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空气带着寒意。
尤其是在这城市尚未完全苏醒的边缘地带。
祸羽穿上小舟找出的最不起眼的一套黑色运动服，戴上一顶洗得发白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即便如此，过于消瘦的身形和那份即便落魄也难以完全掩盖的特殊气质，依旧引得同住的两个女孩投来好奇又古怪的一瞥。
小舟显得比祸羽还要紧张，一路上都有些心神不宁，不停地小声嘀咕：“晚晚姐，要不还是算了吧……被人认出来就完了……或者你在家休息，我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兼职……”
“安静点，小舟。”祸羽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平静无波，“指路。”
小舟立刻噤声，乖乖地指着公交车的方向。
她们需要转两趟公交，才能到达那个传说中的“影视基地”外围。
一个更大的、更混乱的演员聚集地。
这里不像核心景区那样管理严格，更多的是些小成本网剧、广告、宣传片拍摄的临时取景地，也因此聚集了大量等待机会的底层演艺人员和中介。
公交车厢里混杂着各种气味。
祸羽靠在窗边，帽檐下的目光冷静地扫过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城市的繁华与光鲜正在褪去，显露出更真实、甚至有些粗粝的底色。
这与她记忆中原身习惯出入的高级场所、闪光灯环绕的环境截然不同。
【环境扫描：安全。未发现异常能量聚焦。】
归源系统的提示音在脑中响起。
【能量消耗：微量。持续扫描中。】
祸羽闭上眼，继续在意识中梳理原身关于表演的知识和感受。
技巧、情绪调动、镜头感……
这些对于情感模块缺失的她而言，更象是一套需要理解和掌握的复杂程序。
她无法“感受”角色的喜怒哀乐，但她可以精确地“模拟”出那些情绪应有的外在表现，甚至通过计算和分析，找到最能打动观看者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组合。
这或许是一种另类的优势。
绝对的理智，意味着不受干扰的精准控制。
一个多小时后，她们在一个尘土飞扬的路口下了车。
眼前是一片略显杂乱的区域，旧厂房改造的摄影棚、临时搭建的外景地、以及大量蹲守在路边、墙根下，眼神里混合着期盼与麻木的男男女女。
他们年龄各异，穿着普通，有的甚至自带简陋的古装配饰或民国服装，显然是在等待适合自己的“活儿”。
这就是影视工业最底层的生态，远比镜头前呈现的光鲜要真实和残酷。
小舟显然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地带着祸羽挤到一个相对人少些的角落，低声道：“通常，群头或者他们的助理会在这个点左右来挑人……看今天需要什么样的……”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
祸羽嗯了一声，目光变成最精密的雷达，快速扫过人群，以及偶尔驶来、停下的小面包车或电动车。
那些下来挑人的人，往往目光挑剔，大声吆喝着需求。
“要五个壮汉！看起来能打的！”
“来几个丫鬟打扮的！长得清秀点的！”
“有没有会哭的？一会儿有个哭丧的戏！”
被选中的人面露喜色，赶紧挤上前登记，然后爬上拥挤的车子。
没被选中的，则继续等待，或失望地散去，或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打屁，言语间多是抱怨活儿少、钱少、辛苦。
“哎呀，今天人怎么这么多……”
“听说有个大组在隔壁街拍广告，要的人多，都跑那边去了。”
“啥广告啊？”
“好像是那个……最近很火的那个林薇薇代言的什么饮料……”
林薇薇的名字像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在小舟心里激起波澜。
她担忧地看了祸羽一眼，却见后者依旧面无表情，好像没听到一般。
就在这时，一辆略显破旧的金杯面包车驶来，停下。
一个戴着工作牌、嗓门洪亮的年轻男人跳下车，手里拿着个扩音喇叭：“都安静！听好了！需要一个女群演，年纪轻点，瘦一点的！一会儿有个落水的戏，需要替身！有没有会游泳的？不怕冷的？”
落水替身？
小舟脸色一白，猛地抓住祸羽的胳膊，拼命摇头。
晚晚姐才刚从水里捞出来，身体还没好利索，怎么能再去碰冷水？
然而，祸羽却轻轻拨开了她的手。
“我去。”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那年轻男人闻声看来，见是一个戴着帽子口罩、身形消瘦的女孩，皱了皱眉：“你？把帽子摘了看看。”
祸羽依言摘下了帽子和口罩。
苍白、憔悴，却依旧能看出姣好底子的脸暴露在清晨的冷空气中。
额角的纱布有些显眼。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平静，幽深，没有任何底层群演常见的讨好、急切或麻木，反而像一口古井，深不见底。
年轻男人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似乎觉得这女孩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这气质，不太像一般的群演。
“你会游泳？真能下水？今天水温可低，没跟你开玩笑，拍几条说不定就得泡半天。”男人确认道，语气缓和了些。
找个合适的替身也不容易，尤其是这种需要吃点苦头的。
“可以。”祸羽言简意赅。
“行吧，就你了。一天八十，包一顿午饭，拍完结账。上车！”男人一挥手，又冲其他人喊，“再要两个壮实点的男的，一会儿在旁边当背景板！”
