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
刘承殷自外地商号赶回家,行人三三两两地议论着新到任的云太守,不知今后日子又是何种情景。闲言碎语中,刘承殷示意马夫慢一点。
等他到了自家府邸,发现有陌生的马车停在门口。刘承殷在门口缓了一下,掸去身上尘土才跨进门槛。路过府中庭院时,他看见竹林畔立着个青衣少年,清风徐来,不知想到什么趣事,少年微微哂笑。
刘承殷一时怔住。少年翩翩,明珠烑烑,只是那一笑,哪怕将颓秋景,也觉满园芳岁。然而还没等刘殷辞上前询问,就看见家中管事引着个年近五旬的男子从正厅走出,后面跟着自己的母亲。那少年看见男子便敛起了笑容,跟在后头。
母亲注意到他,轻笑着说:“深然回来地刚好,这是太守府上的管事,旁边这太守五公子。”又示意刘承殷快过来送客。
那人说想必:"这就是令公子了。"双方又说了一串客套词,刘承殷无意识地点了点头那人也很快就带少年离开了。
少年一直低头不知在看些什么,临走前下意识看了眼刘承殷,出于礼貌地轻轻一笑,便转身离去。
主人家目送客人上了马车,刘承殷对方是来做甚。
母亲将手轻放在列承殷想搀扶她的臂腕上说:"新太守这是来送礼表意的。"
刘承殷轻轻点头,便也不多想,转谈起路上的听闻。
可晚上睡意正浓时,他脑海里总是浮现五公子那抹笑意。
后来他才得知,太守五公子是太守一位妾室所生,他生母有一副动人歌喉,很受太守喜爱,不幸的是五公子生母在生他时难产早逝,太守正妻本就不喜其母,太守本人也将宠妾之死归咎于这个孩子,从此云五郎在府内多不受待见,无非人开心的时候,顺带带他一份,或是不爽时罚他个三四。全府上下只有一位从小带他的奶娘平日肯怜惜他。
“可惜啊……”
如此过了一十五年,云五郎除容貌尚佳外,文资平平,也无甚的韬略,那日若不是上头兄长都有事外出,也轮不上他来送礼。于是除了门府之间往来,刘承殷也不该和云彬辞有什么交集的。
………
那是一年初夏,刘承殷为了妹妹的婚事焦头烂额,小丫头非要嫁给一个姓焦的府吏,也不知怎么想的,那人一无金银万千,二无亨通官运,传言还有些许畏母,刘兰芝当真是安稳日过久了,一心追逐爱情,却忘了世事艰险人生常,怎么劝她、罚她都不愿,还会梗着脖子说:“兄长自己都没成亲倒来管教我?”
也罢,刘家如今无人为官但势力依然庞大,焦家想必不会太过为难,大不了回家改嫁,无非失点脸面。
刘承殷正烦闷着,母亲就让他过来。
"深然啊,兰芝的事就先这样吧,你自己都未婚娶,也就别想东想西了。"说完饮了茶,刘承殷知道还有下文,"不久就是太守底嫡出的四公子的冠礼,你先送一份表礼过去示个好吧。"
谁知刚出家门,外头就滚过闷雷下起了雨,不大不小,但足以湿人衣衫,刘承殷让车夫赶快点,免得到时过于泥泞。
路过运山,有河水蜿蜒而下,江波漂渺,云雾霭霭,古称运者承大远之势,亘古长青,自这运山一过,直上二百里,便是如今天下中心。
这么多年,这景刘承殷竟也没看腻,轻扣着木窗,想起古人击缶而歌,雨水渐大,到处都是潮意。
太守府位于一个稍偏的地方、周围人不像城中那么多,不过这也便于门房早早地就看到客人,才好提前示意。
太守府门房老远就望见了刘家的徽记,刘承殷一下马车就有下人守在边上了,太守仍有一点公务要忙,便让四子去招待了,刘承殷一进四公子别院的客室,就撞见对方在摆弄一份文卷,他不经意瞥了两眼,只觉字体劲秀,也颇有文采,便顺势赞美了一番。
四公子闻声轻咳了一下,又将文卷放下,转身笑着与刘承殷闲谈,显然对这刘家长子的赞美十分受用。
而刘承殷在想这人果真不善言辞,文章上精妙独到,说话时却显得平淡得多,就在漫长的问答快使他不能烦时,太守终于忙完了会工作,刘承殷如蒙大赦,跟着太守去主堂了。
两人随口谈了几句四公子,太守又问了几句生意浮动的情况来了,而最后,太守又说:“小女及笄刚过不久……”刘承殷一听便明白这是要联姻。而太守本以为刘承殷会因得以抱上官府大腿而欣喜,不料对方无动于衷,以自己事务烦忙又脾气不好婉拒了。
太守也不好多留,接下来问的事也都更加随便。过了一会儿刘承殷忽然鬼使神差问了句"怎不见五公子?"
"这....."太守愣了好一会,屋内霎时一静,显然没想刘承殷会问这个问题,他看向方管事,管事迟疑了一下说:"早上下人说五公子出门赏景了。"
"赏景?"太守看了眼刘承殷,手中茶盏“咔"地合上,“罢了,下次记得问好具体去了哪里."说完转过来带着笑脸问刘承殷,"让世侄见笑了,不知找五郎是……"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之前他给府上送过礼而已。"
太守从这位刘公子带着笑意的眼里看不出什么,也就不多想,没再说什么便送客了。
"五公子究竟去干什么了?"太守收起刚才和蔼的笑,问旁边的管事。
"大人,这五公子孤僻,常年行事乖张,他就说雨景动人便出去了啊。"
太守不再说话,看着刘府远去的马车,眼神晦暗不明。
回程时刘承殷让车夫绕了一条偏一点的路,好去看看那能吸引云彬辞的景致。快到一处古悬桥时,他朦胧间听到一些杂音,掀开点垂帘,果然看见桥下一抹青衣。
刘承殷下了车,让车夫先去远一点的地方呆着,他自己先去看看。
他走得不紧不慢,越靠近就越肯定那青衣就是云彬辞。
但他注意到对方微颤的肩背和压抑的呜咽。
刘承殷迟疑了一下,后还是决定走上前。等刚好与云彬辞并排了,他才看见他手里还捏了几张皱巴巴的纸,透过被雨水浸湿的纸,刘承殷只觉这字和四公子的格外相像。
他带着疑惑与关心问云彬辞怎了么,但久久没得到回应,就在他准备换个别的问题时,云彬辞突然抬头,雨水和泪痕交错,眼角格外红胀,不知是不是受凉了,他颤颤着说,
"刘大哥,你说为什么有人会被认为不配拥有才华?为什么有人生来就遭受着不满?为什么有人生来就是对的而有人连作一篇文章都要说是僭越,自己的才学还要被安在别人头上?为什么,又凭什么啊?"
"......"
刘承殷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记得那少年的痛苦。他感觉知其罪其,迷途甚远。
呜咽的河水外,远山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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