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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口的刺痛逼得他喘不上气,他努力扯动嗓子,可也仿佛有棱石堵在喉间,随着喉咙滚动不停划刺咽管。
事到如今,他已理智全无,顾不得剖分是什么,只不由分说将所有因果归结于自己的莽撞,恨自己不能按耐住那本就见不得光的心思。若非这唯一一次自已的逾矩,兄弟间也不会隔阂,他总且还有借口拖赖在他日思夜念的人身后,收敛起最卑劣的窥探,澄澈仰望神明的背影,在阴翳里窃据丝缕光华。
现在,一切都成虚幻了。他玷污了他的神明,于是神弃他而去,连余晖都没留下。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如何回应,之后又如何着道,如何迈步,如何踉跄着回到厢屋里去,最后的执念让他关紧了门,随即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再次睁眼时已明月高悬,入夜已深,屋内的瓷版聚拢不到阳气,早已冰冷。或是秦氏体弱的缘故,也没决议好好生养他,采昭子自小身子也孱弱,极其畏寒,素日里即便暑天都披着小衫。今夜怕采臣子着凉,自己便穿着单衣转悠许久,适才又晕倒在地,只怕已经受寒许久了,此刻醒来,也是腹中翻覆,针刺般疼醒。
他趔趄起身,摸索着爬回榻上,纵是平日洁疾,如今也无暇收整了,无论外服一气躺在床上,麻木般揉搓着小腹,近乎粗暴。眼神空洞直直望向顶间帷幔,揉到痛点,故意一般撒气使劲按压,痛细吟也不理会。
这总归算好的,采昭子宽慰自己,总归哥哥没疑忌他,反而替他内疚。可想到这,他又泛起一阵苦涩,自己的罪过,倒成了最爱之人的负担,这份他捧在心底的爱慕,竟是弃之敝履的祸患,这情愫不仅遭人厌恶唾弃,还给承受者套上枷锁,真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他从未如此感谢自己破小的厢房与寥寂的孤身,倘若昏眩的动静被发觉,事情只会越来越糟。
东方敞亮,建筑也更宽敞些,采臣子与茯湘子都居处此方。西方位置闭塞,墙檐不整,堪堪将就坐落一个小厢房,两扇小窗面向西南,只有太阳将息时才会眷顾些许夕阳进来。
平日里,采昭子也谢绝了所有服侍。秦氏出身低微,仗着添嗣有功才幸得一位丫鬟,采昭子本也可有一个,他也请示了给秦氏送去,秦氏阴晴不定,两个人伺候也算舒心些,也好周到些。采砚曾意图再给他添置一个,他也回绝了,不仅是为了让本有微词的秦氏少留些口实,也是安置好自己的地位。
自小秦氏的教导中,他与哥哥姐姐的身份的悬殊的。若非父亲重情重义,他生下来便是罪民,是异族蛮民,连成为仆从的资格都不会有。岭南地处湿热,穷僻荒蛮,更可能的终果是胎死腹中,根本不会活下去。
虽是采家骨肉,可身骨里始终有一半卑贱的血脉在流淌,这自然是玷污。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赎罪吧。他想。
名至一甲第一,采臣子承蒙圣恩,登翰林院拜职修撰,负草拟帝诏,编撰实录。虽且不是闲职,但新发于硎,剑未砥砺。况科试甫毕,谅周身疲弊,朝中仅诏御纂订史书,也得空暇。
磨难苦久现今已消,采臣子自是更加逍遥,陈氏开始劝谏着些,叫他收敛,皆无疾而终。后来也算各自妥协,嘱咐他好歹做些表面功夫,终归不要白日里大摇大摆,难免有损仕途,后者欣然允之。
如今蟾宫折桂官至翰林,该独立门户,也当婚娶之年,陈氏对此关切入微。夺魁后的请婚名刺纷至杳来,皆是出自朝中名门望族,意永结秦晋。陈氏拿着名刺频频找采臣子挑敛,都被后者否决。
又一日,她将采臣子唤到东正房,采臣子见又是此些事,径直回转离去。陈氏终究难耐,不顾院中众人气急叫嚷:“皆是些门当户对的纯良姑娘,模样俊俏,跟脚也深,今后你做官也好帮衬一把,不知你在挑剔什么。”
采臣子听罢,转身回道:“我刚考取功名,还没放纵享乐,为何非要逼着我娶妻?将来只能束缚于人。她们跟脚越深我越不得洒脱。”
陈氏冷笑:“人家看上你怎么不是你的福分?好好的姑娘不计前嫌跟着你委屈,你哪是光你抱冤?”
