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县尉亲自带领队。
一路上提心吊胆前去“接收”战果的衙役和民壮队伍——
此时正浩浩荡荡却又弥漫着一种诡异沉默地开进城门。
整个县城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滚油,炸开了锅!
万人空巷!
街道两旁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踮着脚尖,伸长脖子!
人们看到:
几十辆压得车辙深深、象征着盘踞多年黑风匪患被连根拔起的大车!
囚车里,那曾经凶名赫赫、令人闻风丧胆、如今却面如死灰、断腕处包裹的破布还在渗着暗红血渍的过山风!
而坐在另一辆遮盖着粗布的车里,是被劫掠的女子们,包括那位气质清冷的苏婉姑娘。
凌战特意要求,她们都未露面,但她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无声的控诉与证明。
押运的衙役和民壮们,脸上混杂着难以掩饰的敬畏、残留的恐惧,以及一丝茫然——
那位女煞星偏不让展示更多“战果”,比如那些残肢断臂的匪徒,只让他们带回这些。
铁证如山!消息被彻底证实!
整个县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狂热!
“凌女侠!血手修罗!为民除害!”
“杀得好!杀光那些天杀的畜牲!”
“苍天有眼啊!黑风岭的祸害终于铲除了!”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噼啪作响的鞭炮声、喜极而泣的嚎啕声,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
响彻云霄!
县衙内,更是忙得人仰马翻。
县令陈启年激动得山羊胡子直翘,拍着桌子连声下令:
“快!快!张灯结彩!全城大庆三日!流水席!从衙门口一直摆到西城门!所有花费,县衙包了!!”几十车的物资和金银财宝,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考绩簿上那浓墨重彩的一笔!升迁在望!
周师爷同样红光满面,但眼底深处那抹对那位煞星的深深忌惮,却挥之不去。
“大人英明!另外…那位凌女侠…要求带走苏婉姑娘…该如何安置?还有…这匪赃的处置…”
陈县令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凌女侠是首功!苏姑娘是义士!都请到后衙最好的客房!务必好生款待,不得有丝毫怠慢!匪赃?”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清点!造册!该抚恤的抚恤,特别是那些被掳的可怜女子,多分些!剩下的充公入库!但给凌女侠的那份‘重谢’,必须丰厚!足额!不!要翻倍!翻三倍!!”
“立刻去办!备好现银!要足色官银!要快!”
他现在只想用最快的速度、最厚的银子,把这位煞星哄得舒舒服服,让她那身冲天的煞气千万别沾到自己头上。
凌战全程沉默地跟随队伍进城,看着过山风被投入死牢,看着衙役开始清点造册,尤其确认了抚恤银两确实开始发放到那些眼神麻木的村妇手中。然后,她才带着苏婉,走进了后衙那间为她准备的、过于精致的客房。
房间里只有苏婉一人。
她没想到,在凌战向周师爷表示要带她回靠山村后,周师爷竟立刻给她安了个“协助剿匪、深明大义”的随从义士身份,让她得以光明正大地行走于人前。
当凌战和周师爷一同进来时,苏婉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长久笼罩的黑暗终于过去,她可以挺直腰背,堂堂正正地做人了!她对着凌战和周师爷深深一福,声音虽哽咽却异常坚定:“大人,师爷。匪赃充公后分发的抚恤银…我那份,请转交给外面那些…姐妹们吧。”
她指了指院外隐约传来的啜泣声。
凌战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周师爷也郑重地点了点头,接过那份银子,眼中满是赞许:“苏姑娘高义!此事包在老朽身上!”
当县令陈启年和周师爷捧着装满沉甸甸金锭、厚厚银票的锦盒,脸上堆着最谦卑热络的笑容,来到后衙客房准备向“首功之臣”献上重酬时,却只看到了安静坐在窗边、已换上一身干净素雅布衣的苏婉。
陈县令笑容一僵:“苏…苏姑娘?凌…凌女侠她…?”
