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一周里，陈默只碰见过沈行宇一次。
他说自己正在找下一份工作，每天都在跑面试，可能不会常来便利店了。
陈默虽然有些失落，但也发自内心地希望他能早日找到适合的工作。
生活又如常过了一周。
直到今天上班前，陈默收拾完正准备出门，手机弹出店长一条20s的语音。
【店长】：小陈啊，你最近两天不用过来了，这边来了个新员工，晚上我让小李带他试岗。
“……”陈默抠了抠外套袖子上的按扣，在屏幕上敲下两个字。
【陈默】：好的。
他换回棉拖鞋，在饭团疑惑的叫声中脱下外套。
“怎么办，”陈默有些迟缓地坐到地上，把脸轻轻贴在饭团的头顶，“是不是又要重新找工作了。”
饭团“喵”了一声，像是在安慰他。
总是这样的。
他没有一个工作能做到超过半年，不是被领班找借口开掉，就是在有新的、更好的应聘者来的时候优先把他，一个行动有碍的残次品替换掉。
陈默其实并不意外。
搭在沙发上的外套口袋轻轻振动了一下。
他撑着地站了起来，没有去看手机，只是抱着饭团。
陈默摸着饭团毛茸茸的背，低着头问它：“你冷不冷呀？”
没等小猫回答，他又轻声说：“我有点冷了，我们开空调好不好呀。”
饭团蹭了蹭他的下巴以作回应。
空调很久没有用过，或者说陈默搬进来以后就没打开过它，顶上积了很厚的灰。
要开空调，至少得先把滤网拆下来洗一洗——陈默倒是不怕生病，但现在家里有饭团了。
老式小区装的大多都是陈默家里这样的挂壁空调。
他搬来卧室里跟书桌配套的凳子，放在电视柜旁边，然后踩在上面艰难地扣开了空调的外壳。
“站远点，小心灰。”
陈默对坐在地上正仰头看他的饭团说。
饭团摇摇尾巴，不理他。
陈默没辙，只好把动作放轻。
他小心地揭下两块滤网，积攒了不知道多久的灰尘在上面结成一层厚而紧实的深灰色。
陈默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脚下的凳子也跟着吱呀一晃。
他本来重心就放在左腿上，这一晃，重心更歪了，眼看着就要站不稳。
所幸陈默及时跳了下去，除了右脚落地时稍微崴了一下，没有发生别的意外。
他把滤网拿到洗手池里刷了好一阵子，才把上面的灰刷干净。
甩干了水，又用纸巾擦了好几遍，陈默把滤网和空调外壳都装了回去。这次他没有打喷嚏，也没有重心不稳。
装好后一声“滴”响，老旧的空调缓缓运作起来。
陈默这才坐回沙发。
洗完滤网后他拿湿毛巾擦过身上和头上的灰，此刻没有负担地陷进沙发里。
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大概二十分钟前沈行宇发来消息，问他怎么不在便利店里。
陈默盯着对话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没有回消息，第不知道多少次点开了沈行宇的朋友圈。
上次吃完牛肉面后，沈行宇本来要去市区，却跟着陈默走到了家楼下。
临告别的时候，他向陈默要了微信，说是把面钱转给他。
陈默没有点开那个红包，但他因此有了沈行宇的朋友圈权限。
回到家后，陈默第一时间点开了沈行宇的朋友圈——虽然听起来有点像偷窥，但他的确对沈行宇非常好奇。
沈行宇的朋友圈很简洁，发的都是路上偶遇的小猫小狗，或者沿途随手拍下的风景。
背景图是日落余晖，看上去像在阳台拍的。
陈默点开仔细看了看，意外发现这上面居然拍到了自家的阳台——晾着的外套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陈默穿的。
虽然沈行宇当时一直把伞往他那儿斜，但还是不可避免地飘到了雨水。
到家后陈默就把外套晾在了阳台，入夜才收回来。
原来沈行宇也住六楼。
他为这个小小的巧合窃喜，直到现在也是。
*
陈默的手指划过图中的落日，视线转下。
沈行宇最近的一条朋友圈发布在昨天下午。
不像之前活泼，只有一个表情——小猫八字眉、撇着嘴，眼下还挂着一滴蓝色的眼泪。
他更不想告诉沈行宇自己的猜测了。
毕竟这事算不上板上钉钉，万一店长只是想多招几个员工轮班呢。
现在告诉对方这些猜测，只会让两个人都变得消极，多不好。
陈默退回到聊天界面，正准备如实说明。
备注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打断了他。
【沈行宇】：要出来走走吗？^_^
“……”陈默的指尖颤了颤。
他好半天没有动作，只有嘴唇被自己咬得充血。
饭团从猫爬架上跳下来，给陈默的下巴来了一巴掌。
他还是没动，脑子里全是要不要去，去了要不要说，又该不该说。
陈默总是很擅长在无谓的地方纠结，然后浪费掉时间。
大概是看他一直没有回复，沈行宇又发来一条消息。
【沈行宇】：到小区门口了T T
“……”
陈默手指不听使唤地在输入框敲下一行字，随后快速点击发送。
【陈默】：我马上下来。
陈默看了看冲他来完一巴掌后又趴回猫爬架的饭团，把空调调成合适的温度，披上外套出了门。
他动作匆忙，像是怕人多等又像是怕自己后悔。
下楼的时候，陈默还在扯里面那件卷到胳膊肘的卫衣袖子。
楼下，沈行宇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他直起身子捋了捋头发，换了个姿势靠回墙上。
