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温柔又熟悉，像冬日清晨一缕照进被褥的阳光，柔软又带着些许迟来的暖意。
“阿逸，妈妈今天回来洋城办点事，明天一早就要回澳港了。你放学……能不能回家一起吃顿饭？”
“好啊，我下课就回去。”秦逸拿着手机，靠在教学楼侧墙，语气轻得像落在风里的絮。他其实早已习惯父母长期不在身边，习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处理生活的琐碎；但每次听到妈妈的声音，心里仍会悄悄泛起一层柔软的涟漪。
挂断电话后，他站在校门口招手拦车，动作比平时快了几分，像是迫不及待地奔赴一场静静盛开的温柔。
出租车驶入熟悉的街区，车窗外霓虹渐亮，他的眼神却愈发沉静。
回到家时，母亲已经把热腾腾的外卖摆上桌。餐桌上的菜色简单却整齐，一如她这个人。秦逸推门而入，一股久违的饭香扑面而来，那是只有母亲在时，屋子才会有的味道。他望着她端菜的身影，眼中闪过一抹克制的欣喜——这种被父母等待着、被惦记着的感觉，对他来说，是罕有的珍贵。
这些年，母亲早就习惯了儿子的沉默和克制。他不吵不闹，所有情绪都藏在眼底和呼吸之间。每次她回来，家里就像是一间从未真正住过人的样板房，规整、冷清，仿佛不属于任何人。
可这一次，她的目光在客厅里停了下来——橱柜多了一套黄色的餐具，沙发角落搭着一条浅黄色的绒毯，茶几上放着几本高二数学书。她顺着沙发视线转向书架，注意到那两个并排贴着的Y字母贴纸——一个“逸”，一个“伊”。两张字母纸贴得很近，像是某种悄悄写下的誓言，又像两个名字间刚刚拉起的连线。
她微微一愣，旋即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阿逸，怎么感觉家里……多了点人气？”
秦逸原本正夹菜的手顿了一下，有些慌乱地咳了一声。他知道，瞒不住母亲的眼睛。
“嗯……我有女朋友了。”他低声坦白，语气里带着一种别扭的坦然。
“真的吗？”母亲的语调一下子轻快了几分，眼里浮现出掩不住的惊喜，“竟然有女生能让你喜欢，我对她太好奇了！”
饭桌上的气氛随即暖了起来，她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问个不停，仿佛要借这些只言片语填补他们之间这些年来的空白。秦逸嘴角微弯，偶尔应一句，但眼底的光已悄悄变得不一样。
可这份久违的温暖，还没来得及停留太久，玄关那边忽然传来钥匙拧动的声音。
门开了。
父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脱下外套挂在一旁，动作一贯的沉默克制，像是个在这个家里已经找不到落脚点的人。他的目光扫过母子俩，停顿一秒，又迅速移开。
“你回来了？”他声音冷硬，像敲在铁板上，听不出半点温度。
“我以为你不会再管这个家了。”母亲语调陡然拔高，语气里藏不住的刺意像利箭一样从唇齿间射出。
空气仿佛凝住了，所有的光亮都在这一刻变得晦暗。
秦逸眉头轻蹙，他不喜欢这样的对峙，但也无法阻止。他习惯了他们多年冷战的模式，习惯了在沉默里假装一切风平浪静。
“我不管？”父亲冷笑，语气里满是讽刺，“是谁丢下儿子一个人住了这么多年？是谁远在澳港，忙到连他考几分都不知道？”
空气陡然凝滞，火药味在无声中蔓延。
“爸、妈……今天难得——”他试图打断，声音却被瞬间压下。
“闭嘴！”父母异口同声，语调里都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母亲的眼圈已经泛红，却依然咬着牙：“你还有脸说？是谁婚内养了小三？是谁把这个家变成笑话？是谁把钱都投在了别人孩子身上，却从来没为自己儿子真正想过一次未来？”
每一个“是谁”都像一记闷锤，砸在空气里，也砸在秦逸的胸口。
父亲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神带着冷意反击：“我不过是想给那两个孩子一点机会。你呢？你不是也丢下阿逸，一个人躲在澳港工作？你管过他多少？”
“是你逼我离开的！”母亲声音哽咽，情绪终于失控，“是你让我留不下，是你让我没有办法面对这栋房子——你把这个家毁了，你也把我和阿逸毁了！”
他们吵得歇斯底里，往事一桩桩被翻出。婚姻的裂痕、背叛的羞耻、那些被孩子耳朵听尽的秘密，在这个夜晚毫无遮掩地爆开。
而秦逸站在中间，就像多年前那个七岁的孩子。他记得那些夜晚，母亲缩在沙发上哭，他靠在房门后偷偷听着，一动不敢动；记得他经过父亲为那个女人买的店铺门口，看见他们一家四口和乐融融的模样。他曾经渴望一个完整的家，如今却连回忆都不敢细看。
“够了！”他猛地站起，嗓音陡然炸开。
客厅的钟声刚好敲响，秒针哒哒走动，他的声音像重锤砸进这个沉闷的空间里。
“你们要吵，能不能别在我面前吵？”
他的声音在颤，指尖冰凉，胸口剧烈起伏。他望向父亲，眼底是数不清的委屈和深不见底的失望：“爸，我才是你亲生儿子。你要是连这点公平都给不了我，那你不回来，也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短暂的沉默像钝刀划过皮肤。父亲的脸几乎看不出情绪，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既然你们都不欢迎我，那以后我也没必要再回来了。”
说完，他摔门而出，门板震得整栋楼都颤了颤。
母亲怔在原地，脸色惨白，眼眶发红：“阿逸，妈妈对不起你……我不是特意要和他吵的，我只是……”
秦逸没有回头。他沉默地拿起书包，动作一如既往的安静，但脚步却沉得像裹着铅。
“我……回宿舍了。您明天回澳港注意安全。”
门轻轻关上，夜风扑面而来。
他一个人走在回学校的路上，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很细，像小时候躲在墙角时的自己。
不知不觉，他停在了伊然家楼下。
他仰头望着她家的窗，暖黄的灯光透出窗帘，隐约能看见她在房间里整理书桌的背影，像一个不属于他、却让他无限向往的温暖所在。
可他却站在黑暗里。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渺小。破碎的家庭像是锈在骨头上的铁链，扯着他，压着他。他低下头，眼中浮现出一点点苦涩。
这样的自己，真的配得上她吗？
可他又舍不得走。就那样站着，像一块静默的石头，把全部的情绪都压在胸口，任夜色漫过脚踝。
他没敲门，也没有发消息，只是静静站着。
此刻的他，狼狈得不堪，却又倔强地想靠近那道光。
就算只是一眼，他也想知道——她还在，他的世界就还没完全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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