苏婉起身,盈盈一礼,仪态温婉却带着一丝疏离的清冷:“回县尊大人,恩人…凌姐姐她,已不在县衙了。”
周师爷大惊失色:“什么?!去哪了?何时走的?!”
苏婉轻轻摇头,取出一张叠得方正的纸条放在桌上:“恩人只留下此信,并托我转告靠山村的沈厌公子一句话。”
县令和周师爷满腹疑惑,却不敢擅自去看那纸条。好在纸条展开,上面只有两个铁画银钩、力透纸背、杀气犹存的大字:
建房。
苏婉的声音平静无波,模仿着凌战那特有的冷淡语调:“恩人说,银子交给沈公子,他自会安排。房子,要结实,要大。”她顿了顿,补充道,“恩人还说:‘此地喧嚣,吾归山巅。规矩照旧。’”
“此地喧嚣,吾归山巅。规矩照旧。”
这冰冷的八个字,如同数九寒天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将陈县令和周师爷心中因剿匪成功而沸腾的热血浇得透心凉。
陈县令脸上的狂喜彻底凝固,化作一片错愕与难以言喻的寒意。
归山巅?哪个山巅?靠山村后面的险峰吗?
在刚刚立下如此泼天功劳、全城为之疯狂庆贺、正是接受万民景仰加官进爵的绝佳时刻?她…她就这么走了?一身血衣未洗,把足以让任何人眼红心跳的巨款,那盒金锭银票!像丢块石头一样,直接甩给了那个靠山村的夫婿沈厌?!
周师爷喉头滚动,声音干涩:“大…大人…这…这如何是好…”
陈县令长叹一声,疲惫地挥挥手:“按…按凌女侠的意思办吧。银子,师爷你亲自跑一趟靠山村,务必亲手交到那位沈厌手上,不得有误!苏姑娘…”
他看向苏婉,“…暂且安顿在县衙,好生款待。至于这大庆…”他望着窗外震天的锣鼓和鼎沸的人声,露出一抹苦涩,“…照旧吧。百姓…需要这场喜庆来冲散积年的恐惧。”
苏婉再次福身:“多谢大人好意。只是家主,指沈厌,那边针线活计繁多,孩子们也等不得,奴还是随周师爷一同回靠山村吧。”
靠山村,小院。
沈厌有些心神不宁地在院子里踱步,不时望向村口的方向。
院门被急促地拍响!
周师爷带着两个衙役,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脸上堆着前所未有的、近乎谄媚的笑容,与上次来时那副公事公办的冷淡嘴脸判若两人。
周师爷拱手,声音都带着热络:“敢问,沈厌沈公子可在?”
沈厌开门,心跳莫名加速,一脸警惕:“周师爷?有何贵干?”
周师爷连忙奉上那个沉甸甸、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锦盒,态度恭敬得让沈厌头皮发麻:“沈公子!大喜!天大的喜事啊!这是凌女侠托在下转交给您的!女侠她单枪匹马,荡平了黑风岭数十悍匪,解救百姓无数!威震全县!这是她特意交代,给您用来建房的银子!”
他刻意加重了“荡平”、“威震”、“特意交代”几个词。
沈厌彻底懵了!剿匪?单枪匹马荡平数十悍匪?
银子?建房?她…她没事?这么快?!这怎么可能?!
他下意识接过锦盒,入手极沉!
打开一看——白花花、码放整齐的足色官银锭,晃得他眼晕!
还有厚厚一叠银票!他手猛地一抖,差点把盒子摔在地上!
他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六…六百两?!还…还有银票?!”
这…这得盖多大的宅院?!把半个靠山村买下来都够了!