祸羽重新戴好口罩帽子，在小舟焦急担忧的目光中，平静地跟着另外两个被选中的男群演，上了那辆拥挤的面包车。
车子颠簸着驶向一个临时搭建的水塘景地。
路上，那个年轻男人，自称是现场副导助理的，简单讲了一下戏份：是一个古装剧的片段，女主角被人推落池塘，需要她在水里挣扎、然后被救起的镜头。
不需要露正脸，主要是背影和肢体动作。
“表情痛苦点，挣扎得真实点，但别太夸张，听见没？”助理嘱咐道。
祸羽点头。
到达片场，场景简陋，工作人员忙碌而随意。
她被带到化妆间——
一个临时搭的棚子，换上了一套湿透后会更显沉重的粗布古装戏服，头发也被随意挽起。
化妆师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还好心问了句：“身体行不行？不行别硬撑。”
“没事。”祸羽回答。
一切准备就绪，她和其他群演一起被带到水塘边。
深秋的早晨，气温本就低，水塘里的水更是泛着刺骨的寒意。
几个工作人员正在调试洒水机和鼓风机，制造落水时的水花和落水后的寒风效果。
导演是个看起来有些不耐烦的中年男人，坐在监视器后，拿着对讲机喊话：“替身就位！准备开始！争取一条过！这鬼天气……”
祸羽站到指定的位置，池塘边一块滑腻的石头上。
“Action！”
背后被人猛地一推，当然，是借位，但推搡的力道不小，她整个人瞬间向前，跌入冰冷的水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透过厚重的戏服，疯狂掠夺着体温。
肺部受到挤压和冷水的刺激，让原就未痊愈的伤处传来隐隐作痛。
头发刹那湿透，黏在脸颊和脖颈上。
如果是原来的苏晚，或许会因为这熟悉的恐惧和冰冷而崩溃。
但此刻控制这具身体的是祸羽。
她在入水的瞬间就屏住了呼吸，睁着眼，冷静地判断着水下光线和机位的大致方向。
然后，她开始按照要求挣扎。
手臂挥动，拍打水面，激起符合要求的水花。
身体沉浮，长发在水中散开，勾勒出狼狈而脆弱的曲线。
她的表情被水花和头发遮挡大半，但透过偶尔清晰的一刹那，能看到她蹙起的眉头，和那双即使在冰冷水底依旧冷静得可怕的眼睛。
那不是属于落水者的惊恐绝望，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演绎。
每一个动作的幅度、力度，甚至挣扎时喉咙里发出的、被冷水呛到的呜咽声，都控制在一种“看似真实激烈，实则完全受控”的状态。
她甚至在挣扎的间隙，快速扫视了一圈岸上的人员和设备布局。
“卡！”导演的声音响起，“还不错！表情再痛苦点！再来一条保一下！”
于是她被拉上来，裹上一条薄薄的、同样冰冷的毛巾，稍微擦拭一下，滴着水重新站回位置，再次被推入水中。
如此反复了三次。
每一次，她的表演都几乎一模一样，精准得如同复刻。
寒冷和不适是真实的，但她的核心意识仿佛抽离在外，漠然地观察着这一切，执行着指令。
现场的工作人员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来也微微有些侧目。
这替身，看着瘦瘦弱弱的，没想到这么拼，而且表现力还挺稳，不像有些群演要么放不开，要么过于夸张。
最后一条拍完，导演似乎还算满意，挥挥手：“行了，过了！去换衣服吧！”
祸羽被人从水里拉上来，浑身湿透，冷得皮肤都有些发青，嘴唇失去血色。
她接过毛巾，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抱怨或瑟瑟发抖，只是沉默地、尽量快地拧着衣服上的水，朝化妆间走去。
小舟早就焦急地等在外面，看到她这个样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赶紧拿出自己带来的干燥旧衣服和一条稍微厚实点的毯子。
就在祸羽准备走进化妆间时，一阵略显喧闹的声音从主拍摄区那边传来。
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穿着精致戏服、妆容完美无瑕的年轻女孩朝这边走来。
女孩脸上带着甜美得体的微笑，正和旁边的导演说着什么，身后跟着助理、经纪人、保镖，阵仗不小。
“薇薇姐今天状态真好！”
“这条肯定一遍过！”
“休息一下，补个妆，准备下一场。”
被簇拥在中间的女孩，正是林薇薇。
她似乎刚拍完一条比较轻松的戏份，心情颇佳，目光随意地扫过周围。
然后，她的视线落在了正准备进化妆间的祸羽身上。
主要是祸羽此刻的样子太显眼。
浑身湿透，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如鬼，裹着一条破旧的毯子，狼狈不堪。
与光鲜亮丽、众星捧月的林薇薇形成了惨烈到极致的对比。
林薇薇的脚步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下，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隐秘的、混合着厌恶、得意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心虚的情绪，但很快就被完美的职业微笑掩盖。
她当然认出了这是谁。
即使苏晚现在落魄成这个样子，即使帽檐压低，但那轮廓和那双眼睛，她不会认错。
苏晚。
她曾经需要仰望、嫉妒，最终被她亲手踩进泥里的垫脚石。
怎么会在这里？
还成了这副鬼样子？
当群演？
落水替身？
林薇薇几乎要控制不住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
真是……
报应。
她身边的助理显然也认出来了，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想上前挡住林薇薇的视线，或者驱赶那个碍眼的人。
