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团?”
陈默拉开浴室门,一团毛茸茸的黑白团子正窝在门口的棉拖鞋上。
“你怎么在这里呀。”
陈默蹲下去戳了戳它。
还没碰到软乎乎的屁股,一只爪子飞快地探出来拍开他的手。
饭团绕开他再次跃跃欲试的手指,“喵呜”一声,两只爪子一起勾住陈默的睡裤。
他伸手托了一把,小东西立马窜上胸口。
“怎么啦?”
陈默抱着饭团站起身。
他换上棉鞋,腾出一只手把浴室的门关上,防止湿气溢出来。
随后,他抱着猫走到客厅,先去看了一眼饭团的食盆,里头还剩小半,倒是旁边的水碗只剩一个底。
陈默挠了挠饭团的下巴,小猫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他浅浅地笑了笑,故作惊讶:“原来是饭团渴了呀。”
饭团在陈默怀里翻了个身,蹬着他的手臂跃下去,很灵活。
就是落地的时候打了个晃。
陈默瞧见它若无其事地甩了甩毛,又舔了下爪子,才慢吞吞地走向水碗边,优雅坐下。
“喵嗷——”
陈默憋着笑给碗满上,蹲在旁边看着饭团喝水。
眼里的笑意渐渐淡去。
*
大概半个月前的一个清晨,陈默在便利店门口遇到只浑身脏兮兮的小猫。
小猫很瘦弱,身上的毛和着泥沙缠成一缕一缕的。
它已经饿得叫不出声,却仍然朝蹲下的陈默露出肚皮。
陈默从没想过要养一只猫。
光养活自己已经很费劲了——他的工作昼夜颠倒,住的房子也很小。
陈默本能地拒绝。
他对猫说:“我不能养你呀,我养不好的。”
小猫伸出灰扑扑的爪子,勾住他的裤脚。
“……”
陈默找了些幼猫能吃的东西,用纸杯接了杯水,放在小猫面前。
“吃吧,吃了去找其他好心人。”
他一下一下地摸着小猫的背,睫毛微颤。
等小猫吃完——其实也没吃多少,它不太吃得下东西——陈默看着小猫,小猫也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小猫转身走了。
瘦小的背影晃晃悠悠,一瘸一拐。
那会儿江城还没有降温,二十几度的天,日出很早。
淡黄色的日光下,人行道变得很宽。
陈默站在原地。
他已经不记得当时想了什么,又纠结了多久。
但他叫了一声“咪咪”,小猫居然也就停下来了。
他朝小猫走了两步。
只有两步。
小猫用自己瘸的腿,以一种有些搞笑的姿势飞奔而来,像从来没有饿过肚子,从来没有流浪过一样。
陈默接住了它。
他说:“等我忙完,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小猫“喵”了一声,乖乖地趴在便利店门外的角落,一直等到陈默下班。
这一天,陈默有了一只叫“饭团”的小猫。
小猫和他一样,没有亲近的家人朋友,也瘸了一条腿。
他忍着睡意和疲惫,带着饭团去宠物店给它洗了个澡,做了全身的检查,打了第一针疫苗。
不幸又万幸的是,饭团的腿并非外伤所致,而是先天萎缩,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疾病。
饭团住进了陈默的家,不必再流浪,饥一顿饱一顿地活着,家里属于饭团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
现在,陈默窝在沙发上,饭团窝在他怀里,宝石一样明亮的眼睛微眯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沙发边上是一个一人多高的猫爬架,每天总有一段时间饭团会满屋子跑,爬上爬下不亦乐乎。
陈默想着饭团,手上撸猫的动作减缓,眼看就要睡着。
“咚。咚咚。”
有人在敲门。
陈默吓得一抖,心脏突突地跳。
饭团也爬了下去,走到门口警觉地看着。
“谁呀?”陈默问。
他不点外卖,最近也没有快递,何况快递员也不会这么早上班。
“咚。咚咚。”
门外的人又敲了三下。
“谁?”陈默提高了音量。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把饭团赶到离门远一点的地方。
屋外没有动静。
陈默凑过去看猫眼,只有惨白的感应灯亮着。
门口空无一人。
他小心翼翼地拧开锁,慢慢推开门。
什么都没有。
