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六年,夜色如墨,沉沉压在皇家藏书楼西阁的窗棂上。
“破坏典籍!人赃并获!还敢狡辩!”管事赵赵嬷嬷的尖嗓刮过每个人的耳膜,“将这贱婢拖下去,杖毙!”
秦颜跪在冰冷的青石砖上,膝头早已失去知觉。面前那页摊开的古籍成了一道催命符。
虫蛀的破损处分明被她用麻纸和米浆仔细补好,可那补丁边缘,竟不知被谁用新墨拙劣地涂抹了一圈,成了"破坏典籍"的铁证。
恐惧攫住了秦颜的喉咙,在这生死关头,她的意识忽然飘远,回到了那个熟悉的现代修复室。
……
暮色透过窗格漫进修复室时,秦颜手中的镊子正悬在《帝系录》最后一道残页上,指尖忽然一凉。
订书机锋利的铁齿猝不及防划破虎口。她皱眉,下意识将渗出血珠的伤口含进口中,铁锈味顿时弥漫舌尖。
案头那盏孤灯将她俯身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堆积如山的古籍残卷上。
修复室总萦绕着一股特殊气味,是陈年纸页的沉腐气息混合着新调楮皮浆糊的淡香。窗台一排青瓷小罐静默而立,盛着不同规格的金箔与云母片,墙角裁纸刀与竹镊都是用了十年的老物件。
她做古籍修复这行至今,从学徒时期裁纸裁到指尖起茧,到如今能一眼辨出宋元明清纸绢的纹理差异,靠的不过是慢与细二字。
案头狼毫与现代显微镜奇妙地共处一室,如同她这个人——终日与千年古纸为伴,却离不开现代仪器的辅助。
这卷明代孤本修复已近收尾,她不敢怠慢,正待继续,虎口那滴血却猝然滴落,不偏不倚,正正落在残页边缘。
秦颜急忙擦拭,指尖触及纸面的刹那,却蓦地一阵眩晕。
眼前景象如水中倒影般晃动,灯光暗去,黑暗涌来。
……
再睁眼时,刺入眼中的是摇曳的烛光。
鼻腔里充斥的不再是熟悉的纸墨清香,而是混杂着霉味,烛烟和淡淡墨气的陌生气息。
她发现自己跪坐在一方矮榻前,身下是冷硬的青石板,掌心正压着粗糙的麻纸。
“发什么呆!今日这十页若不抄完,仔细你的皮!”一声尖锐的呵斥自脑后响起。
秦颜猛地回神,看见一个穿着藏青比甲,面容刻板的赵嬷嬷正瞪着自己。
她低头,自己穿着一件灰扑扑的粗布襦裙,双手虽仍纤细,指腹却有了陌生的薄茧。
榻上摊着一本线装书,纸色暗黄,边角磨损得厉害,显然是久经翻阅。墨砚搁在一旁,一支秃笔搭在笔山上。
秦颜强压下惊骇,依着身体残留的本能,提起那支秃笔,蘸墨,依着摊开的样本,一字字抄录。
字是标准的馆阁体,工整却无魂灵,只是这具身体重复了千万遍的动作。
她此刻的身份,似乎是一个抄书婢。
幸运的是,此刻在她指尖之下微微颤动的书页,正是那本她穿越前呕心沥血、却终究未能修复完整的《帝系录》。
只不过眼前这部,是跨越了数百年时光,完好无损地呈现在她面前的完整原本。
这熟悉的纹理,这特有的纸香,还有那几处她曾在显微镜下反复揣摩过的独特纤维结构,都与她记忆深处那本残卷完美契合。
仿佛时光在此刻交错,将她的过去与现在,通过这一页页泛黄的纸张,神秘地连接在了一起。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
【恭贺宿主,已成功绑定"触忆"系统!】
【万物有灵,器物亦有魂。自此,您可通过触碰感知物品记忆,聆听时光沉淀的低语。】
【检测到您为第一次使用,将自动使用技能。】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尚未在脑海中完全消散,秦颜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捻起《帝系录》第十五页的页角,准备翻页。
就在指尖与那泛黄脆弱的纸页接触的刹那,一股远比方才更强烈,更清晰的冲击感猛地攫住了她。
面前的场景骤然变换。不再是烛火摇曳的抄书阁,而是一处书架高耸如林的藏书秘阁。
夜已深,唯有一盏孤灯在角落的梨木大案上投下昏黄的光圈。
一个身着灰色长衫,身形清瘦的青年正对着帝系录第十五页的“视线”,伏案疾书。
那双手正极其小心地用一把锋利的银刀,一点点刮擦着纸页上原有的墨迹。动作轻柔而熟练,显是深谙此道。
刮下的细微纸绒与墨屑被仔细地收集到一旁的白瓷碟中。随后,他取过一支紫毫细笔,蘸了碟中色泽与原文极为相近的墨,在刚刚刮出的浅淡痕迹上,屏息凝神地重新书写。
新写的字迹与原文几乎无异,但细看之下,笔锋转折处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刻意与生硬。
他写得很慢,偶尔会停顿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又似在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