但林薇薇却轻轻抬手阻止了助理。
她调整了一下表情，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
关切。
她朝着祸羽的方向，微微提高了声音，确保周围几个人能听到：“那位……是苏晚前辈吗？天哪，你怎么……在这里？还弄成这个样子？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她的声音甜美，带着无辜的担忧，好似真的只是关心一位落魄的前辈。
瞬间，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惊讶、好奇、鄙夷、看热闹……
各种视线如同针一样刺向祸羽和小舟。
小舟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地想挡在祸羽身前。
祸羽却停下了脚步。
她缓缓转过身，毯子下的身体依旧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
帽檐下的目光抬起，平静地看向几步之外、被众人簇拥、如同公主般的林薇薇。
没有愤怒，没有羞愧，没有卑微，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那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仇人，不是一个掠夺者，而只是一个……
无关紧要的物件。
林薇薇被她看得心里莫名一突，那准备好的、看似关怀实则羞辱的话，竟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这不对……
苏晚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她应该崩溃，应该歇斯底里，应该无地自容才对！
祸羽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嘴角。
那不是一个笑，更象是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
没有回应林薇薇“关切”的问候，没有理会周围各色的目光，就好像只是看到一个无聊的陌生人打了一声无关痛痒的招呼。
她重新转过身，拉紧了身上的毯子，对小舟低声道：“走吧。”
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淡漠。
她径直走进了简陋的化妆间，将林薇薇那完美的笑容、以及笑容下那一丝错愕与难堪，关在了门外。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林薇薇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她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无视。
那种无视，比任何恶语相向都让她感到难堪，仿佛她精心准备的表演，对方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薇薇姐，别理她，她现在就是条疯狗……”助理连忙低声安抚。
“嗯，”林薇薇很快重新管理好表情，恢复甜美的笑容，仿佛刚才只是个小插曲，“我们走吧，别耽误大家时间。”
她优雅地转身，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只是转身的刹那，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化妆间内，祸羽快速换着干燥的衣服。
小舟一边帮她，一边气得眼圈发红：“她分明就是故意的！假惺惺！恶心！”
祸羽系好衣扣，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归源，刚才距离足够，扫描结果如何？”她在意识中冷静地提问。
【扫描完成。目标：林薇薇。】
【确认：气运掠夺系统持有者。】
【系统等级：初级。】
【当前掠夺链接：强度低阶（主要目标：苏晚）。】
【检测到其对宿主存在强烈恶意、嫉妒及轻微恐惧情绪。】
【警告：其系统具备基础监控及危机预警功能。建议宿主暂时避免正面冲突。】
“恐惧？”祸羽捕捉到这个有趣的词。
她在恐惧什么？
恐惧一个已经跌落泥泞、毫无威胁的人？
还是恐惧……
某些真相有被揭开的风险？
“晚晚姐，你刚才为什么不骂她？”小舟还是意难平。
祸羽戴上帽子，遮住依旧湿漉漉的头发，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平静无波：“骂她，是抬举她。”
“无视，才是最大的羞辱。而且，”她顿了顿，补充道，“八十块还没结。”
小舟：“……”
祸羽拿起那套湿冷的戏服，走出化妆间，找到那个副导助理，平静地领到了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一笔收入——
一张皱巴巴的八十元纸币。
纸币冰冷而脆弱，握在手里，却似带着一丝微弱的、撬动命运的力度。
她抬起头，看向林薇薇离开的方向，目光幽深。
气运掠夺者……
我们，慢慢玩。
【任务进度更新：获取初始资金（微薄），初步接触娱乐圈底层生态，与既得利益者（林薇薇）首次遭遇。】
【源力微幅波动： 0.01（源自世界对‘坚韧’行为的微弱反馈？待分析）】
【剩余时限：355天19小时48分33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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