陈默松了口气,又疑惑地探头望了望楼道,正要关上门时,他的余光扫到右下角。
是一束花。
泛着黑的一束红玫瑰安静地靠在墙和上行楼梯的夹角处,花瓣上还有点点水珠。
房门“砰”地关上。
陈默站在原地,瞌睡完全醒了,甚至有些寒毛直竖。
他许久没回过神。
饭团担忧地绕着他转圈,时不时叫上两声。
“大概是放错了。”陈默喃喃道。
平时看那么多恐怖电影,甚至恐怖游戏的实况,都不如直面一次来得毛骨悚然。
就是放错了。
他安慰自己,努力不去想刚刚那个画面。
可能是有人填错了地址,又或者是外卖员看错了门牌号。
总之,这是一个人为的误会。
陈默冷静下来。
他再三确认大门已经反锁,防盗锁也上好,然后关掉客厅的灯,抱着饭团走进卧室。
小小的房间此刻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
陈默钻进被窝,饭团就团在他旁边,柔软的被子盖住一人一猫。
*
陈默没再把那束花放心上。
可能是第二天也可能是第三天,总之某天他再回到家的时候,那束花已经消失了。
除此之外他的生活一切如常。
……也不算完全没有变化。
陈默推开便利店的门。
马路对面,沈行宇笑着朝他挥手。
在此之前,他和沈行宇似乎因为那次同行变成了比陌生人更亲近一点的关系,路上偶遇时会打声招呼。
不过更多的碰面是在便利店。
早上七点,陈默下班的时候往往也是沈行宇要去上班的时候,后者会在便利店随便买点早餐,然后两个人一起走到马路对面。
沈行宇要去等公交车,陈默有时候会耐不住青年的哀求,也陪他等上一会儿。
两个裹得厚厚的身影一高一矮,站在湿冷的风里扯些闲话。
晚上十点陈默上班的时候,沈行宇出门散步,有时会顺路来便利店买些零食回去。
如果店里没有别的客人,他会在店里和陈默聊上一会儿,然后再拎着零食回家。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小半个月。
陈默觉得他可能要有一个新朋友了。
沈行宇从来不会嫌他木讷,也不会嫌他反应无趣。
他好像永远有无穷的精力,有无数有趣的事情可以分享,仿佛天生就有讲故事的本领。
陈默从沈行宇的讲述里听到了他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和谐又有趣的舍友关系、顽固但也会赶潮流的导师、状况百出的小组作业……
那是他不了解的世界,但现在有人用语言为他描绘了出来。
原来那么精彩。
不过工作上的事就不常听到了。
沈行宇说他还在实习,除了打杂没什么可说的。
于是陈默也没有问,虽然他有一点点好奇。
沈行宇好像很优秀。
那么优秀的人工作起来是什么样子呢。
陈默想到电视里那些西装革履的白领,看起来都很光鲜亮丽。
但他也在深夜遇到过刚刚加完班的打工人,带着很大的包,脸上是麻木和疲惫。
陈默想象不出来沈行宇那副样子,总感觉很不协调——他觉得沈行宇是那种永远会光芒万丈的人。
……虽然他也说不清楚什么叫光芒万丈。
“想什么呢?”
来人一把搂住陈默。
“叫你半天了,”沈行宇偏过头,带着刻意的埋怨,“怎么都不理我。”
陈默张了张嘴,不知道从何说起——是该先道歉他没有故意不理人,还是先解释他刚刚在想什么。
还没等他纠结完,沈行宇又开口了:“陪我吃个早餐去呗。”
“吃什么?”陈默下意识问。
“砂锅米线?牛肉面?什么都好。”沈行宇的声音有些闷闷不乐。
陈默捕捉到了,这次没再纠结:“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问得急切,反倒让沈行宇愣了一下。
“嗯。”
陈默看到一旁的沈行宇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些丧气。
他刚想继续问,又听到沈行宇补了句“等会儿说”。
*
他们找了一家早餐店坐下。
店里人不算特别多,大部分客人是等着打包的。
沈行宇点了碗牛肉面,陈默跟他一样。
等待的时间里,陈默看着他拆了双筷子,又一声不吭地刮干净上面的竹刺。
“给。”
沈行宇把筷子递给他。
“谢谢。”
陈默接过筷子,终于按耐不住——一个一直快快乐乐的人突然消沉,总是很明显的。
他轻声问道:“是工作上出什么事了吗?”
