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英语考试,尤袤直接缺席。
这场噩梦般的考试还在继续,可它彻底搞砸了尤袤的一切,他脑中火烧火燎的,像是身处于蒸腾渺茫的厚雾中,又被烟熏得晕头转向,他只记得拔腿跑,只知道用力逃,步履不停。
眼前掠过一幢幢的混乱人影,都张着浓黑发紫的血口,横着阴森森的獠牙,恶毒的眼神重重抚过他的肌肤。
尤袤避之不及,只能目空一切,屏息不顾一切地跑着,他听到身后的不远处有人隔空对他喊话,那气声低沉又仓惶急促,直直地破空而来。
尤袤心头的怒火却因这熟悉的嗓音噌得一下疯狂滋生、野蛮生长,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异常的反应。
别人百般千样地污蔑他,他可以不置一词,眉头不带飘动分毫,他才不屑一顾,别人怎么看他,怎么评价他,他从来没放在眼里,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何贤岷的事不是就这么来的吗?被千夫所指,他怕过吗?
扪心自问,没有,从来没有。
可为什么偏偏路翎不行?为什么他的内心深处不愿接受被路翎误解?
他想破脑袋都不明白,直到一鼓作气跑回宿舍关紧房门,气喘吁吁地把自己重重砸在床上,呆滞地盯着亮堂的天花板,他才后知后觉。
厚厚的棉袄脱掉后,里面就是一件黑色的高领加绒毛衣,尤袤仰躺着,他眨眨发涩酸涨的眼睛,几秒后突然抬起手臂,横在眼前,毛绒的布料严丝合缝地遮盖自己的眉眼。
狭长的眼尾飘着淡淡的一抹散红,像是彗星划过天际带出来的一个彩色小尾巴。
他懂了,他懂自己的情绪了,从来没这么清楚过。
原来这叫委屈。
他现在觉得委屈,很委屈。
谁都可以拉踩他一脚,可以污蔑他,他无所谓,也不在乎,唯独路翎不行。
被喜欢的人否定人格,不是侮辱是什么。
“傻逼路翎。”他嘴里念念有词。
他现在恨死路翎了,个不分青红皂白的混蛋。
床上的手机微震,尤袤放下手臂,伸手捞一把,程暮和林夕的几十条消息崩出来。
两人的担忧即将溢出屏幕。
尤袤心里宽慰不少,轻笑了下,打下几个字:“我没事,你们别担心。”
“同学,还有一个小时才交卷,你做完了么就着急忙慌地走?”
监考老师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像解不开的死结。现在的学生就知道装酷耍帅,他看不惯这种提前走出考场的行为,简称小丑行径。
路翎手里拎着试卷和答题卡,极短暂地扯了扯唇角,他面无表情地再一次重复:“做完了,我要交卷。”
一号考场的其余尖子生倒吸一口气,默默抬头看了眼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才交卷,这什么魔鬼啊。
监考老师被这狂傲的姿态气得合不拢嘴,他陡然抬高音量,阴阳怪气道:“做完了是一回事,做对了是另一回事,要速度不要质量?我知道一号考场的都是尖子生,二模考试的题难度系数是公认的,你可别太自以为是......”
路翎的耐心已经告罄,他满不在乎地从喉间逸出一声冷笑,看也不看试卷和答题卡,只当是一沓一文不值的废纸。
“啪”的一声在静谧的教室回荡。
路翎抬起手,试卷和答题卡被他拍在讲台上。
抬脚走人时,他留给人的只是一个宽阔笔直又颀长的背影,以及一道低沉清冽的声音。
“149。”他淡淡地说。
监考老师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明显被气得不轻,竖起来的食指放下又抬起,既气愤,又无可奈何。
这考生肚子里有的是墨水,他有的是自信的资本。
其余的尖子生居然纷纷鼓掌,目送路翎离开,还抚掌佩服地称赞。
“我靠,牛逼,就扣一分,这么稳的控分王。”
“扣在作文上了吧,其余全对?”
