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白驹过隙。
秋日的金黄早已被连绵不断的冬雨洗刷殆尽,洋城像披上了一层湿润的轻纱,灰蓝色的天幕低垂着,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就在这样阴霾多雨的季节里,伊然与秦逸之间,也悄然滋长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国庆那天,他原本想在她告白的那一刻将她紧紧拥入怀中,郑重回应那份喜欢。可七岁那年,父母离异,他们失败的婚姻,就像一道经年不散的阴影,牢牢镌刻在他成长的深处。它一次次提醒着他:当感情失控,会带来怎样难以承受的后果。他害怕,害怕自己会像父亲一样,在亲密关系中扮演失败者,给不了伊然她渴望的安稳未来;更怕自己不够成熟,会在不经意中伤害那个纯净真挚、对他倾心以待的女孩。最终,那份源自过往的恐惧压倒了心动的冲动,他无法给予她过于明亮热烈的回应,只能愈发小心翼翼地维持两人之间那份微妙的平衡。
每当想更靠近她一步,那些深植心底的不安与自我怀疑,便像涨潮时汹涌而至的海水,将他一次次推回原地。
而伊然,却像甘之如饴地沉浸在这场若即若离的情感拉锯中。尽管他从未明确回应过她的感情,但他的每一次关心,依然温柔而真实。他从未有意回避她的靠近,也未曾拒绝她那些带着少女情态的情绪试探。只是,每当氛围升温至某个临界点,他总会像受到某种本能的牵引般,悄无声息地退后半步,仿佛在拼命避开一场可能将他彻底吞没的深渊。
她能感受到他的犹豫,感受到那份克制背后的迟疑与挣扎,却始终不愿转身离开。于是,她选择理解,选择等待,也选择用自己更多的温柔,去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填满两人之间那段忽远忽近的距离。
?
元旦假期将至,她的心,也早已像一只脱笼的小雀,悄悄飞向了一月二日——秦逸的生日。
这一天,她早早便开始筹划,只为给他一个不同寻常的惊喜。
她预订了一款经典的提拉米苏蛋糕,因为在浪漫的传说里,它的名字意为“请记得我爱你”。
她亲手织了一条深蓝色围巾,从最初一针一线的生涩摸索,到后来逐渐熟练的编织手法,经历了无数次的拆改,指尖被毛线磨得泛红也舍不得放弃。这条围巾,原是去年圣诞节未能如愿送出的礼物,被她小心收藏,直到如今。
她折了满满一整瓶彩色纸星星,每颗小星星里都藏着一段未说出口的心事、一句关于他的呢喃。
她还准备了一支定制钢笔,笔身上刻着“QY”两个字母——她希望他未来在纸上落笔的每一个瞬间,字里行间,都能有她悄然的陪伴。
———
元旦清晨,天色仍旧泛着一层清冷的灰蓝,细密的冬雨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窗玻璃,发出轻柔而持久的沙沙声。
伊然穿上那件柔软的淡黄色毛衣,搭配水洗蓝牛仔裤,外头随意披了件米白色风衣。镜子里映出她一双温柔的眉眼,唇角不经意地露出了笑容,带着这个初冬里蓄满的悸动与期待。
“奶奶,我出门啦!”
“路上小心点,记得带伞。”
“知道啦!”
