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荒,远不是沈厌想象中那么“威风”和“有趣”。
更像是一场针对他本人和他那身月白绸袍的精准打击。
经过凌战一个冬天的培训,年纪大些的孩子好像已经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
清晨即起,各自按部就班地去干自己的事情,已经不在沈厌的指挥之列。
他能带动的,只有年龄偏小一些的孩子。
“哎呦喂——我的脚——!”
二狗一锄头下去,锄刃磕在石头上猛地弹起,结结实实砸在他自己的脚背上,疼得他瞬间丢开锄头,抱着脚丫子单腿跳起了“金鸡独立”,龇牙咧嘴,小脸皱成了包子。
“爹爹!爹爹!这个大石头是坏蛋!它欺负人!”小树根对着半埋在土里、足有脸盆大的石头又踢又踹,急得眼圈都红了,眼泪在眶里打转。
“虫子!好大好胖的肉虫子!爹爹快看!”三丫一铲子翻开块湿土,下面几条肥硕的蚯蚓惊慌扭动,她却兴奋得双眼放光,仿佛发现了什么珍馐美味,就差扑上去咬一口。
“哎哟!我的新袍子!我的亲娘诶!”
沈厌刚想上前“主持大局”,一个没留神,被四毛挥舞的小锄头带起一蓬混合着草根的泥巴,“啪叽”一下,精准地糊在了他那身月白绸缎的胸前。
那几块醒目的、带着青草汁的泥污,如同勋章般挂在他心口。
沈厌倒抽一口冷气,俊脸扭曲,心疼得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原地去世”。
场面彻底失控。
孩子们不得要领,力气又小。
对着顽固的石头和盘根错节的草根束手无策。
像一群在荆棘丛里打滚的小野猪。
沈厌自己更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指挥得颠三倒四。
“挖这里!……不对不对,是旁边!……哎呀笨死了,铲子要斜着!……”
效率低得令人发指,还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
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了,价值不菲的绸缎袍子彻底沦为了“开荒限定,迷彩款”。
“停——!!都给本帅停下来!!”
沈厌看着一片狼藉、进展无限趋近于零的“战场”。
以及累得东倒西歪、小脸花猫似的孩子们,终于痛定思痛,意识到自己这“纸上谈兵”的“帅才”犯了战略性错误。
他烦躁地在原地踱了几个圈,脚下昂贵的缎面靴子又沾了一层泥,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再次“灵光乍现”。
“蛮干!纯属蛮干!”他猛地一拍大腿,重整旗鼓,“打仗要讲策略!干活要讲分工!听本帅号令!”
他煞有介事地将孩子们重新整队:
“一队!二狗为先锋!专司清除碎石!凡拳头大小以下者,统统搬走,堆至左翼!”
“二队!妞宝为统领!专司斩草除根!务必连根拔起,片甲不留!”
“三队!三丫…嗯,三丫你就负责粮草辎重!带小的们端茶递水,摇旗呐喊!”
孩子们懵懵懂懂地领命而去。
沈厌一甩沾着泥星的袍袖,自以为潇洒地掸了掸前襟,结果泥印子更大了,他索性不再关了。
傲然宣布:“至于本帅,尔等爹爹,将亲率中军,攻坚克难!专治各种不服的顽石!”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凌战留下的那把分量十足的鹤嘴锄旁,双手握住木柄,用力一提——好沉!差点闪了腰。他硬着头皮,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勉强拎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那块最大的“刺头”石,背影颇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新的策略似乎……有那么一丁点儿效果?
孩子们有了明确目标,虽然依旧笨拙,但至少不再像无头苍蝇乱撞。二狗带着几个男孩吭哧吭哧搬石头,小脸憋得通红。妞宝带着几个女孩,小手被草叶划拉出红痕,也咬着牙使劲拔。三丫带着最小的几个,用豁口的陶碗小心翼翼地从水缸里舀水,一趟趟地运送,奶声奶气地喊着:
“哥哥姐姐加油!爹爹加油!”
沈厌这边,则与那块深陷土中的大青石展开了“殊死搏斗”。
他学着记忆中凌战的动作,扎了个马步,虽然摇摇晃晃,他气沉丹田,吸了一大口气,嘿咻一声,将鹤嘴锄高高抡起,用尽全身力气砸下去!
“当——!!”
一声刺耳的金石交鸣!火星四溅!
巨大的反震力顺着木柄汹涌传来,震得沈厌双臂剧痛,虎口发麻,五脏六腑都跟着颤了三颤,鹤嘴锄差点脱手飞出!那石头却纹丝不动,只在表面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点,仿佛在无声地嘲笑。
“嘶……好硬的骨头!”
