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逢对手
杨璇推开会议室厚重的木门时,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站在落地窗前的男人。
他背对着门口,身形挺拔如松,西装剪裁得体,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线条。窗外是上海陆家嘴的繁华景致,黄浦江在夕阳下泛着金色波光,而他却仿佛是这个画面中唯一静止的存在。
“杨总监,您来了。”项目负责人李经理赶忙起身,“这位是陈进先生,刚从纽约回来的并购专家,总部特意请来指导我们这次的项目。”
男人闻声转身,目光如炬。他的五官深邃,下颌线条分明,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傲慢的自信。杨璇瞬间认出了他——财经杂志上那个被称为“华尔街之狼”的华裔天才。
“陈先生,这是我们的市场总监杨璇,公司最年轻的高管,这次项目主要由她负责。”李经理继续介绍。
陈进迈步向前,伸出手:“杨总监。”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握手时力道适中,但持续时间略长。杨璇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种试探,于是微微用力回握,然后迅速抽回手。
“陈先生,久仰。”她的语气职业而疏离,“听说您对国内市场很有研究。”
“研究谈不上,”陈进唇角微扬,“只是相信任何市场都有共通之处,资本从不撒谎。”
会议开始后,杨璇很快意识到陈进的加入意味着什么。总部不信任她的团队能独立完成这个价值五十亿的并购案,所以请来了“专家”监督。
“我认为与明达集团的合作需要重新评估,”陈进在听完汇报后开口,“他们的估值有明显水分,至少高出市场平均值百分之二十。”
杨璇放下手中的笔:“明达拥有我们需要的核心技术专利,市场溢价合理。而且我们已经谈判了三个月,突然重新评估会显得缺乏诚意。”
“商业世界不讲诚意,只讲利益。”陈进的目光锐利如刀,“感情用事是业余者的借口。”
会议室里的气氛骤然紧张。几位团队成员低下头,不敢直视杨璇瞬间冷峻的表情。
“陈先生可能不了解国内商业环境的特殊性,”杨璇保持微笑,但眼神已结冰,“在这里,关系和人脉有时比冷冰冰的数据更重要。”
“那我建议你重新学习商业基础知识,”陈进毫不退让,“资本没有国籍,只有趋利性。”
会议在僵持中结束。李经理试图打圆场:“两位都是为了项目成功,角度不同而已。不如这样,明天我们一起去考察明达的生产基地,实地看看再做决定?”
陈进点头:“可以。”
杨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收拾文件。当所有人都离开后,她独自站在会议室里,望着窗外渐深的夜色。
这是她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项目,付出了无数心血,绝不允许有人半路插手搞砸,哪怕他是总部请来的“专家”。
第二天清晨,杨璇提前十分钟到达公司楼下,却发现陈进已经等在那里。他倚在一辆黑色轿车旁,正在通电话,流利的英文中夹杂着专业术语。
看到杨璇,他简单结束了通话:“早。”
“早。”杨璇简短回应,“没想到陈先生这么准时。”
“我从不迟到,”他为她拉开车门,“时间是最昂贵的资本。”
去往明达集团的路上,两人几乎零交流。杨璇专注地查看资料,陈进则处理着邮件。车内空气凝滞,司机都不敢打开音乐。
明达集团的接待十分隆重,董事长亲自带队迎接。参观生产线时,杨璇注意到陈进看得格外仔细,不时提问,问题犀利直指核心。
午餐时,明达安排了豪华宴请。酒过三巡,明达的副总举杯走到杨璇面前:“杨总监年轻有为,美貌与智慧并存,我敬你一杯。”
杨璇正要举杯,陈进却突然开口:“李总,杨总监下午还要参加重要会议,这杯我代她喝。”
不等回应,他已一饮而尽。桌上响起一片叫好声,唯独杨璇面色不虞。
趁其他人不注意,她低声对陈进说:“我不需要你替我挡酒。”
“你那杯酒精浓度明显偏高,”陈进面色不变,“我不想项目因为负责人酒后失态而受影响。”
“你——”
“两位在说什么悄悄话呢?”明达董事长笑问。
陈进自然地接话:“我在夸杨总监业务能力出色,与她合作很愉快。”
杨璇强迫自己微笑,在桌下狠狠踩了陈进一脚。他却面不改色,甚至为她夹了一筷子菜:“尝尝这个,味道不错。”
考察结束回程途中,杨璇终于爆发:“陈先生,我希望你明白,这个项目我是负责人,所有的决策应该由我主导。”
陈进从文件中抬头:“那么也请你明白,我的职责是确保总部资金不被浪费。如果你的决策正确,我自然不会干涉。”
“就像今天代酒的事?”
“那是特殊情况。”他转头看她,“你知道那位李总的名声吗?他曾经灌醉过女性高管,然后签下不利于对方的条款。”
杨璇愣住:“你怎么知道?”
