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民国戏的临时加戏和导演的另眼相看，成了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远比祸羽预想的要稍大一些。
虽然不足以立刻改变她“全网黑”的恶劣处境，但在某个极小的、特定的圈层里，“苏晚”这个名字，伴随着“那个眼神绝了的群演”的模糊传闻，开始悄然流传。
主要是那个剧组的副导演、选角助理以及一些消息灵通的底层工作人员在茶余饭后提及。
小舟的电话果然在几天后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自称是某个广告拍摄的选角助理，说是从民国戏导演那里拿到了联系方式，问苏晚有没有兴趣参加一个洗发水广告的试镜，需要一个“有故事感”的配角。
小舟激动得语无伦次，捂着话筒用眼神拼命向祸羽示意。
祸羽接过电话，声音平静无波：“您好，请问具体是什么时间？地点？对演员有什么具体要求？”
她的冷静和专业让对方愣了一下，随即详细说明了情况。
是一个知名洗发水品牌的新系列广告，主打“修复”和“蜕变”概念。
需要一个饰演前期枯槁落魄、后期光彩照人的对比角色。
戏份不多，但有几个特写镜头。
竞争激烈，很多有一定知名度的演员都去试了。
“我们导演看了您在《华灯初上》剧组的那段素材，觉得很符合‘前期’的那种感觉，所以想请您来试试。”选角助理解释道。
《华灯初上》就是那部民国剧的暂定名。
“好的，我会准时到。”祸羽记下时间和地址，干脆利落地结束了通话。
“晚晚姐！广告试镜！是大品牌！”小舟兴奋地原地蹦跳，“机会来了！”
“只是一个试镜。”祸羽给她泼了盆冷水，但眼中却闪过一抹稳操胜券的光芒。
广告拍摄周期短，曝光度相对高，确实是现阶段快速获取知名度和资金的较好途径。
而且，“修复”和“蜕变”的概念，与她目前的处境有种微妙的契合。
试镜那天，祸羽依旧穿着最普通的衣服，但仔细打理过，干净整洁。
脸色依旧苍白，但她利用有限的化妆品，稍微强化了眼底的青黑和嘴唇的干裂，刻意营造出一种疲惫憔悴的状态。
这恰好符合广告角色“前期”的要求。
试镜地点在一栋专业的广告拍摄棚里。
等候区坐满了各式各样的女孩，大多年轻靓丽，不乏一些在电视上见过的熟面孔。
她们看到祸羽进来，先是惊讶，继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打量。
显然，很多人都认出了这位“过气影后”，不明白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祸羽对周围的视线视若无睹，找了个角落安静坐下，闭目养神，实则是在脑中由归源系统模拟演练几种可能的要求。
小舟紧张地坐在她旁边，手心冒汗。
过了一会儿，试镜间的大门打开，一个工作人员拿着名单出来叫人。
被叫到名字的女孩们一个个进去，又很快出来，有的自信满满，有的垂头丧气。
“下一个，苏晚。”
祸羽睁开眼，在小舟鼓励的目光中，平静地走进试镜间。
房间很大，布置着简单的灯光和摄像机。
对面坐着三个人。
中间是一个穿着马甲、头发微卷、眼神锐利充满艺术气息的年轻男人，应该就是导演；他左边是品牌方的代表，一个看起来精干的中年女性；右边是副导演。
看到苏晚进来，品牌代表和副导演都愣了一下，显然认出了她，眉头不约而同地皱起，交换了一个怀疑的眼神。
请一个有严重负面新闻的艺人，风险太大了。
只有中间那位年轻导演，程让，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他身体前倾，手指间夹着一支笔，毫不掩饰地上下扫视着祸羽。
目光堪比扫描仪，带着强烈的探究和审视，却没有常人的那种偏见或厌恶，更像是在评估一件有趣的素材。
“苏晚？”程让开口，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磁性，“李姐跟我推荐你，说你有种‘死而不僵’的劲儿。”
他口中的李姐就是那位民国剧导演。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甚至有些侮辱性。
品牌代表和副导演的脸色都变了一下。
祸羽却面色不变，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回答：“导演需要的是‘修复前’的状态，我想，‘死而不僵’或许正合适。”
她的回答不卑不亢，甚至带着一丝冷幽默，巧妙地化解了对方的刻薄，反而凸显了她的理解和冷静。
