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室不止有大叔一人，还有几位保安大叔，他们几个聚在一起打纸牌，周边放着一碟花生米和几瓶空啤酒，听到这话，他们频频回头，一齐看着尤袤。
尤袤干笑了一声，没做任何掩饰，坦诚地点点头：“所以呢？”
“我不能入住吗？”他冷着声音问。
缠着绷带的右手下垂，因收力的缘故，竟有些渗血，染红了白色绷带。
几人放下纸牌，凑着头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为首的大叔腰粗膀大，横眉看他一眼，沙哑着声音刁难他：“不是不能入住，是你没有获得学校的准许，我们不能放任你这样的人进去。”
“我这样的人？”
尤袤跟着复述一句，尾音带着浓厚的疑惑，他抬眼望去。
“我怎样的人，我怎么不知道。”他哑着声音问。
大叔轻蔑地看他一眼，神色不耐，大手一挥：“对，你这样的人，暴躁，堕落，且恶毒的，太危险。”
尤袤目光寒若冰霜，睫羽颤抖两下，遮住里面藏着怒火的视线。
大叔要赶他走，连铁大门都要合上，他愣是不走，就不卑不亢地站在那儿。
“走啊！碍眼，我说得不够清楚吗？要学校的准许才行，你拿得出来吗？”
尤袤抿紧唇，往下狠狠咬了一下，口腔里弥漫着铁锈味，“你给校长打电话......”
大叔打断他后面的话，“校长才没功夫理睬你这样的宵小小辈。”
他向前一步，空气立即被掀起，高大的身躯树立在尤袤面前，“是你自己走，还是我们赶你走，选一个。”
“选个屁。”
额头青筋暴起，尤袤抬脚就不管不顾地往宿舍楼里面走，走了两步，竟发现身后没了之前的叫骂声，他心生疑惑，脚步微顿，转身回眸。
正与路翎那双深邃的眼眸对视，一点浓墨点缀着几丝光亮，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哟，同桌。”路翎挥了挥手，走过来，主动搭话。
尤袤蹙眉，不可思议地盯着他：“还说不是跟踪我？”
“冤枉，”路翎很轻的笑了一下，伸手指了指值班室，“老师让我来的。”
顺着路翎手指的方向，尤袤终于看见这新来的班主任，是个气质沉稳的青年，腋下夹着一沓文件，正与大叔们掰扯。
几个来回后，他听到韩甫清低沉的一声：“难道我身为老师还不能代表学校？你们能？你们凭什么？就凭玩忽职守么？”
几人瞬间噤声，然后是一阵杂乱的玻璃碰倒声。
韩甫清处理好后转过身，把钥匙隔空扔来，哗啦一声清脆，尤袤伸手接过，他低头看去。
4栋511。
韩甫清看他一眼，打开花名册把逃课二字重重划掉，又改成请假，从怀里掏出一沓请假条，在上面用钢笔划拉几下，递给尤袤：“你同桌说你手受伤了，先请假一天安顿宿舍，明天再还你公道。”
尤袤伸手接过这薄薄的一张白纸，眉头起伏攒动，没听明白：“什么公道？”
“打架的事。”韩甫清没多说这个事。
闻言尤袤一怔，眼眸很轻很淡地忽闪一下。
啊，学校还有公道存在吗？有没有他尤袤还不清楚吗？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他下意识向路翎的方向看去。
路翎正低着头旁若无人地跟耿狄发消息，好像没听到这边的谈话，也没往这边看。
路翎：【那少年是我同桌】
耿狄：【靠！！！传闻中的少年杀人犯？就是你同桌？】
耿狄：【是不是穷凶恶极，阴险恶毒？】
路翎：【不是，有点意外】
耿狄：【怎么说？不是很恶毒，而且很猥琐吗？】
路翎：【也不是】
耿狄：【到底咋样？天天拿刀砍人的危险人格吗？这学校还敢收他？】
路翎：【还不是】
耿狄：【那是怎样？跟你大学那个煞笔虞灿一样啊？】
路翎：【不，他眉清目秀的】
耿狄：【嗯？？？？？】
路翎：【就那天跟我打架的那位，就是他】
那边的谈话结束了，路翎这边瞬间收起手机，没再看耿狄吃惊的消息轰炸。
尤袤被韩甫清的满腹道理教育了一大通，直到韩甫清走远，他的脑壳还在回环播放着什么同桌之间互帮互助，什么打架伤身害己，什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什么相亲相爱班集体，什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他现在目光都是木然怔愣的，消化不了这些内容似的，他也觉得离谱，这新来的老师，怎么这么不好对付？
满口荒唐言！妄图唤醒他对学习的激情和热情，真是歹毒。
一中宿舍楼老旧残破，从外面观望，无论哪栋楼都是灰扑扑的，墙壁外面沾了一层厚厚的灰尘，长满青苔，像是旧时代的产物。
残破又易碎，似乎一阵龙卷风，都能将这些楼层连根推倒，连大门都是几根生锈的铁柱子构成，地面是水泥地，坑洼不平。
看惯奢华贵气的高楼大厦的路翎，乍一见到破旧如斯的建筑物，怔了怔，他探头好奇地向里面看去，又快速缩回头，嫌弃地蹙起秀气的眉头，自从进入第4栋楼他眉间的褶皱就没疏散过。
这真是给人住的？环境这么差，不怕得病吗？空气都是潮湿的，走道里连个灯都没有，明明是大白天，走在楼层中，周遭全是灰蒙蒙的，阴沉沉的，这让他无端想起阴森的恐怖片，就是这样阴郁的环境，仿佛下一秒就能从楼梯转外出闪现一只血淋淋的鬼头。