“这显而易见啊。”
“妈的,我也想这样酷一次。”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这复制不来的,独一份懂不懂?你就没那气质和气韵。”
走出考场,视线往下眺望,整个校园被泼洒一片朦胧的水雾,地面是潮湿的,低洼的地面汇聚一个个镜面澄澈的小水坑。
下雨了,豆大的雨滴落在四野八荒,也落在路翎的金丝眼镜片上,几滴水珠滑过透明镜片,留下一串形态不一的水痕。
抿了抿冰凉湿润的唇,也聚拢起衣服,路翎来不及回教室拿雨伞,淋着凉雨的他心慌意乱,又烦躁不安。
一个水坑被他狠狠踩扁,水花四溅。
尤袤猛地抬起头瞪着他的那一眼,他在明暗交错间,仓惶地品出那双清澈眼眸中的所有情绪,他读出了伤心和难过,还有深深的委屈。只有那么一瞬,之后尤袤留给他的就是瘦削的背影。
尤袤在委屈,在难过,在被老师指责污蔑的时候,他在哪里,又在干什么呢,他怎么能置身事外。
“咚咚咚。”宿舍的木门被敲响,声音沉闷。
尤袤靠在床背上,身上裹着厚被子,一脸狐疑地盯着紧闭的宿舍木门,他移开视线瞥了眼窗外,昏昏沉沉,漆黑一片。
这么晚了,谁来打扰他?
起初,他不确定门外的人到底是谁,安全起见,他也就没出声,只是用戒备的目光望着门口。
片刻后,木门被大力拍打,咚咚咚的声音响了又响,木门险些要被拍倒,外面的人还是誓不罢休。
尤袤纹丝未动,只是紧了紧手中的卡皮巴拉玩偶,揪紧那一撮褐色的毛,戒备未被放下,他皱眉问:“谁?”
一门之隔的路翎回答:“是我。”
熟悉的声音。
门里的尤袤静了,他张了张嘴,又立即闭上,几番搜肠刮肚,终究是无话可说,只是将目光黏在木门上,视线隔着木门看门外的人。
他想,你和他们又有什么两样,不都觉得我举止不端,行径乖张吗?你们不是一丘之貉吗?
气氛静的可怕。
路翎抬手无声抹了把脸上的雨珠,他将同样湿漉漉还滴着水的手贴在门上,额头也抵着门,视线被这么一堵碍事的木门遮挡,他见不到里面的人,传出来的声音也是模糊的。
他想见他。
于是路翎放缓放软了语气:“尤袤,开门,让我进去。”
尤袤在此刻万分庆幸自己把门给锁上了,他怒气未消,不肯一一照做,反倒是犟得很。
“你走,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闻言,门外的路翎显然顿了顿,他盯着脚下湿润的一片,他自己也浑身湿透,衣服沉沉地贴在他的身上。
“可我现在想见你。”他低声说。
尤袤无动于衷,他舔了舔干燥的唇瓣,描摹自己嘴唇的弧线和形状,声线不带任何起伏地说:“你见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你的意中人,有空不如多陪陪你的那位,在我这儿浪费什么时间,你烦不烦?”
路翎深深叹口气,头紧紧抵着门,雨水顺着他的额角滴落在他的脚尖,啪嗒啪嗒,每一声像是敲在他心尖的钟鸣,蚕食着他的神经,他有些泄气与无奈地轻声说:
“倘若你就是呢?”
原来外面下大雨了,一阵风从窗户缝隙中吹来,床上坐着的尤袤打了个寒噤,踩着棉拖下床把窗户关了,余光瞥见窗台的那朵白花,娇滴滴的,禁不住雪雨风霜的洗礼,已经枯萎了。
他没听清路翎的声音,路翎好像说话了,又好像没说话,他的耳朵判断不了。
只能张嘴问:“你刚才说什么了吗?”