*
陈默拐出最后一个转角才放缓脚步，抬起头，沈行宇正笑着看向他。
年久失修的感应灯光线灰白，沈行宇却比之前更耀眼。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皮夹克，没有戴之前常戴的那顶黑色棒球帽，头发干净利落，仿佛刚做完造型。
明明只剩几节楼梯，陈默却突然有点不敢迈下去了。
见陈默愣在那儿，沈行宇笑着朝他走去，边走边说道：“怎么？才几天不见就不认识我了？”
陈默脱口而出：“快半个月了。”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抿紧嘴唇，有些懊恼。
这话说的，太像在抱怨了。
沈行宇噗嗤笑出声，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着陈默。
“你养了猫？”他凑过去指着陈默的衣领。
“啊？啊……”
陈默低下头，才发现自己忘拉外套拉链了，几根白色的猫毛在深色卫衣上格外显眼。
沈行宇在心里“啧”了一声，面上却不显，作出好奇的样子：“它叫什么名字？”
陈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它叫饭团。”
“好可爱的名字。”沈行宇笑着和陈默对视，语气真诚。
陈默不知道该回什么。
他还有点沉浸在方才那个宛如抱怨的回答中，默不作声地拉上拉链。
沈行宇也没说话了，两个人一起走出单元门。
幸福小区很小，里头没什么可逛的地方，只在大门那儿有一座很小的假山，和一个比假山更小的、没有水的喷泉。
陈默扭头瞄了一眼沈行宇，天色漆黑，路灯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走向马路对面的便利店，陈默没忍住，赶在红灯变绿前率先开口。
“能，能不去那边吗？”他声音不大，语气也没有很坚定。
沈行宇停下脚步，偏过头问他：“为什么？”
他语气里的疑惑不似作伪，陈默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想去买瓶水，”沈行宇解释道，“有点口渴了。”
陈默犹豫片刻，指向不远处的巷子：“……那边也有一家便利店。”
沈行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和沿途一样的昏暗。
他回头望了眼街对面亮堂的便利店，盯着目光飘忽不定的陈默，眼神在路灯下显得更为幽暗。
“好啊，”陈默掌心捏出了汗，终于等到沈行宇的回应，“那就去你说的这家。”
他暗自舒了口气，还没走几步，又听到沈行宇冷不丁地问道：“为什么不想去你工作的那家便利店。”
“而且你今天也没上班。”
不知道是不是陈默的错觉，他从沈行宇担忧的口吻中听出了一丝玩味。
他看向沈行宇，两个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陈默望着沈行宇微皱起的眉，没有看出任何别的意思。
他眨了眨眼，复述了一遍店长的语音。
沈行宇听完后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
拐进巷口，路灯的余光消失，只有低矮楼房上的几扇窗户愿意借他们一点光。
陈默感觉到气氛有些低沉。
“你今天是去面试了吗？”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活泼起来。
不过或许是这个话题本身就有问题，陈默看到沈行宇又皱眉了。
“没有。”沈行宇的声音有些疲惫，但不消沉，继续道，“去找朋友问了些问题。”
陈默小心地接上话：“什么问题呀？”
他留意到沈行宇迟疑了一下，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小卖部门口，沈行宇示意自己先去买水，于是陈默停下脚步，站在外面等他。
他又在复盘刚才那几句简短的对话，纠结是不是问得有些太多。
沈行宇有些嫌弃地扫了眼货架，从眼前这个又小又旧的架子上随便拿了瓶水，扫码付款走出招牌破损的店门。
他把水拿在手里，并不准备喝，反而看向陈默，唇角微弯。
“一些……勉强算是法律上的问题。”沈行宇说。
他回答了陈默一分钟前问的那句“什么问题”。
没等陈默开口，他自顾自地解释道：“上午房东把我赶出来了。”
“什么？”陈默被这句“噩耗”惊到，本该绕开的井盖重重地踩了上去。
“所以我现在没地方住了。”
陈默抬头，对上沈行宇眼含笑意的脸。
他不确定这其中是不是带了一些暗示，更怕是自作多情，一时间没能接上话。
沈行宇继续说道：“行李也被扔出来了，我收拾了好一会儿，现在还放在保安室。”
陈默干巴巴地挤出一句：“那，那怎么办。”
他低着头，自然也没能看见沈行宇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堪称诡异的表情，只听到他语速缓慢地问道：
“所以……今晚我可以去你家，借住一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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