“我做尽职调查不仅限于公司财报,”陈进语气平淡,“包括所有关键人物的背景和习惯。”
这一刻,杨璇意识到陈进并非她想象中的那种只会看数据的傲慢专家。但他的行事方式依然让她难以接受。
接下来的几周,两人在每一个环节都针锋相对。杨璇注重人情关系和长远合作,陈进则只看数据和即时利益。他们争吵、辩论、互不相让,却又在关键时刻默契配合,拿下了几个关键条款。
团队成员私下里称他们为“冰火双煞”——杨璇冷静理性,陈进强势火热,两人在一起时却总能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让项目推进得比预期还顺利。
一个雨夜,团队加班到很晚。杨璇从办公室出来时,发现陈进站在门口。
“我送你,”他不容拒绝地说,“这个时间不好打车。”
杨璇确实没约到车,只好同意。车内,她靠在车窗上,疲惫地闭上眼。
“明达接受了新的报价,”陈进突然说,“比最初降低了百分之十五。”
杨璇瞬间清醒:“什么?他们一直坚持原价的!”
“我找到了他们专利存在的漏洞,同时发现其竞争对手有类似技术但报价更低。”陈进语气平静,“谈判筹码增加了。”
杨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
“并行工作而已。”他瞥了她一眼,“你不是唯一为这个项目付出的人。”
这一刻,杨璇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陈进的插手依然让她不快,但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出众。
“谢谢,”她最终说,“这对项目是好事。”
车停在杨璇公寓楼下,雨还在下。陈进从后备箱拿出伞,绕到右侧为她开门。
“你的研究里也包括我的住址?”杨璇挑眉。
“员工档案里有记录。”他举伞送她到楼道口。
就在杨璇准备告别时,陈进突然说:“你没发现吗?我们争吵的方式就像在跳探戈。”
杨璇愣住:“什么意思?”
“前进,后退,旋转,偶尔踩脚,但始终在同一支舞曲中。”他的目光在雨中显得深邃,“为什么不尝试合作而非对抗?”
雨声淅沥,路灯昏暗,他的提议突然显得诱人。
“你是说——”
“停战,”陈进伸出手,“从现在起,我们目标一致:完成这个项目,为公司和我们自己争取最好结果。不再为反对而反对。”
杨璇犹豫片刻,握住了他的手:“好,停战。”
接下来的日子,关系确实发生了变化。他们仍然争论,但更加理性;仍然坚持己见,但学会妥协。杨璇不得不承认,陈进的许多建议虽然苛刻,但确实提高了项目质量;而陈进也逐渐尊重杨璇对本地市场的理解和人脉网络。
一个周五晚上,项目终于达成初步协议,团队庆祝到很晚。杨璇喝了几杯酒,陈进自然成为送她回家的人。
到了公寓楼下,杨璇没有立即下车:“要上来喝杯咖啡吗?”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惊讶了。这是她第一次邀请工作关系的人到家里。
陈进看了看表:“好。”
公寓布置得简洁而有品位,书架上摆满了商业类和文学类书籍,墙上挂着几幅现代艺术印刷品。陈进驻足欣赏其中一幅:“康定斯基的《构图八号》,想不到你喜欢抽象表现主义。”
“想不到你能认出来。”杨璇递给他咖啡,“加糖吗?”
“黑咖啡就好。”他接过杯子,手指无意间触到她的,两人都微微一怔。
阳台上,夜色中的上海璀璨如星海。陈进靠在栏杆上:“为什么选择做并购这一行?”
“喜欢那种感觉,”杨璇望着远方,“就像下棋,走一步看十步,计算所有可能性,最后赢得胜利。”
“不怕成为别人眼中的冷血动物?毕竟我们这一行常常决定企业的生死和员工的命运。”
杨转头看他:“所以你才那么坚持精确估值?不只是为了利益最大化?”
陈进沉默片刻:“我父亲曾经是一家国企的技术骨干,企业被外资并购后,他因为‘年龄过大’被优化辞退。那时我发誓,要进入这个领域,至少做到评估每一个并购案时,不只看到数字,还看到数字背后的人。”
杨璇惊讶地看着他。这是陈进第一次展现工作之外的一面。
“那你呢?”他问,“一个女性在这个男性主导的领域里打拼,不容易吧?”