书写完毕,他轻轻吹干墨迹,将书页小心合拢,塞回厚重的书函之中。
记忆画面至此戛然而止。
秦颜猛地抽回手指,仿佛被那纸页上残留的诡谲与隐秘烫伤。
“这不就是篡改典籍吗。”秦颜心想,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背后沁出一层冷汗。更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与鄙夷在胸中翻涌。
身为一个修复师,她毕生都在与时间赛跑,竭力挽留这些承载着历史的只纸片字。每一处虫蛀,每一道裂痕,她都视若己伤,用最细致的工夫去修补延续。
而竟有人,用如此娴熟稳当的双手,行如此污秽龌龊之事,扭曲白纸黑字记录下的真相。
她强迫自己定下心神,目光扫过正在抄写的书页内容,是些枯燥的地方志记载。
抄完一页,她习惯性地去捻下一页,指尖传来的触感却让她动作一顿。
那页纸的边缘酥脆异常,几个虫蛀的小洞赫然在目,蛀痕新鲜,甚至能看到细微的木屑。对于一本亟待抄录补全的典籍而言,这种损坏堪称致命。
几乎是出于十年养成的职业本能和对古籍德爱惜,她想都未想,目光已快速扫过四周。
身旁就有一叠备用的麻纸,虽粗糙,却韧性强。不远处一个小陶碗里盛着半碗已然凉透的米粥,稠厚的米汤正可代用浆糊。
时机紧迫,她趁着一瞬无人注意的空隙,飞快地撕下一小条麻纸,指尖蘸了点冷米汤,极其熟练地将纸条覆在虫蛀的部位背后,指尖轻轻按压,将其贴合得天衣无缝。动作迅捷、精准,无声无息。
然而,就在她指尖抚平补纸的瞬间,借著昏暗的烛光,她忽然注意到残页上一个墨字似乎有些异样。
那字笔画边缘有着极细微的刮擦痕迹,与她方才看到的篡改手法如出一辙。她心中一动,正待细看——
“你在做什么!”
一声厉喝炸响耳边。刚才那赵嬷嬷去而复返,此刻正站在她身后。
秦颜心中一凛,正要开口解释,那赵嬷嬷已一个箭步上前,粗鲁地一把拂开她的手,捏起那页刚补好的残书页,背过身去凑到远侧烛火下仔细察看。
距离太远,灯火太暗,秦颜看不清赵嬷嬷手上动作,只听到赵嬷嬷的呵斥声:
“好啊!真是好大的狗胆!”赵嬷嬷猛地冲到秦颜跟前将那页纸拍在矮榻上,发出啪的一声重响,引得周围几个抄书婢都惊恐地望过来,“这补纸的边缘!是谁允你擅自涂抹新墨遮掩的?!”
秦颜愕然望去。只见那条她刚刚贴上的麻纸接缝处,竟不知何时被人用新墨淡淡地抹了一圈,拙劣地试图掩盖修补的痕迹。
那墨色沉黑,质地细腻,绝非寻常抄书婢所能用的劣墨,且墨迹湿润,分明是刚刚才被涂抹上去的。
"老太婆在这等着我呢。"秦颜心中冷笑。这分明是早有预谋的构陷,方才修补时四下无人,转眼间墨迹便凭空出现。除了这个去而复返,借着察看之名行栽赃之实的老虔婆,还能有谁?
她甚至能想象出赵嬷嬷背对着她时,那迅速蘸墨涂抹的动作,以及得计后转回身来时那副义正辞严的嘴脸。
她立刻俯身,声音清晰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赵嬷嬷明鉴,奴婢只是见书页虫蛀,恐其损毁,方才擅自修补。这墨迹绝非奴婢所为,请赵嬷嬷明察!奴婢所用皆是粗麻纸与冷米汤,何来此等上好的松烟墨?”
“还敢狡辩!”赵嬷嬷冷笑,手指几乎戳到她脸上,“巧舌如簧!这新墨未干,痕迹犹在!分明是你篡改典籍后欲盖弥彰!说!你受谁指使?!”赵嬷嬷的声音尖利,却刻意回避了关于墨料品质的质疑。
"奴婢冤枉!"秦颜抬起头,目光毫不躲闪地迎上赵嬷嬷逼视,"方才赵嬷嬷背身察看时,奴婢分明听到极轻微的异响,若赵嬷嬷不信,可即刻查验在场诸位姐妹,可有人随身携带这等品质的墨锭?亦可查验奴婢双手,可有一丝墨痕?"
她的话条理分明,直指要害。周围几个抄书婢都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或低头检查自己的衣袖。她们用的都是最劣质的烟墨,哪来的松烟墨?
赵嬷嬷被她问得一噎,脸色更加难看,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怯懦的小婢女竟如此难缠。她恼羞成怒,厉声喝道:"放肆!还敢攀咬他人!来人!将这满口胡言的贱婢拖下去!重重地打!"
“奴婢……”她正要开口继续辩驳。
“何事喧哗。”一个清冷的男声忽然自门口响起,声线不高,却带着寒意,瞬间压下了室内的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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