她应得轻快,拎起早早准备好的一大袋子和透明雨伞,先去了蛋糕店取走那款藏着暗语的提拉米苏,然后在街角熟门熟路地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车窗外,洋城这座熟悉的城市正缓缓苏醒。街道两旁的行道树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雨滴沿着车窗玻璃向下蜿蜒,像不安的心绪,一串串凝聚、滑落。街上的行人撑着各色雨伞,像一朵朵匆忙绽放的花,点缀在湿漉漉的清晨里。
而她的心跳,也在这一切温柔的征兆中,跳得愈来愈快。
为了这次惊喜,她事先撒了个小谎——告诉秦逸元旦假期要去姑妈家小住几天。他没有多问,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她听得出,他其实并没有怀疑。
这一刻,距离她告诉他那个谎言,已经过去整整三天。她望着窗外湿润的街景,忽然觉得,今天的这场雨下得刚刚好。像是天意,也像是她心里藏不住的秘密,终究要落下来,被听见、被看见,被他接住。
———
车停下时,雨势稍歇。
她打着伞走向那扇熟悉的灰色防盗门,鞋跟在楼道台阶上发出一声声细碎却坚定的响动,像心跳落在现实的回响。雨水顺着风衣的下摆滴落,脚步虽然快,却并不慌乱。
站在门口,她深吸一口气,将伞收起,抬手按响门铃。
“谁啊?” 门内传来他低哑的声音,隔着一道门,语气听起来有些散漫又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慵懒。
门开了。
他们隔着雨气和暖光对视,像谁轻轻推开了时光的栅栏。
秦逸怔在原地,像是根本没料到会是她。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卫衣,眼神还带着一丝未褪的惺忪——但那一刻的错愕,迅速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喜覆盖。他站得笔直,紧绷的脊背却藏不住眼底翻涌的柔软。
“你不是说去姑妈家了吗?”他的嗓音带着一点不知所措的哑意,却连带着尾音都藏不住的轻轻发颤。
“骗你的呀。”她仰起脸,眉眼湿润却明亮,撑伞的手轻晃了一下蛋糕盒,声音轻得像雨点打在玻璃上,“生日快乐,秦逸。”
她笑着,笑得像从雨里走出来的一束光。那一瞬间,他仿佛觉得自己整整空了十二年的生日,才终于等来了一个重生的意义。
他微微侧身,让她进门,顺手接过她手上的蛋糕和大袋子。指尖不经意碰到她湿润的手背,一股冰凉顺着皮肤窜进掌心。
就在她抬脚迈进门槛的那一刻,鞋底一滑,她整个人失去重心,扑向他怀中。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伸手接住了她——她毫无预兆地撞进他怀里,脸颊擦过他卫衣柔软的布料,带着湿意与热气。而他的手,也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她纤细的腰侧,指尖隔着风衣触到她身上的温度。
呼吸与呼吸在极近的距离内交缠,彼此的心跳声,如同被放大了数倍,清晰地撞击着对方的耳膜。
他卫衣胸膛的棉质布料上,隐约映出一个浅浅的、带着她唇上淡彩的印记;而她带着水汽的风衣背部,也清晰地粘上了他掌心传来的灼人温热。
她微微抬起头看他,两人慌乱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又像被烫着般急忙移开。然而就在那一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悸动顺着他与她肌肤相触的指尖,电流般轻轻震颤,悄然漫开。
“对不起……地板有点滑。”她靠在他怀里,嗓音带着微微的颤。
“没事。”他的声音低哑,语气尽力平稳,却掩不住指尖轻微收紧的力道。他的手还扶在她腰侧,迟迟没有移开。
她努力在他怀里站稳了身子,但那双水润的眼睛,却像是被什么吸引住了般,始终无法从他胸前卫衣上那片唇印印上的位置移开。伊然有些无措地轻咬着下唇,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刚才脸颊撞上他胸膛时的那种柔软又带着弹性的触感,脸颊上的温度又开始悄悄攀升。
“你…在看什么?”秦逸低声问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与紧绷。他清楚地感受到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胸膛某个特定的位置,像有一簇火悄悄燃起。
伊然被点破,整张脸几乎烧到了耳后根,像被抓包的小偷般手足无措,语气慌张:“啊?啊……我、我好像弄脏你衣服了……”
“没关系。”秦逸的声音低哑,像从胸腔深处缓缓溢出。他本想松开手,却又迟疑了半秒,才慢慢放开。指尖从她的腰侧滑落,动作极轻,却像拂过心弦,掀起一阵不安分的波澜。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又立刻移开目光,不敢停留太久。他喉结微动,耳廓泛起一点薄红,却故作镇定地走向客厅,将蛋糕和那一大袋子食材和礼物摆在桌上。
“我是来……帮你庆祝生日的。” 她跟了上去,抬起头看着他,那一瞬间的勇敢几乎快要被心底翻涌的不安所吞噬,像是在孤注一掷地等待着他的一个回应,或者,哪怕只是一句小小的肯定。
他微微怔了怔,随即唇边的笑意便如同彩墨般缓缓漾开,嘴角轻轻扬起:“我能看出来。”
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轻快地走向厨房。她脱下还带着湿气的外套,露出里面那件衬得她肌肤愈发白皙的淡黄色毛衣,然后熟练地系上围裙,将衣袖向上卷了几圈,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脸上是一派认真专注的神情。
“你去玩游戏吧,我来准备晚餐。”她回头朝他笑,眼睛弯弯的,嗓音轻快。
“你确定?”他问,声音里含着一丝罕见的轻疑。
“我可是练习了好久的!”她自信满满地叉着腰,那副模样,比任何花俏的表白都动人。
他低低笑了一声,转身进了房间,打开游戏界面,游戏里的声音此起彼伏,但此刻却变成了静默的背景音效。
耳边传来厨房里水龙头的哗哗声,锅铲与铁锅的撞击声,还有她低低哼着的旋律。
那声音,像极了——“家”。
十五分钟后,厨房传来“刺啦——”一声清脆的炸油声,他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怎么了?”
