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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草料多而饿死的驴。”
——布里丹的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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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晚九点二十，多云转小雨，气压低到令人胸闷乏困。
我坐在回家的高铁上，吹着空调，面不改色撰写“万丈高楼平地起”的工作文档。在尽量压制烦躁与压制失败的数次循环转变中，键盘发出的声音忽大忽小。旁边乘客哈欠连天，在玩连连看与消消乐之余偷偷瞥了我好几眼，估计心里都在琢磨：这究竟是个什么品种的社畜？
“妈，鲜嫩韭菜，记得给我买一捆啊。”
发完语音，手机倒扣。从头至尾检查两遍错别字和标点符号，差不多过去了十四分钟，盯着旋转到眼晕的缓冲圈发呆，在卡顿的网络终于把这足足憋了三天的文档赶在DDL前两分钟送到老板邮箱后，《We are the champions》在颅内响起，彩带香槟在想象空间里碰撞迸溅，我振臂高呼，仿佛成功将孩子送上大学的操心家长。
当然，孩子未来能不能成才另说。
总之，眼前这个坎儿算是过去了。
“废柴家长”功不成名不就地松口气，揉了揉饿瘪成片的肚子，终于有时间从外卖袋里掏出已经凉透的薯条汉堡大口咀嚼——毕竟，不能让我的家长发现她那“未成才”的孩子还没吃晚饭。
说实话，这种感觉并没有想象中辛……好吧，其实是有点辛酸。
但众所周知，打工人会在周五晚上给所有人好脸色:)
何况行进的列车上本就有种特殊魔力，类似玩家在屏幕前，宇航员在外太空，无论做什么都夹杂着奇异的安宁，再加上风声雨声隔绝了外界许多杂音，蓝牙耳机连接成功，开启降噪模式后，我心定到时不时都要给自己号个脉，确保自己还……
“对了妈，余华那本《活着》也给我买一本。”
发完语音，手机倒扣。
我边咀嚼板烧鸡腿堡边盯着正前方播放汽车广告与草原风光宣传片的电视屏幕愣神。列车员推着零食泡面碎碎念叨着经过，我在转身向后看的某个瞬间，突然意识到这辆车的行进方向貌似也对我的心态起到了关键作用，倘若将出发与抵达进行调换，恐怕就没心情体会这种“在路上”的松弛，甚至直接化身荡树藤的猴子抢遍全列车的香蕉也说不准。
因为众所周知，打工人在周一不会给任何人好脸色:(
等我吃饱喝足，戴上口罩，不苟言笑，利索地关闭所有与上班相关的窗口，眼不见为净，再将镜片擦得通透明亮，转转手腕与脖颈，敲打一分钟电子木鱼后神清气爽地打开个人文档。
朋友们，真正的夜生活现在才刚刚开始。
三千字，同数不同命。
为了工作，我能耗三四天。
为了自己，两小时保质保量绰绰有余。
另外，在这里分享给大家一个神奇的理论：
日常生活的压抑程度与文思泉涌的概率成正比，特殊情况下，还会呈指数增长。
怪不得大部分出名的诗人作家或词曲创作者，都是在经历人生最痛苦的阶段之后才写出普世之作，家庭问题，婚姻问题，恋爱问题，职场问题，遇上天灾，遇上**等等都能成为孤注一掷勇攀金字塔的推动力。
有得必有失，这或许就是事物的两面性吧。
我假装深沉，点开自己收藏寥寥的作者页面，努力从目前苦瓜般的生活里汲取养分，也禁不住有些自负地畅想了一轮从单纯为爱发电的小透明到大受欢迎的奇迹，甚至签约出版外加举办签书见面会，经济独立后潇洒离职，在海边或云南大理找处舒服的民宿长租，专职写作，有灵感就按部就班输出，无灵感就一觉睡到自然醒去草地里打个滚或者揉揉绵羊发呆冥想。
这就是我脑海中人生巅峰的真实模样。
也是我从小到大自诩最擅长的事情。
——想象。
俗称，白日做梦。
忘了具体从几岁开始萌生出这种特殊的能力，可以让发呆出神或者入睡前那一时半刻变得足够丰富有趣，甚至成为二十四小时之内色彩饱和度最高的一帧。
平时看到心动的影视作品，接触到喜欢的事物会统统存档，晚上再进行读取和二创。