周师爷又笑着侧身,介绍道:“还有这位,是苏婉姑娘。她是凌女侠从匪巢救下的义士,精于女红,已被县衙妥善安置。本待房子建好,苏姑娘再过来帮忙,但她心系孩子们,着急要来教导针线制衣。说是‘家里活计不等人’。”
交代完毕,周师爷仿佛完成了什么烫手山芋的交接,不敢多留,拱拱手便带着衙役匆匆告辞。
留下院子里,被这巨大信息量砸得晕头转向的沈厌,一群好奇探出脑袋的孩子们,以及气质温婉却与这简陋小院格格不入的苏婉。
苏婉主动上前,对着沈厌盈盈一礼,姿态娴雅:“家主,恩人…凌姐姐交代,家里针线事宜,由奴负责。”
沈厌一时无言。
他看着手中冰冷沉重的银锭和银票,又看看凌战那依旧空荡荡、仿佛从未有人住过的房间方向,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言——有震惊于她竟真做到了这不可能之事的骇然,有后怕于她孤身犯险的凶险,有狂喜于这泼天财富带来的无限可能,最终却都化为了心头一丝沉甸甸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她…她就这么…走了?”
他喃喃自语,学着凌战那气死人的冷淡口气,恨恨地低声骂道:“一天不打,上房揭瓦!招呼都不打一个!”这银子,既是筑家的根基,也是她又一次“不告而别”的证明。
“沈公子。”
苏婉轻柔的声音拉回了沈厌的思绪,“不知…奴现下安顿何处?”她环顾这拥挤的小院。
“没地方。”
沈厌有些没好气地随口应道,心思还在那银子和“跑了”的女人身上。
“爹!”
大妞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了苏婉的手。她被苏婉身上那种属于女子大家闺秀才有的温婉娴静气质深深吸引,怯生生又带着亲近地说:“我是大妞,娘让我管家里人的衣裳。姐姐…苏姐姐若不嫌弃,可愿先与我挤一挤?”
她看向苏婉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和一丝向往。
沈厌被女儿抢白,有些不屑地瞥了大妞一眼,但握着那冰凉银锭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一股混合着赌气、被“托付”重任的窃喜以及当家男人责任感的情绪涌了上来。他猛地挺直腰背,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大声宣布,仿佛是说给不在场的某人听:
“盖!必须盖!马上盖!青砖!大瓦!敞敞亮亮!结结实实!要能住下所有人!还要…还要给她留一间最好的!最大的!窗户就朝着后山!面朝山巅!省得她想走还得绕路,推开门自己就能走!”
夕阳的金辉将小院的影子拉得很长。
沈厌第一次发现,不用他挽起袖子下厨,桌上也能摆出几样虽简单却清爽可口的饭菜,苏婉的手艺真心不错。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安静坐在桌边、举止得体的苏婉。
饭后,他对着那堆耀眼的银锭和那张写着“建房”二字、力透纸背的纸条,铺开一张新找来的草纸,眼神灼灼地开始重新规划他的蓝图。
这一次,蓝图有了坚实的银锭作为地基。
而此刻的凌战,早已穿行在寂静幽深的山林间,踏上了归途。
山下的喧嚣与庆贺,锣鼓与人声,如同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另一个世界,迅速远去、淡去。
山风渐劲,吹散了身上残留的、山下带来的淡淡血腥气与烟火喧嚣味。
越往上攀行,空气越发清冽纯净,沁人心脾,那是凉气、松针、冷杉和泥土混合的、属于山巅的独特芬芳。熟悉的狼嚎声隐隐传来,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和方位感,像是在传递着某种信号。
当她矫健的身影如履平地般冲破最后一层薄雾,踏上那片辽阔而熟悉的、在暮色中染上金边的山巅草原时,眼前的景象让她的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名为“归属”的暖意。