尤袤发现这位新来的同桌不仅没跟着韩甫清离开，而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到了4栋511。走路时的脚步轻得似雪飘，听不到声儿。
用余光向后觑时，他发现这同桌东瞅西看，一脸惊讶和嫌弃，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生怕被细菌沾染了一样。
尤袤拿起钥匙插进511的锁间，伴随着迟钝的一声咔哒声，掉红漆的室门吱呀着开了。里面也是一言难尽，一架铁床，上面积满灰尘，地面仍旧是坑坑洼洼的水泥地，床的一侧有一张椅子和桌子，地儿倒是挺大，就是够脏乱差。
他没什么心理负担地直接走进去，再差还能有家里差吗？4栋基本没什么学生入住，整栋楼估计也就尤袤在这里了。
他乐得清净。
路翎站在门口，一条手绢掩口鼻，不愿意进来。
矫情。
尤袤把钥匙放下来，回头看他一眼：“你不去上课来这里做什么？给老子铺床啊？”
“那你有被褥么？”路翎凝视他空荡荡的手，连个行李箱都没有。
这倒是奇了，来学校住宿竟然不拿任何被褥？跟临时逃过来的似的，毫无准备。
尤袤皱下眉，他像是此刻才注意到这个问题，早上躲尤天安躲得急，直接拿了试卷和手机过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
晚会儿得回家一趟了，他想，现在先把这破宿舍收拾一下。
只是他的右手包缠得严实，动起来不利索，且伤口刚涂完药，不能沾水，能派得上用场的只有一只左手，干什么都缓慢。没了另外一只手的协助，仅存的一只手功能削减大半。
路翎看他那磨蹭样，在内心挣扎片刻，心下一横，终于期期艾艾地下脚，抬腿进入宿舍，莲步迈起，战战兢兢落脚。
尤袤听见声音，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你能别跟母鸡下蛋似的么？走一步下一个？”
路翎内心只剩呼天抢地，这么脏乱的地方他还是第一次来，他确实抗拒且嫌弃，要不是班主任交代他稍微帮衬一下受伤的同学，张扬同学友谊，他才不来。
几分钟后路翎才勉强适应这个环境，拿起抹布擦起来。
尤袤又撕开一包润喉片填在嘴里，路翎头也不抬地问：“你喉咙疼啊？总吃这个。”
“不疼，单纯嘴闲不住。”尤袤抿了抿唇，含含糊糊地说，又把润喉片塞进口袋里。
“哦。”
一时无话了，只有抹布拧干时水滴的滴答声，落在已经擦拭过的桌面上，留下一朵水花，正是中午，打开破旧的窗户，强烈的光束洒过来，这间房正向阳。
两人在宿舍里各干各的，忙碌的身影不时交错。
“哎，”路翎又换了一盆水，突然出声，嗓音里带着几丝惭愧，“误会你是站街仔是因为，那天我看见你掀起衣服了。”
尤袤擦玻璃的手一顿，他转过身，阴影从窗面倾斜下来，落在桌子上，那处的颜色变成深灰色。
这也能被他看到？
“好看么？”尤袤脸上挂着不正经的笑，眸中瞳孔很浅，琉璃珠似的透亮。
好像第一次见这人，在风凉亭那儿，这人气定神闲地坐着，也是这样的，散发着慵懒，随意，又轻浮的气质。
“啊？”路翎呆楞一秒钟，脑子卡壳半晌，回过神来，点点头正欲张嘴说好看，话到嘴边急转一步，顶了一下，“比我还差点。”
呵呵呵。
尤袤攥紧毛巾想反驳时，他脑中倏然冒出路翎在医务室掀起的衣摆，那挺硬的肌肉，明朗的线条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媲美的，于是悻悻地转过身。
后面的话又追过来了。
“你们这儿的不良少年是不是都......”路翎欲言又止片刻，他是即兴发问，直接刹车顿住。
话到嘴边，竟然哑火了。
不良少年。
啧，这四个字怎么听着这么不爽呢？尤袤身形一僵，侧过头时看不出神色，只能看到锋利的下颌线和平直的肩头。
“都怎样？”他问，语气不咸不淡，没什么情绪。
他都能预想到下一秒从口中蹦出来的都是什么话，暴躁，毫无人性，爱打架，云云。
卡崩一声，口腔里的含片被他咬碎了。
一嘴清爽。
“都这么帅吗？”路翎把自己心中的话说全了。
瞳孔微微张开，尤袤怔了怔，他轻声笑了，清润的嗓音溢出，立即矢口否认。
“不是。”
路翎顿了顿，还没反应过来时，尤袤的下一句就砸过来了。
“是单就我这么帅。”
大言不惭和自以为是都令人生厌。
而现在，却是由内而外的自信。
操。
谦虚是种美德，你值得拥有，路翎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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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不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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