沈行宇一直低着的头抬了起来,眼里有些许陈默看不懂的暗色。
“……是的。”沈行宇缓慢地说道,“是工作上的事。”
陈默没有掩饰自己的担忧:“不顺利吗?”
“是的。”沈行宇看着他,应得很快,“很不顺利。”
没等陈默问,他摸了摸鼻子,解释道:“实习期没过。”
陈默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最后又闭上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沈行宇。
陈默还没有经历过需要实习期的工作。
他都是试岗,最多三天,能干就干,干不了老板就会直接把他赶走。
憋了半天,陈默只憋出来一句“没事的”。
说完自己都在懊恼。
牛肉面端了上来,但两个人都没有动。
氤氲的热气中,陈默感觉沈行宇的五官都变得模糊。
“当然有事。”他听到沈行宇说。
“没过实习期就没有工作,没有工作就没有经济来源,没有经济来源就会没有住的地方……”
温暖的早餐店,热腾腾的牛肉面上方,白色的雾气牵出陈默忙了九个小时的困倦。
沈行宇的声音轻而柔和,陈默不自觉被带着走。
他问道:“那怎么办啊?”
“……是啊。怎么办呢。”
雾气后,沈行宇的语气消沉,神色却很轻松,嘴角甚至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也确实笑了出来。
但陈默以为那是苦笑,有些不自然地转换话题:“……面要坨了,先吃饭吧。”
*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吃着各自的牛肉面,都有些食不知味。
陈默太困了,早早停筷。
他偷瞄一眼沈行宇,借由找纸巾的时机悄悄把帐结了。
走出早餐店的一刻陈默有几分庆幸,开阔的环境和带着寒意的微风恰到好处地缓解了刚才的如坐针毡。
沈行宇跟在他身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默还是不太适应他不说话的样子,左右找不到话题,又不愿继续沉默——否则这一路也太难熬了。
他不想沈行宇沉浸在低气压中,于是挑了个最烂的话题。
陈默带着试探,小心开口:“你……实习期为什么没过呀。”
“……”
沈行宇像是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问,脸上带着诧异。
陈默猜测他可能有些无语,哪有人会这么说话,专戳人心窝。但他实在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了。
幸好沈行宇没有生气。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嗯……可能是看我跟同事们合不来吧,觉得我没什么团队意识。”
“啊?”
这次惊讶的换成陈默了,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已经在准备别的安慰词了。
“怎么会合不来?你性格那么好!”
他甚至有些愤愤不平,怎么会有人和沈行宇合不来。
沈行宇笑了一声:“怎么不会。”
陈默脸红扑扑的,一半是风吹的,一半是气的。
“那是他们有眼无珠。”他小声嘀咕。
沈行宇凑过来,懒懒地把手搭在他肩上,状若无意地问:“难道我很好吗。”
“很好啊——”
陈默下意识应到,说完才觉得这样当面夸人有些羞耻,脸更红了。
“没有吧。”沈行宇盯着他脸上的红晕,神色莫测,“我以为像你这样才好。”
“什,什么?”
陈默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是说,像你这样的才叫性格好。”沈行宇又重复了一遍,语气肯定。
陈默连忙解释:“我性格不好的,没有朋友,工作这么久也没跟同事混熟。”
他低下头,盯着两个人不太同步的步伐。
“你的性格才好,从来不会嫌弃我,还愿意跟我聊天。”陈默轻声说。
“没有朋友……那你不上班的时候也没人找你出去玩吗。”
“嗯。”陈默小声地应了一声,“我都一个人待在家里的。”
“原来如此……”沈行宇顿了一下,又问,“那你喜欢什么呢。”
陈默看向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跳到了这个话题。
沈行宇笑着看向他:“你喜欢什么,我陪你一起。”
“我……”陈默被他的笑容砸得眼冒金星,“我没什么喜欢的……”
“有的。”沈行宇的眼神很专注,好像陈默的喜欢是很重要的东西。
“比如说爱好啊,喜欢看什么,吃什么,或者喜欢什么颜色,什么花……”
沈行宇的语速很慢,温柔的音色滑过陈默耳边。
他猛然意识到此刻两人的距离有些太近,连忙拉开身位,又怕沈行宇误会这是对他的反感,于是磕磕巴巴地回道:“白色吧,白色的花。”
“是吗?”沈行宇松开搂着陈默的手,笑意不变,“这不是有喜欢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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