路翎把湿润的拳头攥紧又松开,说出那句话时,他紧张地把全身都贴在木门上,时间过得很慢,他只能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自认自己已经走上不归路,直男的尤袤会感到恶心吗?
不会吗?会吗?
他像是一个即将被审判的犯人,等着尤袤来审判他,或许尤袤会骂他神经病,这是他自作自受,或许他们再做不了朋友,一瞬间,他的心里浮光掠影似的闪过无数种想法和结局。
他甚至想到了尤袤盛怒的脸,愤怒的拳,就招呼在他的脸上。
唯独没想到尤袤根本就没听清。
路翎想笑,苦涩的笑,欣喜的笑。
尤袤又听到路翎的声音。
“外面下雨了,小咪还在外面,不让我进去,也得让小咪进去吧?”
尤袤一顿,内心瞬间警铃大作,小咪还在外面?那他自己还真是个失职的主人。
手抚在门把手上,尤袤一心想着小咪,想也没想就施了力道,旋开门锁。
几乎在瞬间,路翎一眨不眨地注视门锁的动静,在听到门锁咔嚓的松动声时,他将膝盖抵在门上,在门口闪现一条缝隙时,他的膝盖开始向前顶,直驱而入,侧身挤过去。
“砰!”置身室内的路翎用力将门关上。
看着面前闯过来的人,尤袤仰着头,懵逼地眨了眨眼,猫呢?说好的小咪呢?他这是被骗了吗?
路翎浑身湿哒哒的,每走一步,地面就淌着几滴水,他伸手勾了勾衣服,将湿透了的棉袄脱下。
重重的衣服落在地上,他没管,而是目不斜视向前走,走向尤袤,目光里闪着疯狂的因子和光芒。
陡然迎上这目光,尤袤仓惶地咽下口水,他瞪着眼,觉得此时的路翎可怕又可怖,一向波澜不惊的神色里藏匿着什么晦暗幽深的东西。
“你做什么?”他问。
路翎没吭声,只是一往无前地走着,尤袤惶恐着节节退避,往后一退再退,余光瞥了眼身后,登时心中大惊。
离床不远了!这是要干嘛呢?!
膝弯抵触在床沿,他就要往后栽倒时,路翎好像就是在期待这一刻,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伸出手臂,把他抱了个满怀。
被两只遒劲的手臂环住,一只紧紧环在腰身,一只环在肩胛骨,尤袤动弹不了。
脖颈间蓦地一凉,尤袤侧过头,发现是路翎冰凉的鼻尖抵靠在他的脖颈,而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蝴蝶纹身上,那处敏感的肌肤随着热浪不可抑制地抖动起伏,起伏着起伏着,完整的蝴蝶纹身显露出来,像是在展翅翩飞。
尤袤的心怦怦直跳,他哑着嗓音说:“你......”
路翎比他的嗓音还哑,呼吸太烫,岩溶似的要灼伤他喉间敏感的肌肤。
他听到路翎的声音。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我从没怀疑你是抄的。”
“我教的人,什么水平,什么品性,什么人格,什么优缺点,我还能不清楚么,我是没有眼睛,看不到么,还是没有心脏,感受不到。”
尤袤的身形僵硬一瞬,他凝视着路翎的侧脸,还未反应过来时,路翎整个身体彻底压过来,尤袤的膝盖打弯,撑不住两人的重量,双腿一软,两人直直栽倒在床上。
“卧槽,你他妈的......”重死了!
天旋地转间,尤袤张嘴就要骂人,“你起来,我喘不过来气了。”
路翎撑着床绅士地起来了,神色自然,表情平静,仿若方才所做都不是他的行径,只有尤袤还在气喘吁吁,胸膛剧烈起伏。
路翎突然说:“外面的雨好大啊。”
平复了一会儿,尤袤乜斜着雨幕水帘,点头回应,“是挺大。”
路翎看他一眼,轻声商量:“那我能在你这儿留宿一晚吗?”
尤袤:想得美[白眼]
路翎:[可怜][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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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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