沈厌龇牙咧嘴地甩着手,感觉手掌火辣辣地疼。
他不信邪,活动了一下酸软的手腕,再次举起锄头,瞄准,用尽洪荒之力!
“当!”
“当!”
“当——!!”
连续几下猛凿,除了把自己震得手臂发麻、眼冒金星,石头依旧稳如泰山。反倒是因为用力过猛,脚下在湿滑的泥土上一滑,整个人“哎哟”一声,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向前扑去,险险扶住锄头才没摔个五体投地。
那身月白绸袍,此刻已是前襟后背、袖口衣摆,沾满了泥浆草汁,彻底失去了昔日光彩,宛如一块刚从泥塘捞出来的抹布。精心梳理的发髻也彻底散乱,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狼狈不堪。
“爹爹好棒!加油!”三丫端着水碗,适时送上纯真的“鼓励”。
沈厌拄着锄头,大口喘着粗气,看着那块仿佛在咧嘴嘲笑他的大石头,再看看自己磨红刺痛的手掌和惨不忍睹的袍子,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烦躁直冲天灵盖。
他狠狠地把鹤嘴锄往地上一杵,叉着腰,腰也有点酸,对着石头怒目而视:“呔!你这不识抬举的顽石!敬酒不吃吃罚酒!看小爷我……”
狠话才放一半,眼角余光猛地瞥见二狗他们清理碎石堆的方向!
只见二狗带着几个男孩,正嘿哟嘿哟地试图将一块不小的石头滚到坡边。那石头骨碌碌滚到边缘,眼看就要顺着一个小斜坡滑下去——
“小心下面!!”沈厌魂飞魄散,失声尖叫!
话音未落!
“轰隆——噗嗤!”
那块石头如同脱缰野狗,精准无比地滚落下去,不偏不倚,正正砸进了下方刚被大妞她们辛辛苦苦清理干净、还没来得及翻土的一小块“净土”上!
泥土飞溅!
刚拔得干干净净的几棵小草,瞬间被砸扁、深埋。
平整的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边缘还翻起一圈丑陋的泥浪。
“啊——!我们的地!!”大妞心疼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二狗几个也傻眼了,看着自己闯下的大祸,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沈厌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辛辛苦苦了半天!孩子们累得够呛!
好不容易弄干净这么一小块地方,就这么……被自己人的石头给“战术核平”了?!
看着那深陷泥土的罪魁祸“石”,听着大妞的哭声,再看看自己这身价值连城却已沦为“行为艺术”的破袍子,一股巨大的、名为“我是废物”的无力感如同极地寒流,瞬间将他淹没。
他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收…收兵!鸣金收兵!”
他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声音蔫得像霜打的茄子,“今日…战事不利,暂且休整!都…都洗手去!虎子,豆芽!今日你俩负责生火造饭!”
开荒大业,第一天,以沈大帅的“战略性溃败”告终。
他垂头丧气,像只斗败的、沾满泥浆的孔雀。
拖着那把沉重得如同耻辱柱的鹤嘴锄,一步三晃地往院里挪。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那身泥污的绸缎,成了黄昏里一道滑稽又心酸的风景线。
而此刻,西山深处,云雾之上的峭壁之下。
寒风依然,残雪点缀着嶙峋的怪石。
凌战的身影停在一个被巨大枯藤半掩着的、黑黢黢的洞口前。
洞外散落着风化的兽骨和枯枝,透着一股蛮荒气息。
凌战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精准地落在冰挂下方几块巨大岩石的交叠处——那里,岩石的纹理和地热逸散出的微弱暖意,勾勒出一个极其隐蔽、被自然之力巧妙遮掩的缝隙。
缝隙狭窄,深不见底,一股混杂着浓烈禽类腥臊、动物体味和……水汽的暖风。
正持续不断地从深处涌出。
她放下行囊,抽出腰间的鹤嘴锄,走到洞口一块相对平坦的巨岩前。没有试探,没有犹豫,她腰腹核心骤然绷紧,全身力量瞬间凝聚,如同拉满的强弓!
沉重的鹤嘴锄带着沉闷的破空声,狠狠凿击在坚硬的岩壁上!
“铛——!”一块脸盆大小、棱角狰狞的岩石应声崩裂!碎石簌簌滚落。
凌战手臂稳如磐石,面无表情地甩掉锄头上的石粉,审视缺口,调整角度,再次挥臂!
“铛——!铛——!”