杨璇轻笑:“就像穿高跟鞋走路,外人只看得到优雅,看不到脚上的创可贴。”
两人相视而笑,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
那晚之后,一种微妙的张力在他们之间蔓延。眼神交汇时间变长,偶尔的手指接触不再立即避开,工作晚餐渐渐有了私人聊天的成分。
项目结束前一周,他们一起去杭州出差。回上海的高速上,车子突然爆胎。等待救援时,两人沿着公路旁的乡间小路散步。
夕阳西下,稻田金黄,远处农舍炊烟袅袅。与都市截然不同的宁静氛围让他们都放松下来。
“小时候我在外婆家长大,就有这样的稻田。”杨璇难得感性地说。
“我小时候在北京胡同里长大,第一次见到稻田是去美国读书时。”陈进回应道。
杨璇惊讶:“我以为你是ABC(美籍华人)。”
“十四岁才随父母移民。”他笑了笑,“所以我能理解你所说的‘中国特色’。”
路过一片荷塘时,杨璇不小心滑了一下,陈进及时伸手扶住她。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没有立即松开。
“杨璇,”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项目结束后,我就要回纽约了。”
她的心莫名一沉:“哦,那是当然。”
“但我希望我们之间不止于此。”
杨璇抬头,看到他眼中罕见的犹豫和真诚。那一刻,她知道自己也动心了。
“远距离关系很难,”她轻声说,“尤其是对我们这样的人。”
“难度从来不是我们回避的理由。”他靠近一步。
夕阳的余晖中,他吻了她。这个吻温柔而克制,却点燃了某种压抑已久的情感。
项目结束前的最后几天,他们尽可能地在一起。夜晚的黄浦江游船上,陈进从身后环住杨璇,下巴轻抵她的发顶。
“等项目结束,我可以申请调来亚太区。”他在她耳边说。
杨璇靠在他怀中:“不需要为我改变计划。”
“不是改变,是调整优先级。”他转过她的身体,“你和我,我们很像。都骄傲,都好强,都不轻易妥协。但正因为如此,我们理解彼此。”
杨璇没有回答,只是吻了他。江风拂过,对岸霓虹闪烁,这个瞬间完美得像电影画面。
然而,现实总不如想象中浪漫。项目庆功宴上,总部副总裁亲自出席,高度赞扬了陈进的工作:“陈先生以其专业能力和国际视野,为公司避免了至少三亿的损失!”
掌声雷动中,杨璇的笑容僵硬了。她的贡献被简要提及,但明显被视为辅助角色。更让她难堪的是,明达董事长敬酒时对陈进说:“陈总厉害啊,我们原本还想靠着杨总监的关系多争取点利益,结果被你一眼看穿底牌!”
陈进礼貌回应,却没注意到杨璇瞬间苍白的脸色。
宴会结束后,杨璇质问陈进:“你早知道明达试图通过我获取更多利益?”
陈进略显犹豫:“我注意到他们与你接触异常频繁,所以做了些背景调查。”
“然后你就在没有告知我的情况下,调整了所有谈判策略?”杨璇的声音冷了下来,“在你眼中,我到底是合作伙伴,还是需要防范的对象?”
“公事公办,我没有掺杂个人情感。”陈进辩解道。
“正是这一点最伤人!”杨璇眼中闪过泪光,但迅速控制住,“你从未真正信任过我,就像我从未真正信任过你。我们本质上是一样的,陈进,都把职业放在情感之前。”
陈进试图拉她的手:“这不影响我们之间——”
“影响!”杨璇后退一步,“我刚刚在所有人面前沦为你的陪衬!而我为之付出心血的项目,最终成了你一个人的秀场!”
“那是总部的看法,我无法控制!”
“但你可以事先告诉我!你可以尊重我作为负责人的身份!”杨璇深吸一口气,“知道吗?最讽刺的是,我居然一度相信我们会不同。”
第二天,陈进多次联系杨璇,她都拒绝回应。最终,他在她公寓楼下等到了深夜。
杨璇下车看到他,没有惊讶,只是疲惫地说:“我不想再吵了,陈进。”
“我没有想吵架,”他看起来也很疲惫,“我只是想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解释你怎么为我好?怎么保护我不被利用?”她苦笑摇头,“不需要。你做了你认为正确的事,我做了我认为必须的反应。我们都没错,只是不适合。”
陈进凝视着她:“因为一次分歧就否定所有?”
“不是一次分歧,”杨璇的声音平静下来,“是根本性的问题。我们都太骄傲,太自我,谁也不愿为谁退让。今天这样的事还会发生,一次又一次,直到把所有的感情都消耗殆尽。”
陈进沉默了很久,最终问:“所以你的决定是?”
“项目结束了,我们也该结束了。”杨璇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你会回纽约,继续你的辉煌 career;我留在上海,走我规划好的路。这样最好。”
“即使我爱你?”他轻声问。
杨璇的心狠狠一痛,但依然保持冷静:“爱情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是奢侈品,不是必需品。”
陈进点了点头,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明白了。保重,杨总监。”
“一路顺风,陈先生。”
他转身离开,背影挺拔如初遇时那样。杨璇站在夜色中,直到他的车消失在拐角,才允许自己流下一行眼泪。
三个月后,杨璇晋升为副总裁,成为公司最年轻的女性高管。办公室里,她收到从纽约寄来的包裹——里面是康定斯基的画册,扉页上写着:“给同样喜欢构图八号的人。祝好。”
没有署名,但她知道是谁。
杨璇轻轻摩挲那行字,然后将画册放进书架最深处。窗外是上海永远繁忙的街景,室内只有键盘敲击声清晰可闻。
有些爱情就像高手过招,精彩刺激却注定两败俱伤。他们曾棋逢对手,却最终选择了各自为营。
在商业战场上,他们都能精准计算风险与收益;唯独在爱情这局棋中,谁都不愿先让一步,于是只好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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