒是他家的厨子,一道蟹粉狮子头做得极好。
想着……你或许会喜欢,便厚着脸皮讨了方子来。”
说着,她从袖中摸出一张叠好的纸笺,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枕畔。
身旁的人没有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一只微凉的手悄悄伸过来,摸走了那张纸笺。
悉悉索索的展开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然后,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哼声传来。
紧接着,被子被掀开一角,一个温软的身体靠了过来,手臂习惯性地搭上了她的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呼吸终于变得绵长安稳。
康文静僵着身体,感受着腰间真实的重量和背后传来的温热,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心口那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涨涨的,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涩又甜蜜的暖意。
她似乎……有些明白那莫名的欢喜从何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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