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沉甸甸地压下来。落地窗外的城市喧嚣被彻底隔绝，只剩下两人之间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五年的时光，一千八百多个日夜积攒下的生疏、愧疚和无法言说的情绪，在这一刻几乎要将他淹没。他试图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林一榭并没有催促，目光沉静地落在许漾身上，仿佛有足够的耐心等待这场漫长的沉默走到尽头。
许漾深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时，努力挤出一个近乎职业化的、却有些僵硬的笑容：“林先生……我们，不是来谈工作的吗？”
这句话像是一道小心翼翼的屏障，试图将即将失控的对话拉回安全的轨道。
林一榭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缓缓靠回沙发背，指尖在膝盖上轻轻点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一个并不算意外的答案。
“工作。”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当然。沈舟应该已经把基本要求都告诉你了。”
“是的，”许漾立刻接话，“我初步设想是采用……”
“那些都不急。”林一榭再次打断他，“先回答我另一个问题。”
许漾的心又提了起来。
林一榭的目光扫过他的指尖，缓缓上移，最终重新定格在他强作镇定的脸上。
“为什么你来接这个项目？”
许漾一怔，下意识回答：“是沈经纪人说的，您……您指定……”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没有拒绝？”
“我……”许漾语塞。拒绝？在老板下达指令、合作方明确点名的情况下，他有什么立场和理由拒绝？更何况他心里那点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私心，又如何能宣之于口？
他的迟疑和慌乱尽数落在林一榭眼里。
林一榭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很浅，未达眼底，反而让周遭的空气更添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
“还是说，”他语调微扬，带着一点近乎残忍的探究，“许设计师现在只谈工作，不谈其他？包括……过去。”
许漾的脸色微微发白，握着杯子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他放下水杯避免失态，手指蜷缩进掌心。
他避开了林一榭的视线，声音低了几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现在我是您的设计师，我会尽全力满足您的需求，做出让您满意的方案。”
又是一阵沉默。
林一榭没有再紧逼。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许漾，看着他那副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设计师”这个身份外壳里的样子。
良久，他才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好。”他终于说，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那就谈工作。”
他端起自己那杯水，抿了一口，再开口时语气已然是公事公办的疏离：“沈舟应该跟你提过，我想要一个能沉下心来创作的地方。不需要太大，但隔音一定要做到极致。我不希望被任何外界的声音打扰。”
许漾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暂时填补了令人心慌的沉默。
接下来的时间，变成了真正纯粹的工作讨论。林一榭条理清晰地说着他的要求。许漾飞快地记录着，不时提出一两个专业问题。两人之间仿佛真的只剩下甲方和乙方的关系。
许漾：“林先生，今天了解到的情况已经非常充分。我会尽快整理出初步的概念方案，向您和团队汇报。”
“辛苦了。”林一榭站起身，这个动作无形中宣告了此次会谈的结束。
许漾也连忙合上笔记本，跟着站起来。
林一榭送他到门口。许漾以为这次超乎寻常的会面即将在这种诡异的、公私混杂的平静中结束，可林一榭的手搭在门把手上，没有立刻拧开。
他侧过头看着许漾，忽然又问了一句，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
“许漾，这五年……你过得好吗？”
问题来得猝不及防，比之前那句质问更让许漾难以招架。它剥开了所有职业的、社交的伪装，直指那个他们都在刻意回避的、横亘在五年时光里的巨大空白。
许漾的指尖微微颤抖，他抿了抿唇，最终给出了一个模糊而避重就轻的回答：
“还……还行。”他顿了顿，下意识地反问了回去，“你呢？”
林一榭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像是一个转瞬即逝的自嘲，又像是一种别的什么情绪。他没有回答。他拧开了门锁。
“方案做好发我。”他最后说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
“好。”许漾低声应道，几乎是逃离般走出了套房。
厚重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那个充满林一榭气息的空间。许漾靠在冰凉墙壁上，长长地、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工作群里同事在询问项目沟通是否顺利。
许漾盯着那条消息片刻后，回复道：“已初步对接，需求明确，正在构思。”
-
许漾下班没直接回家，先去了小区楼下的便利店。他盯着关东煮看了一会儿，拿了好几串。
付账时，收银员笑着问：“今天怎么买这么多？”
许漾愣了愣神，想起自己每次来便利店确实只买些简单的东西，他攥着温热的关东煮杯子，含糊地说了句：“今天想多吃点。”
许漾买完刚要往小区走，身后传来个熟悉的声音：“许漾？真的是你啊！”
他回头一看，路灯下站着两个人，左边穿黑色连帽衫的是刘极，笑起来还是高中时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旁边穿格子衬衫的是赵磊，手里还提着个公文包应该也是刚下班。
许漾手里的关东煮杯子差点没拿稳：“你们怎么在这儿？”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高中最熟的两个朋友，但从他转学后他们渐渐就断了联系。
“巧了不是！” 刘极快步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还是跟以前一样沉，“我跟赵磊住这附近，刚吃完晚饭，没想到能碰到你。你也住这儿？”
“嗯，去年搬过来的。” 许漾点点头。
旁边的赵磊也凑过来，笑着说：“我们俩上周还聊起你呢，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
刘极：“对了，你知道林一榭现在成大明星了吧？前几天我还跟聊天，说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
赵磊拉了拉刘极的胳膊，示意他别多嘴，可刘极没领会，反而凑得更近：“说起来，你跟林一榭没联系了？以前你们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我跟他没联系了。” 许漾打断他的话，声音比刚才低了些，“转学之后就没见过......”
刘极愣了愣，才察觉到气氛不对，挠了挠头：“哦…… 这样啊。那真是可惜，林一榭前阵子还问起你呢。”
许漾的心漏了一拍：“他……问起我了？”
“对啊！” 刘极点头，“大概半个月前，班长不是还说要组织同学聚会吗？让我问问林一榭有没有空，他说要是你来……”
赵磊在旁边怼了他一下，转移话题：“你吃饭了吗？没吃的话跟我们一起，前面有家烧烤店，味道特别好。”
许漾摇摇头，举了举手里的关东煮。
“不了，我还有工作没做，得赶紧回去改方案。”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下次吧，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饭。”
刘极还想再说什么，赵磊拉了拉他的胳膊：“行，那下次再约。”
许漾说了“再见”后转身离开。刘极最后那句话还在耳边回荡。
回到家，许漾把关东煮放在桌上，热气缓缓散开，弥漫在狭小的客厅里。他盯着那几串食物却没什么胃口，最终只是拆开一串鱼豆腐咬了一口。
许漾拿起手机，点开林一榭的对话框。
他盯着输入框，指尖悬了很久，终于打出一行字：“方案我会尽快改好发给你。”
想了想，他又删掉，改成：“方案修订中，有疑问的地方我会随时跟你沟通。”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来时，他放下手机，重新看向电脑屏幕，指尖在键盘上敲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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