“没事,炒青菜呢。”她背对着他回答,语气淡定,“有点水溅了油。”
他站在她身后没走。
她没有回头,手里握着锅铲继续翻炒:“你~回去房间吧,不要担心。”
他没说话。但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落在自己的发顶,带着淡淡的皂香,仿佛一点点穿透了厨房油烟升腾出的雾,悄悄靠近。
抽油烟机“嗡嗡”运转,光线昏黄,水汽在厨房里氤氲开来,像一场无声的梦。
他最终转身回到房间,刚把游戏手柄握在掌心,厨房传来的呼唤便将他拽起。
“秦逸,帮我拿一下酱油……”
“帮我递一下..….”
橱柜开合声、瓶盖拧动声此起彼伏,第三次从厨房门口折返时,他终于倚着门框不再离开。
伊然翻炒的动作带起发梢轻晃,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侧脸,却清晰勾勒出他目光里逐渐蔓延的温柔。他看着她踮脚够调料罐的模样,喉间溢出一声不自知的轻笑——原来被需要的感觉,竟比通关游戏更令人心动。
一个多小时后,她终于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轻快的声音:“可以吃饭啦!”
餐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菜肴——清蒸鲈鱼、白灼虾、蒜蓉大豆苗、一锅香浓的椰子鸡汤,还有一锅雪白松软的米饭。
菜式不算复杂,却整整齐齐、温度刚好,甚至连汤面上的油花都泛着淡淡的金黄,显然是被小心控制火候后的成果。那一刻,他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轻轻触碰了一下,柔软又滚烫。
伊然正系着围裙站在餐桌边,抬头看见他出来,便笑着朝他扬了扬手中的汤勺:“先喝汤吧。今天一早我去菜市场买的走地鸡和老椰子炖的。”
她把碗轻轻放到他面前,笑容明亮得像窗外远远的街灯,暖黄一盏,照着他心里最隐秘的角落。
秦逸接过碗,低头轻啜了一口,鸡汤的鲜香和椰子的清甜在舌尖交汇,像是某种久违的慰藉,一瞬间溢满喉头。他没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好喝吗?”她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在等老师批改作业,“老实说!”
他看了她一眼,嗓音温缓却笃定:“很好喝。”
听见这句话,她才满意地点点头,把围裙往上一抹,转身也坐到了他对面。
他又夹了一筷子鲜嫩的清蒸鱼,放入口中,认真地咀嚼品尝着,再次抬头迎上她期待的眼神,“比你一年前的厨艺好很多。”
“当然!”她立刻得意地扬起了小巧的下巴,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骄傲:“我一直在进步的嘛!”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望着她那副古灵精怪、得了夸奖便有些得意忘形的小模样,眼底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
接下来的晚餐氛围意外地温馨自然。他会不动声色地剥好虾壳放进她碗里,她则一边给他夹菜,一边嘴里碎碎念着自己总结出的“独家心得”。两人的筷子在空中一次次交错,视线一次次撞上,却没有一个人再急于避开。
饭吃到一半,她忽然抬头道:“我做饭给你吃,你开心吗?”
他略一愣,然后点了点头。
她笑得眉眼弯弯,仿佛占了先机:“那以后……我有空就给你做,好不好?”
他没有立即回应,而是低头舀了一勺汤,许久才轻声道:“好!”
?