白日梦黑夜梦。
利用想象力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
但岁月如同哈哈镜。
现在二十多岁的年龄，六十多岁的身体，别说想象力了，其他力都在急速消退，创造力，观察力，理解力，专注力，适应力，判断力，女子力，软实力，硬实力……
“喂，妈，还是我，巧克力给我留几块。”
等低血糖带来的眩晕感结束，我停下手头的动作，扑灭脑袋上方的云朵，歪着头看向窗外晦暗不清的夜景，星星点点的大厦窗口，以及蜿蜒的红色车尾灯，耳机里《Flow》单曲循环，强烈的氛围感帮助我随地大小演上一出励志电影女主角振奋自我的动人戏码。
倚靠车窗；
45°仰头；
回顾过往；
眼眶发红；
等等等等；
桥豆麻袋；
真的哭了？
我有些意外地眨动眼皮，怕是一时分不清幻想和现实而产生错觉。因为戴着口罩，面部贴着濡湿布料，凉丝丝触感更加明显。开始时，有些不知所措，但过了一会儿，又庆幸今天出门记得了戴上口罩，只要不哭出声音，其他人很难发现这个角落里有位负面情绪涌动的乘客。
至于原因，大概是积攒了一周的心累无处抒发，也可能是不知道怎么继续面对下一周的疲惫。
软弱的灵魂再也无法承受更多，但人体自我保护机制从来不会袖手旁观，我能清晰感受到自己在整理思绪，在分门别类地归置眼泪，同时也在摸索下车时该换上什么样的表情。
叮——
手机突然弹出通知，中断了音乐，中断了情绪。我冷汗连连，唯恐收到要求修改的指令，盯着倒扣在桌面的iPhone15ProMax1TB灵魂出窍，最后还是放弃模仿《穿普拉达的女王》里女主直接将手机丢进喷泉的做法——属实没那个魄力——结果，在打开飞行模式的过程中瞥见静悄悄无红点的微信才终于松一口气。
罪魁祸首原来是一篇申请博士的经验分享帖。
最近总是刷到类似帖子，打开微博或小红书，个性化推荐内容无非以下几种。
“人生是旷野，追赶日月，不苟山川。”
“人生是轨道，按部就班。”
“博士日常Vlog。”
“打工人离职喽！”
中间时不时穿插一些“道观招聘”与“北欧志愿者”的资讯。
我一个个点赞收藏，转发给我那早就离职出走放风且不知道已经飞到了哪个国家栖息的电子蝴蝶，想要听听她的见解。
我：【图片】×6
电子蝴蝶：？好美丽的精神状态。
我：我是认真的。
电子蝴蝶：ABCDEF你认真选哪个？
我：还在认真地纠结。
电子蝴蝶：嗯哼，小朋友，当心真的变成布里丹的驴。
她打的比方怎么总和动物有关。
我：？请说人话。
电子蝴蝶：一个过时的故事，我之前给你讲过，没有薛定谔的猫有趣。
又过了两分钟。
电子蝴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但仔细想想还挺贴的，我要不要把你的备注从“电子蝴蝶”改成“小毛驴”？
……
我发送了六个点，这次是真的打开了飞行模式，以获取六根清净。
某某专家说过，□□无法逃离的情况下，只能努力精神出走。
什么都不管，闭着眼睛，想象自己坐在飞机上，目的地遥远且未知。
这貌似和两年前的经历重合度极高。
当年学校里有三个图书馆，我都会花费半小时做选择，所以面临继续读书or直接就业的人生命题，更是焦灼。
电子蝴蝶大手一挥给我买了张机票和某个活动的入场券，甚至因为对我路痴属性的过度了解搭配上路线指示。
我按照导航一路来到人满为患的解压实验室门口。
蓝紫色的灯管框起注意事项和安全守则，看上去不明觉厉。
排队进入后，工作人员为一脸茫然的我戴上头盔和防护面罩，接着递过来一件白色实验服，戴好手套，进入房间，低头会看见地上全是碎酒瓶，玻璃瓶，碎瓷片，可想而知前面那位的生活压力是多么巨大。
我左右看看，像个气球人举着棒球棍不知道该挥向哪里。
电子蝴蝶：“你不至于吧，搞破坏都不会的？用不用我给你点播一首《TroubleMaker》啊？”
我叹了口气：“点吧，只是纠结该在哪个方向上搞破坏，而且这两大堆瓶子真的挺好看的。”
电子蝴蝶：“再这样下去，怕不是在解压空间里越呆压力越大，你都要变成……”
布里丹的驴。
记起来了，那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组。
