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日结束，许漾是被手机闹钟吵醒的。
窗外的天刚亮透，他揉着睡得发沉的脑袋坐起来，喉咙有点儿发疼，昨晚在阳台吹了太久风，连带着睡觉也睡得不安稳，梦里全是聚光灯和没发出去的消息。
冷水扑在脸上才彻底清醒，他对着镜子扯了扯领口，睡觉出了汗，衣服还带着点潮意贴在身上，他从衣柜找了件衣服换上。
早高峰的地铁挤得人喘不过气，许漾攥着扶手，盯着手机里的工作群消息发呆。
老大凌晨三点在群里发了条工作消息，说是客户临时改需求，原定方案全部推翻要求重新提交初稿。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地铁里挤满了人，有人闭目养神，有人刷着手机，有人靠着栏杆打盹。车厢轻微晃动，他的后背抵着陌生人的肩膀，肩膀传来细微的压迫感，但他已经麻木了。
他关掉工作群，点开邮箱，草稿箱里躺着昨天没改完的设计图。他叹了口气，然后点开软件，开始重新调整方案。
公司里比往常更安静，大多数同事还没到，只有前台的小姑娘在低头刷手机。许漾径直走向工位，打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他给自己冲了一杯速溶咖啡，苦得皱了皱眉，但还是仰头灌了下去。
“许漾，你昨晚又熬夜了？” 隔壁工位的同事路过，瞥了眼他桌上堆着的文件，调侃道。
“改图。” 他头也不抬，眼睛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修改批注。
“客户又作妖了？”
“嗯。”
同事摇摇头，走了。
许漾改完方案，窗外的天色已经有点儿暗了下来，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伸了个懒腰，肩膀咔咔响。手机弹出一条新消息。
【紧急通知：所有设计部成员下午五点半准时到大会议室集合！有重要项目启动会！】
后面跟着几个同事哀嚎加班的回复。
此时距离开会只有十分钟了，他掐着点赶到会议室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部门老大面色严肃地站在前面，投影幕布已经放下。
“人都到齐了？长话短说，”老大敲了敲桌子，“公司刚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项目，是给一位艺人设计私宅。”
底下响起一阵细微的议论声。给明星做设计不算稀奇，但通常这么紧急又郑重其事的，多半来头不小。
老大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这位艺人近期人气很高，合作方要求很高，点名要我们拿出最有创意、最能体现其个人特质的设计方案。而且，时间非常紧。”
鼠标点击，PPT翻页，一个简洁的项目名称和合作Logo出现在屏幕上。
许漾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下一秒，他的呼吸骤然停滞，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座位上。
屏幕上的合作方Logo旁，清晰地写着一行字：
合作艺人：林一榭
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咚咚地敲打着鼓膜。他死死盯着那三个字，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
“……对方团队非常重视私密性和个性化表达，希望不仅能满足工作需求，更能成为一个创作港湾……”老大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
许漾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掐进了掌心。
怎么会这么巧？
“许漾？许漾！”旁边同事用手肘碰了碰他。
他猛地回神，发现全会议室的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老大看着他：“这个项目，你主设。”
“什么？”许漾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方看了我们过往的所有案例，特别点名欣赏你之前的设计，觉得风格很契合他们艺人的想法。点名要你牵头。”老大语气不容置疑，“这是公司的重要项目，别搞砸了。散会后立刻准备一下，明天上午对方团队会过来进行初步沟通。”
会议是怎么结束的，许漾记不清了。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工位，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林一榭点名要他设计？
他知道？他知道自己在这家公司？还是......只是一个巧合？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翻滚，搅得他心神不宁。他点开浏览器，手指颤抖着输入“林一榭工作室”，跳出来的相关新闻寥寥无几，只提及有规划，并未透露任何细节。
剩下的时间变得格外难熬。许漾试图集中精神整理资料，却屡屡走神。铅笔在草图纸上无意识地划动，等反应过来时上面已经勾勒出了几道熟悉的、属于少年林一榭的侧影线条。他心烦意乱地将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第二天上午十点，前台通知合作方到了。
许漾深吸一口气，拿起笔记本和资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走向会议室。
推开会议室的门，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对方团队的人穿着干练，正与老大寒暄。许漾的视线快速扫过，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心底莫名地松了口气。
对方团队的代表是一位精明利落的男人，沈舟，是林一榭的经纪人。他微笑着与许漾握手：“许设计师，久仰。我们一榭很喜欢你的作品，这次麻烦你了。”
“您客气了，这是我们的荣幸。”许漾的声音听起来专业而平静。
初步沟通主要是了解需求和大方向。沈舟说话条理清晰，要求明确：“一榭希望空间能让人安静下来，适合思考和创作。不需要太多浮夸的东西，但细节一定要有质感，最好能有一些……嗯，能让人想起回忆的元素，但不要刻意和矫情。”
许漾认真记录着，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会议结束，送走对方团队后，老大拍拍许漾的肩膀：“好好干，对方指名是信任你。想法虽然听起来有点抽象，但尽量满足。”