饭后,她把蛋糕端出来。
屋里灯光悉数熄灭,只剩下蛋糕上的蜡烛在昏暗中安静燃烧,烛光将她整张脸照得柔和而清亮。她看着他,语气轻却坚定:“秦逸,生日快乐。许个愿吧。”
他没有立刻动,只是静静望着她,望着她眼中映出的自己。然后他低下头,闭上眼,认真许了一个愿望。
这一次,他许下的那个愿望,不再只与他自己有关。
蜡烛灭时,她轻轻鼓掌,笑着说:“礼物时间到!”
她蹲下身从沙发边拿出那个准备许久的纸袋,郑重地递给他:“请查收你的生日特别包裹。”
他拆开,一件件拿出。
他的手指抚过围巾上的渐趋工整的针脚,摇了摇装满星星的玻璃瓶而带来了如同海底许愿硬币的轻响,最后打开了装着钢笔的黑色绒盒。
他拿起钢笔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带着些微的颤抖。他低垂着眼帘,目光逐一落在这些意义非凡的礼物上,呼吸不自觉地加重,最后眼神停留在其中那张小巧的生日贺卡上。
伊然见他没动,赶紧出声:“卡片还不能看哦!你要等我回家才可以……不然我会超级尴尬的!”
他抬头看她,眼神里终于泛起了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他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伊然,谢谢你。”
她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你喜欢吗?”
“喜欢。”他顿了顿,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很喜欢。”
她笑了,笑容不再拘谨,也不再藏着等夸奖的紧张,而是如释重负的明媚,像一朵被雨水洗净的向日葵,温暖坦然,朝着他,毫无保留地盛放。
窗外冬雨仍在淅淅沥沥落着,而此刻这间小屋里的温度,已经悄无声息地,暖到了彼此心里最深的那一层。
———
那顿饭结束后,秦逸主动收拾了碗筷。伊然坐在沙发上,唇边始终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不舍得让嘴角完全垂下来。
夜更深了,雨却没有停。风吹过窗缝,带来一丝冷意,他注意到她不经意地缩了缩肩膀,便自然地将她放在玄关的风衣拿了过来,轻轻披在她身上。
她转头看他,眼里带着一点惊讶,也有一点柔软的情绪波澜。
“你冷了。”他说,声音低低的,眼神却很认真。
她点点头,轻声说:“那你过来陪我坐一下吧。”
他没拒绝,转身倒了两杯温水,一杯递给她,一杯自己拿着,坐在了她身旁。窗外的雨声仿佛在这一刻也变得更轻了,像是为了不打扰这段无声的温柔。
他的指尖在杯壁凝结的水珠上无意识划动,玻璃杯的凉意渗进皮肤,却抵不过身旁传来的温度。她往他身边挪了半寸,视线又落在了卫衣上的唇印上,眼神偷偷地临摹着那一片卫衣下的轮廓。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喉结不经意间滚动了一下,垂眸轻笑,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镜片后的眸光微闪,他偏头看向她时,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与了然。
两人肩并肩坐着,彼此的体温在安静中缓慢交融。他偶尔会低头看看放在桌子上的那瓶星星,而她则靠在沙发角落,余光不自觉地落在他的身上,心跳声在静谧的空气里愈发清晰。
“你真的……很用心。”他忽然低声说。
她偏头看着他的侧脸:“因为你值得。”
他微微一怔,半晌没有回应,只是轻轻地将目光落在她的脸庞。
——
深夜,他打开那张她插在礼盒上的生日卡片。上头是她一笔一划写下的字迹,干净整齐,落款处还有一个几乎画歪的小猪比“Yeah”的笑脸。
他看着那几行字,喉咙一紧。
—
生日卡片内容:
秦逸,生日快乐!
我承认,喜欢你,并不是为了你一定要喜欢我。
但我还是希望你知道——
无论日后经历多少风雨,总会有一个我,
很喜欢,很喜欢你。
——伊然
他合上卡片,指尖慢慢摩挲着纸面上那几个反复出现的“喜欢”,不知为何,眼睛竟有些酸涩。
———
伊然日记小结
2005-01-02
我走了很久很久,
才走到你身边这一步。
风很冷,雨很长,
可你不知道——
靠近你,
是我唯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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