采臣子怒极反笑:“那为何还抢着给我送名帖?还不是看上爹的权位,看上我的前途。至亲尚能弃如敝履任之棋子,我又为何不能?况他们对骨肉就且这般,能对我做些
什么帮衬,不加害于我就乃万幸了。”
陈氏还欲再说,采陈子敷衍道:“娘不懂朝局,只偏信他们名刺上一面之言,不知里面城府错综复杂,其中众多制衡之派。我若早早婚成,就站了死队,以后再无机可改。如今朝堂莫测,娘这是定要我一跳路走到黑啊。娘若无害我之心,就不要再妄自定夺,也不用先过问我,当应先找爹商议。”
“你!”陈氏被当场如此批驳,又羞又恼,可又被驳得语痴,只能骂道:“不孝子!用不到你在这训斥你娘,我自会去找你爹!”
采砚虽免了转运之诏,可近日当朝天子承天帝正欲扩宫图,意将后山纳入御花园,以供享乐。此刻正需为后湖通凿湖渠,京都兵力不足,便把采砚及其下军调拨过去充人手,所以采砚虽处京都,却是频频不归,纵然归家也皆是披星戴月。陈氏万般无奈,才由此找得采臣子面议。
陈氏终是待到了采砚还家,不等他安歇便急不可耐将帖子一一摆放逼他挑选,顺带向相公埋怨起儿子的那些驳话。
采砚本正饶有兴趣观览着名刺,闻言反到停住手中动作,陈氏不明所以,以为他决出人选,迫切诘问。采砚正色道:“吾儿聪慧,探出此番玄机。当今党争冲突甚深,势均力敌,不可只料想现今,未来执柄由未可知。我只想着此时权位了,如今下决断是逼胁他踏隘仄。是应静观其变,再下定论不迟。”
陈氏悻悻道:“我就知如今争得最厉害的是太子党与朔王派,你跟着站哪边了,若是边缘些让小臣换个站,俗话也讲‘狡兔三窟’,将来也好有个出路。你若深陷党派,只得越早把他送进去表忠越好。”
“一派胡言!妇人之见!”采砚急道:“哪有什么狡兔三窟之理?你这般运作,以后无论谁成了败了我等皆是逃不脱清算的。再者我从未站队哪方,我一介莽夫,只知圣上兵符御诏,更是不懂党争。太子虽是昏聩,可若不犯大忌早晚都成九五之尊;朔王即使藩王,却英断卓识,韬略旁人任所不及,乾坤未定。我不晓朝务,勉强算且孤臣,采家无党无派,你倒好,反而逼他站队。”
陈氏冷哼:“你自诩孤臣,怎的前段时日我还见朔王府的人来给你送调令?”
采砚本正气恼,一听此言愁苦泄了气:“朝中为官无论大小,现今无论有意被迫都得站边,武将也幸免不得,近日调兵修库,朔王执意在白日将他在京中的军部交予我,说是充补人手——拉拢之意溢于言表,我当今手握兵权,若意于朔王,那些文人精擅舞墨,非得给我扣个谋逆罪名才肯罢休。接了调令后,我到今也不知如何表示方可避嫌。”
陈氏听罢自知理亏,声色不再咄咄,安抚般:“老爷和小臣虑谅颇多,倒是我有些无理取闹了。既然老爷说臣儿擅懂此些事,不若择日问问他,些许能有感获。”
采砚沉吟半响,长叹一气,旋即颔首:“也只有此般了。”
“除却此事,我还有一事,须老爷定夺。”陈氏缓声:“小臣年岁已是弱冠,行事又时有不羁,是否应需单立门府了?”
采砚思索长久,眼色一黯:“他若没有想法,当今这般自为最好的。此子慧黠,深谙众多,可涉世未深,遭事无能把持。还是将他留在身边,晚些再卷入朝堂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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