许漾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本记录了关键要求的笔记本，感觉像揣了一块石头。
他回到电脑前，屏幕的光映着他复杂的神色。他沉默了很久，最终移动鼠标点开了那个沉寂五年的对话框。
指尖在键盘上悬停了许久，敲下又删除，反复数次。
最后，他只发出了一行极其克制、符合甲乙方身份的文字：
“林先生，您好。我是本次您工作室及私宅项目的设计师许漾。关于设计需求，有几个细节想与您再做一次确认。您何时方便？”
消息发送成功。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等待着一场不知是否会来的回音。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缓慢。许漾盯着屏幕，每一次微信提示音的轻微震动都让他的心跳漏掉一拍，但每一次都不是那个特定的头像。
焦躁像藤蔓一样悄然滋生，缠绕着他的理智。他开始后悔那条消息是不是太过公事公办，是不是应该更带点人情味？可又能说什么呢？叙旧吗？
在五年毫无联系的空白之后，在对方已是聚光灯下巨星而自己只是个普通设计师的当下？
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个头像背后是否还是林一榭本人，也许账号早已交由团队打理。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种自我怀疑淹没时，一条干脆利落的新消息，直接弹了出来。
内容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和一个标点：
“现在。”
紧接着，第二条消息弹出，是一个本地五星酒店的地址和一个房间号。
“方便的话，过来谈。”
许漾的瞳孔微缩，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没想到回应来得如此之快，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方式——私下见面，酒店房间。这完全超出了正常的工作沟通流程。
林一榭是什么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用理性分析：也许明星的行程就是这样紧凑且保密，酒店套房常被用作临时办公点。这或许只是效率至上的选择，不代表任何私人意味。
对，应该是这样。
他回复了一个字：“好。”
拿起笔记本他跟老大简单报备了一句便匆匆离开了公司。
酒店离公司不远，是本市知名的地标性建筑，以**保护严密著称备受名流青睐。
十五分钟后，许漾站在酒店顶层的套房门外。厚重的实木门扉无声地彰显着距离感。他再次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领，然后抬手，按响了门铃。
等待开门的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门锁发出轻微的声声，门向内打开。
站在门后的，不是助理，也不是经纪人。
是林一榭本人。
他似乎是刚结束某个活动或行程，穿着简单的黑色丝质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随意解开，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他比屏幕上看起来更高一些，周身笼罩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场，不再是高中那个带着少年锐气的同学，而是一个成熟、且显然习惯于被仰望的男人。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一榭的目光落在许漾脸上，带着一种审视，似乎想从他细微的表情里读出些什么。
许漾的心脏猛地一跳，喉咙有些发干。他率先移开视线，微微颔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专业：“林先生，您好。我是许漾。”
林一榭没有立刻回应。
短暂的静默压得许漾几乎喘不过气。
然后，他听到林一榭开口，尾音依旧带着那点熟悉的、磨人心弦的慵懒调子，语气却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许设计师，”他侧身让开通道，“进来吧。”
套房客厅宽敞得惊人，整面的落地窗将城市天际线尽收眼底。沙发上随意放着一把吉他，茶几上则散落着几张乐谱手稿和一台亮着屏幕的笔记本电脑，生活与工作的痕迹交织。
林一榭走向迷你吧台，背对着他，随口问：“喝水，还是别的？”
“水就可以，谢谢。”许漾站在原地，有些拘谨。这环境太私人了，完全超出了他对于一个工作会谈的预期。
林一榭倒了两杯水走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许漾。指尖在交接的瞬间有极其短暂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触碰，许漾却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接稳，道谢。
“坐。”林一榭自己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长腿交叠，姿态放松，却无形中掌控着整个空间的节奏。
许漾在他侧面的沙发坐下，打开笔记本，努力将注意力拉回正轨：“林先生，关于您工作室和住宅的设计需求，沈经纪人已经传达了一些初步想法。我这边做了几个大致的方向构想，想听听您更具体的……”
“许漾。”
林一榭打断了他，声音不高。
他抬起眼，看向林一榭。
林一榭的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指尖随意地交叠在一起。
“五年不见，”他开口，每个字都说得清晰而缓慢，“你的开场白，就只有这些公事公办的东西吗？”
空气瞬间凝固。
许漾感觉自己所有的心理建设，在那道目光和那句问话下，不堪一击地碎裂开来。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一榭看着他无措的样子，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他没有移开视线，仿佛在耐心等待一个迟到了五年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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