沉重的凿击声如同春雷,在这人迹罕至的山巅炸响。
数次之后,一个勉强容身的豁口被硬生生凿开。
此刻,腹中饥饿,长途跋涉加上剧烈凿击让她的手脚微微发颤。
但那双眼眸,扫向洞穴深处时,依旧锐利如刀,带着深入骨髓的警惕。
仿佛在评估一个未知的兽巢。
她向前踏出一步,脚下枯枝发出脆响。
然后,那紧绷的警惕瞬间凝固,化为一丝极其罕见、近乎茫然的错愕。
深洞里没有预想中的毒虫猛兽,也没有珍稀的灵草。
“咕咕咕——!嘎嘎嘎——!昂昂昂——!”
鸡飞鸭跳,鹅群聒噪!
一大片毛茸茸、活蹦乱跳、色彩斑斓的……肉?!
如同被惊扰的潮水,慌乱地拍打着翅膀,争先恐后地从洞的阴影里涌出来!
芦花鸡、黄毛鸡扑棱着翅膀在洞口草丛里乱刨;白鸭和灰扑扑的大肉鹅嘎嘎叫着,笨拙地拍打着翅膀,带起水花四溅——洞内深处显然有温暖的水洼。
凌战染着尘土、带着新鲜细小擦伤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在寻找并不存在的武器握柄。这景象太过荒诞。险峻荒凉的绝顶山巅,远离尘嚣,这群本该在农家后院踱步的“储备粮”,是如何在此扎根繁衍的?
她周身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退潮般悄然消散。
她没有摆出任何攻击姿态,只是非常缓慢地、带着一种属于顶级猎食者刻意收敛锋芒的谨慎,缓缓蹲了下来。粗布裤子摩擦着地面,沾上草屑和泥土。她专注的目光,落在那几只被洞外寒风一激、又缩回洞里温暖处探头探脑的小鸡仔身上。
一直躲在凌战身后竹筐边缘、只露出半个毛茸茸小脑袋的小金宝,被这热闹景象吸引,好奇地“吱”了一声,蹦跳出来,歪着脑袋向洞里张望。
“嘎——!嘎嘎嘎嘎!!!”
禽群瞬间二次炸锅!尤其是那只一直站在洞口一块高石上、体型最为硕大、脖颈修长、眼神睥睨、头顶肉瘤鲜红的大白公鹅!它似乎将小金宝的“吱”声视作了终极挑衅,对凌战这个“入侵者”也忍耐到了极限!
“昂——!!!”
一声极具穿透力、混合着愤怒与愚蠢勇气的长啸撕裂山巅的宁静!鹅霸出击了!
它猛地从高石上跃下,张开宽大的翅膀,伸长脖子,扁喙如同淬毒的矛尖,气势汹汹,如同一支离弦的白色利箭,目标直指凌战蹲伏时最脆弱的眼睛!翅膀扇起的风甚至卷起了地上的草屑!在这食物链相对简单的山巅,鹅霸的战斗力绝对不容小觑!
变故陡生!
凌战眼神骤然一厉!
蹲伏的身体甚至没有站起,一手迅如闪电向后一捞,准确地将好奇宝宝小金宝按回身后安全范围。同时,另一只手在电光火石之间,以更快的速度、带着凌厉的破风声精准探出!
不是格挡,也不是攻击。是千锤百炼、深入骨髓的战斗本能催生出的——擒拿!
“噗!”
一声闷响。
那只气势汹汹、志在必得的大白鹅,那修长有力的脖颈,被一只修长却布满薄茧、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牢牢地捏住了。位置刁钻得令人发指,力道巧妙得如同艺术,刚好卡在它发力冲撞的节点下方,扼住了力量的源泉。
大白鹅空有满腔怒火和疯狂扑腾的翅膀,却像被捏住了七寸的蛇,所有的冲锋动能瞬间被锁死。
它徒劳地蹬着两只大脚蹼,发出“嘎…呃…嘎…”的、被扼住命运咽喉般的、充满惊愕与难以置信委屈的嘶哑叫声。那双豆大的小眼睛里,愤怒迅速被茫然和一丝“这不科学”的委屈取代。
世界,瞬间安静了。
刨食的鸡僵住了,聒噪的鸭闭嘴了,其他蠢蠢欲动的鹅也定住了。所有禽类的目光都惊恐地聚焦在那只被轻易“拿捏”、悬在半空扑腾的鹅霸身上,又齐刷刷地转向那个依旧平静地蹲着、只用一只手就化解了“灭顶之灾”的人类。
山风掠过,只余下鹅霸徒劳的扑翅声和委屈的“呃…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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