程让意外地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丝兴味的弧度。
有意思。这反应，不像个陷入绝境的落魄艺人。
“行，那就看看你的‘合适’。”
他放下笔，随意指了指前面的空地，“看到那盆枯枝了吗？过去，看着它。想象它就是你现在的状态，而你渴望一场雨，但不确定雨会不会来。给我那种感觉。”
要求依旧抽象而苛刻。
祸羽走到那盆干枯的植物前。
她没有立刻表演，而是先静静地看了那枯枝几秒钟，好似在与它交流。
然后，她缓缓伸出手，指尖极轻地、几乎不曾触碰地拂过一片蜷缩的枯叶。
她的眼神也随之发生变化，之前的平静被一种极深的疲惫和干渴所取代，但在这片死寂的枯槁之下，又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渴望。
那不是强烈的求生欲，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水分和生机的向往。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像是想要汲取空气中并不存在的水汽，但是最终只是化作一个极浅的、带着苦涩意味的吞咽动作。
她的肩膀微微垮塌，不是完全的绝望，而是一种认命般的倦怠，可那双看着枯枝的眼睛深处，却还有一星极其微弱的火苗，在灰烬中顽强地闪烁着。
整个过程，她没有太大的动作，没有夸张的表情，所有的情绪都通过极其细微的肢体语言和眼神变化传递出来，却精准地抓住了那种“濒临枯萎却仍未彻底放弃”的复杂状态。
品牌代表和副导演看得有些怔住。
他们没想到，这个声名狼藉的女演员，居然真的有如此扎实的、富有感染力的表演功底。这完全超出了他们对“苏晚”的固有认知。
程让的眼睛彻底亮了。
他猛地坐直身体，目光紧紧锁定在祸羽身上，一如发现了稀世珍宝的猎手。
“停！”他喊道，但语气不是不满，而是兴奋，“就是这个感觉！很好！现在，转变！想象雨来了！枯木逢春！给我你活过来的样子！”
祸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瞬间变了！
那片死寂的灰烬被骤然点燃！
渴望不再是微弱的火苗，而是变成了蓬勃的生机！
她的腰背依然挺直，整个人的精气神却焕然一新。
仿佛有无形的雨水滋润了她，她的眼神变得清亮、灵动，甚至带上了一种经历过枯槁后更显珍贵的柔韧与力量。
她甚至不需要笑，只是深深地、满足地吸了一口气，就像是将整个春天的气息都纳入了胸中，脸上便自然焕发出一种内敛而耀眼的光彩。
从枯槁到焕新，切换自然流畅，层次分明，极具说服力。
“好！太好了！”程让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脸上带着发现宝藏的狂喜，“就是你了！就是这种感觉！修复和蜕变！这就是我们要的！”
品牌代表似乎还想说什么：“程导，可是她的那些新闻……”
“我要的是演员！是能表达产品概念的灵魂！不是圣人！”
程让直接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我不管！她的表演就是最好的答案！定了！”
品牌代表被他强大的气场慑住，张了张嘴，没再反驳。
副导演更是不会多话。
程让站起身，走到祸羽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苏晚是吧？广告下周三拍，剧本和要求会发给你。保持住这种感觉。”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他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种强烈的、艺术家遇到缪斯般的兴奋。
这种注视极具穿透力，甚至带着一丝暧昧的侵略性。
祸羽平静地回视他，眼神清澈见底，没有任何受宠若惊或羞涩不安，只是微微颔首：“谢谢导演，我会准时到。”
她的反应再次让程让感到意外。
寻常新人或者落魄艺人，得到他这样级别导演的如此青睐，早就激动得难以自持了。
她却冷静得象是在完成一项普通的交易。
这种反差，反而更激起了程让的兴趣。
他看着祸羽离开的背影，摸着下巴，对旁边的副导演说：“去，把她所有的资料，尤其是以前的作品，都找给我看看。有点意思。”
走出试镜间，小舟立刻扑上来，紧张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定了。”祸羽言简意赅。
小舟再次发出压抑的欢呼。