迎接的阵仗无声却隆重:
警戒线外围,几头健硕的灰狼如同最忠诚的哨兵雕塑,伫立在制高点的嶙峋岩石上,幽绿的狼瞳警惕而锐利地扫视着下方通往山巅的每一条路径。看到凌战熟悉的身影出现,它们并未放松警惕,而是发出了低沉而短促的、确认身份的嚎叫。
这信号如同涟漪般传递开去。
于是,巨大的白狼王——银灰毛发在暮光下流淌着宛如秘银般的冷冽光泽,如同移动的山岳般从草原深处现身,沉稳地蹲坐在草原入口处。看到凌战走近,它才缓缓起身,迈着无声却充满力量的步伐迎上前来——
它巨大的头颅微微低下,带着臣服与亲昵,在凌战沾着风尘与草木碎屑的裤腿上轻轻蹭了蹭,喉咙里发出低沉温顺、如同闷雷滚动般的呼噜声。
这是狼族对首领表达最高信任与臣服的姿态。
紧接着,一道金棕色的闪电从远处的果林激射而至!小金宝吱吱尖叫着,带着无法言喻的兴奋和亲昵,精准地跃上凌战的肩头,毛茸茸的小脑袋不顾一切地使劲蹭着她的脸颊和脖颈,两只小爪子还焦急地上下比划着,口中吱吱喳喳不停,似乎在急切地诉说着这些天“猴群”发生的“大事”以及“云田”的最新“战报”。
几乎是同时,两个更加圆滚滚、毛茸茸的白色和灰蓝色“毛球”,迈着异常欢快却略显笨拙的步伐,嗷呜嗷呜地兴奋叫着,从石屋方向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正是霜刃和岚影!
它们明显长大了不少,四肢有力,奔跑起来已经带起风声。
小白狼霜刃兴奋得忘乎所以,一个猛扑抱住凌战的靴子,又啃又蹭,尾巴摇成了螺旋桨。
灰蓝小狼岚影则相对“矜持”一些,绕着凌战转着圈,一边跑一边用湿漉漉、冰凉的小鼻子仔细嗅着她身上的味道,确认无误后,才凑近过来,发出细细的、带着撒娇意味的呜呜声。
凌战蹲下身,伸出粗糙却稳定有力的手,先揉了揉霜刃那手感极好的毛茸茸脑袋,又轻轻挠了挠岚影线条优美的下巴。
两个小家伙立刻舒服得眯起眼,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尾巴摇得更加欢快。
她站起身,目光平静而深远地扫过这片在暮色四合中显得格外壮阔、宁静、生机勃勃的家园。
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一种身心通透的愉悦感油然而生。
她先去云田巡视。
夕阳的余晖为整片田地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黝黑肥沃的土地上,冬小麦已然顽强地破土而出!
一片片嫩绿纤细却笔直向上的麦苗,整齐地排列着,展示着生命的倔强。山巅气温比村里低,成熟期自然会晚些,但靠近温泉引水渠边缘的几垄麦苗,得益于地热的滋养,明显比别处更加茁壮青翠,长势喜人。
巡视完毕,凌战径直走向温泉池,她需要洗去山下带来的尘埃与血气。
不远处西侧的果林里,猴群的身影在枝叶间灵活跳跃,不时有熟透的野果被精准地抛到温泉池边的石头上,这是小金宝族群无声的“贡品”。
没有欢呼,没有庆贺。
只有风掠过广袤草原的呼啸呜咽,狼群低沉如大提琴般的喉音共鸣,猴群在林间追逐嬉闹的吱喳,温泉汩汩涌动的清响,以及脚边两只小狼崽满足惬意的呼噜声。
这才是属于她的世界。
纯粹,有序,生机盎然,远离尘嚣。
暮色彻底四合,山巅的最后一丝霞光隐没于群峰之后。
泡去一身疲惫与尘土的凌战,这才走进她那座新建不久、带着松木清香的坚固木屋。
点燃一盏松脂灯,昏黄温暖的光晕柔柔地扩散开来,驱散了角落的黑暗。
凌战躺在铺着厚实兽皮的简易床铺上,身心彻底放松。
几乎是头沾枕头的瞬间,便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这是她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后,睡得最深沉、最安稳、最舒服的一次。
山巅的风声,是最好的安眠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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