在求知欲爆棚的我的逼问下，得到大概两个版本的故事：
①布里丹养了一头毛驴，他每天都会向附近的农民买一堆草料来喂它。有一天，送草的农民出于对哲学家的景仰，额外多送了一堆草料放在旁边。毛驴站在两堆数量、质量和与它距离完全相等的草料之间非常为难。它虽然享有充分的选择自由，但由于两堆草料价值相等，无法分辨优劣。毛驴左看右看，一会儿考虑数量，一会儿考虑质量，一会儿分析颜色，一会儿分析新鲜度，犹犹豫豫，来来回回，始终无法决定选择哪一堆好。最后，毛驴站在原地，在无所适从中活活饿死。
②养驴人布里丹看到左边的草很茂盛，他便带着驴子到了左边，又觉得右边的草颜色嫩绿，他就带着驴子跑到右边，后来又觉得远处的草品种更好，他便牵着驴子到了远处。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始终拿不定主意。结果，驴子被饿死在途中。
左右都是饿死。
选择越多越容易陷入自缚困境。
电子蝴蝶：“生活就是这样，可悲可叹啊。”
我：“你骂我。”
电子蝴蝶：“嘿，我是怕你饿死，两堆草料本质没有任何区别，吃哪个不是吃，先吃几口再说呗。”
还真是话糙理不糙，这种鸡汤我每遇必喝，表面鲜香，过程中略微油腻，次数一多便会发现，这玩意的汤底只是白开水。
细品后索然无味，生活不会因此发生任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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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眼皮眺望远处，车速减缓，脸上掠过单一的城市风光倒影，广播提示前方到站，昏昏欲睡的氛围褪去大半，人们窸窸窣窣整理背包，有的已经提前站在车门后。
周末真是打工人的逃难日。
人潮拥挤的画面堪比春运，我在电梯与楼梯之间第一次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同行人很少，也很安静，我边走边继续思考该换上什么表情，做什么举动，第一句话说什么才能完美遮掩住一身班味。
电子蝴蝶：我有个好主意。
我：什么？
电子蝴蝶：在布里丹的驴尾巴上系粉色蝴蝶结。
我：那就变成伊尔驴。
电子蝴蝶：有粉色蝴蝶结呀！
我：它性格更悲观。
电子蝴蝶：但是有粉色蝴蝶结！
我看你像蝴蝶结……这几个字还没来得及发出去，一股强风突然袭击吹得我睁不开眼。
山雨欲来风满楼。
透过罅隙，潮湿空气迎面将所有返乡的人卷入其中。
在一众惊呼声里，我心情渐渐好转。这下不需要再做任何选择，班味已经被大自然的泥土气冲淡。
忽然，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转身看到工作人员推开实验室的大门，外面蓝紫灯管的亮光倾斜而入，画面看上去甚至蒙上了科幻色彩。
那人带着打工人疲惫的笑容温馨提示注意时间，解压空间每人最长10分钟，通常大家不会在做选择方面浪费时间，无差别攻击即可。
我比出OK的手势，挂断电话，闭上眼，长久以来困扰我的诸多选项排队路过我的大脑。
棒球棍被高高举起，并且重重挥下。
砰的一声。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盲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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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出站了，咱们去买泡泡玛特吧，一次不中我就多买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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