回去的公交车上，小舟依旧兴奋不已，絮絮叨叨说着程让导演多么有名，多么有才华，拿下这个广告多么不容易。
祸羽则闭目养神，意识中与归源系统交流。
“分析目标：程让。”
【分析中……】
【程让，28岁，新锐广告导演，以风格大胆、视角独特、善于挖掘演员特质着称。家境优渥，才华横溢，性格桀骜不驯，审美挑剔。情感经历丰富，偏好有挑战性、神秘感的对象。】
【其对宿主关注度：高（基于艺术层面的强烈兴趣及部分个人好奇）。】
【威胁等级：低（暂无恶意）。】
【可利用点：其才华及资源可成为宿主初期重要跳板。】
【风险点：其个人兴趣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建议宿主保持专业距离，引导其关注点集中于工作能力。】
“白废功夫……”祸羽心想。
她不刻意讨好或诱惑，甚至专门在程让面前做个修女，他就不会孔雀开屏了吗。
只有管好自己的处境，笑脸盈盈，故作不知罢了。
一直精准地展现出对方所需要、所欣赏的特质。
那种矛盾的、脆弱的、强大的、充满故事感的复杂魅力;那种冷静自制与偶尔流露的惊人爆发力形成的反差——
就足以驱使程让这种追求极致和美感的艺术家，在她三尺之外，转着圈跳求偶舞了。
那是个合适的保护位。
不上前，也不后退。
投入真情实感，而不给予任何承诺。
只进行精准的价值交换和情绪投放。
这对情感模块缺失的她而言，一样是本能。
他们会很合拍的。
祸羽睁开眼睛，听归源继续播报。
【行为记录：完成广告试镜，成功获取角色。引起天才导演程让的强烈艺术兴趣及个人关注。】
【源力微幅波动： 0.08（源自对‘精准情绪表达’及‘成功获取机会’的反馈）】
【声望：-156（微弱提升，特定业内圈子）】
【经济状况预期：广告片酬预计可缓解短期生存压力。】
【剩余时限：340天14小时08分55秒】
车窗外的街景在飞速倒退。
她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程让的注目是一把双刃剑，能带来机会，也可能带来新的风波。
……
同一时间，城市另一端的某间高级公寓内。
林薇薇刚刚结束一个商业活动回来，正享受着助理的按摩和奉承。
她刷着手机，看着网络上对自己的赞美和对苏晚的持续嘲讽，心情愉悦。
她的经纪人刘姐拿着平板走过来，脸色有些微妙：“薇薇，刚听到个消息，可能有点无聊，但觉得还是该跟你说一声。”
“嗯？”林薇薇懒洋洋地应着。
“那个苏晚，好像接了个广告试镜，还是程让导的。”刘姐说道。
“程让？”林薇薇动作一顿，睁开了眼睛。
程让在广告圈和时尚圈名气很大，以他的才华和家世，未来进军影视圈是必然的，是很多艺人都想交好的对象。
“她？程让能看上她什么？黑红也是红？”语气里带着不屑和几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听说试镜挺成功的，程导当场就定下她了。”
刘姐小心地观察着林薇薇的脸色，“是个洗发水广告，好像是个配角。不过也没多大水花，一个广告而已。”
林薇薇漂亮的眉头蹙了起来。
虽然只是一个广告配角，但程让的认可本身，就带有一定的风向标意义。
这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那个本该烂在泥里的人，怎么好像又能碰到一点点光了？
“哼，垂死挣扎。”她冷哼一声，重新躺回去，语气轻蔑，“盯着点，要是她那边敢借着程让或者这个广告搞什么小动作，立刻给我掐死。”
“明白。”刘姐点头，“放心吧，薇薇，她翻不了身。你的新戏马上就要开机了，才是重中之重。”
林薇薇嗯了一声，但心里那点微妙的不快，却像一根细刺，扎了进去。
她拿起手机，下意识地又搜索了一下“苏晚”的名字，看着那满屏的污言秽语，才觉得稍微舒坦了些。
她不会允许任何人，任何事，来破坏她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
尤其是苏晚。
无形硝烟，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弥漫。
而祸羽，正坐着颠簸的公交车，规划着如何用这第一笔像样的收入，换取一个更稳定的住所和更充足的食物。
生存之上，遍地战场。
她的指尖在车窗上轻轻划过，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程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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