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祸羽和小舟仿若幽灵般，游荡在影视基地的各个角落。
她们接过更多群演的活儿，扮演过路边的乞丐、战场上的尸骸、酒馆里的食客，甚至是没有台词只有尖叫背景音的惊惶百姓。
工作辛苦，报酬微薄，但祸羽始终沉默而专注。
她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吸收着关于这个行业的一切细节。
不同导演的风格，摄像机的镜头语言，灯光如何塑造氛围，演员如何走位，甚至场务如何布景、道具如何摆放……
她冷静地观察，分析，并将一切数据化地存入脑海，由归源系统辅助记录整理。
小舟从一开始的担忧委屈，渐渐变得有些麻木，只是机械地跟着祸羽奔波。
她看不懂晚晚姐到底想做什么，但那双日益沉静甚至偶尔会掠过冰冷审视光芒的眼睛，让她不敢多问，只能选择相信。
身体的疲惫是实打实的。
即便有意志强撑和系统微调，这具破败的身体依旧发出了抗议。
咳嗽迟迟未愈，睡眠浅而易醒，脸色总是透着不健康的苍白。
但祸羽始终没有停下。
时间，是最大的敌人。
转机发生在一场看似更不可能的戏份里。
一个中等成本的民国剧剧组，需要几个有舞蹈功底的女群演，在一场歌舞厅的戏里充当伴舞。
要求不高，只需要几个简单的交谊舞动作，但要求身段好，仪态佳。
小舟看到群演招募信息时，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晚晚姐，这个要求跳舞……你身体行吗？而且我们也没专门学过……”
原身苏晚是演员，并非舞蹈专业，但作为曾经的影后，形体课和基础舞蹈训练是必修课，底子还在。
祸羽检索着记忆碎片，确认了这一点。
“可以试试。”祸羽道。
歌舞厅的戏份，意味着能更近距离地观察主演，甚至可能有更复杂的场面调度。
她们再次通过群头报名，这次筛选稍微严格了些，看身形和仪态。
祸羽虽然消瘦，但骨架匀称，脖颈修长，肩膀线条流畅，简单的站姿就透出一种经过训练的姿态。
她很轻易地被选上了。
拍摄地点在一个搭建出来的华丽歌舞厅内。
灯光迷离，留声机播放着慵懒的爵士乐。
主演是近期一位势头不错的小花和一位资深男演员，饰演一对在舞池中暗流涌动、试探交锋的男女。
祸羽和其他几个女群演换上了旗袍和高跟鞋，头发烫出复古的波浪，妆容也比往日精致些。
她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在主演周围随着音乐缓慢起舞，充当背景板。
导演是个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要求颇高，对群演的动作也进行了简单编排和指导。
“你们，不是主角，但也是氛围的一部分！动作要柔美，眼神要有点内容，想象自己是乱世中及时行乐的舞女，带点风情，但也不要太过！注意走位，不要挡到主演的光！”
音乐响起，拍摄开始。
祸羽融入舞群中，随着节奏移动。
她的舞步并不突出，甚至有些刻板，完全符合一个背景板的标准。
不出错，也不出彩。
她的目光低垂，貌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所有的感官都已提升到极致，犹如精密仪器般扫描着现场。
主演的表演在她眼中被拆解成无数细节。
小花试图表现出的妩媚与紧张，资深男演员的沉稳与试探。
他们的台词节奏，眼神交换的时机……
导演盯着监视器，眉头微蹙。
拍了几条，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感觉不对！”她喊了卡，有些烦躁地走到舞池中央，对两位主演说，“你们的张力不够！那种暧昧的、危险的、互相试探的感觉，差了点意思，尤其是你。”
她看向那位小花，“你的眼神太空了，要有内容！要让他捉摸不透！”
小花被说得有些紧张，连连点头。
导演又环视了一圈周围的“舞女”们，忽然指了指：“你们！也别像木头一样！音乐！感受音乐！给你们的表情加点戏！想象一下，如果此刻邀请你们跳舞的是个神秘又有魅力的男人，你们会怎么反应？”
群演们面面相觑，努力挤出一些“妩媚”或“陶醉”的表情，但大多显得僵硬又夸张。
导演失望地摇摇头。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舞池边缘的一个身影。
那个穿着淡青色旗袍的女群演，正微微侧着头，似乎在看玻璃窗上反射的霓虹灯光。
音乐流淌，她的侧影在迷离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看不真切表情。
但就在某一瞬间，她极其细微地勾了一下唇角，那不是一个开心的笑。
更像是一种带着点慵懒的、看透一切的讥诮。
随即眼神微微一荡，流转间似有若无地掠过那位资深男演员的方向，带着一丝极淡的、评估商品般的兴趣，但又很快收敛，恢复到那种置身事外的淡漠之中。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自然得好像是随着音乐节奏的一个微小情绪起伏，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导演捕捉到了。
那不是刻意表演出来的风情，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内敛的、近乎本能的姿态。
一种属于特定环境特定身份的“真实”反应。
不是傻白甜的陶醉，也不是风尘味的卖弄，而是一种复杂的、带着点厌倦又不得不融入其中的微妙世故。
正是这种微妙，恰恰能反衬出主演之间那种应该存在的、成人世界的暧昧与张力。
导演眼睛猛地一亮！
“那个！穿青色旗袍的！对，就是你！”导演指着祸羽，“你过来一下！”
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祸羽身上。
小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又怎么了？
晚晚姐又惹麻烦了？
祸羽抬起眼，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紧张，依言走了过去，微微躬身：“导演，您找我？”
导演上下打量着她，越看越觉得这女孩身上有种奇怪的特质。
脸是好看的，即使穿着廉价的旗袍画着浓妆，也能看出底子极佳，但更吸引人的是那种气质，沉静又似乎暗藏锋芒，与周围环境有种格格不入的抽离感。
“你刚才……在想什么？”导演问。
祸羽垂下眼睫，声音不大却清晰：“没想什么，就是听着音乐，有点走神。”
回答得滴水不漏，完全是一个谨小慎微的群演该有的反应。
导演眯了眯眼，没再追问，而是忽然道：“给你加场戏。看到那边卡座里单独坐着的那个男演员了吗？”
她指了指舞池边一个昏暗角落，那里坐着一个穿着西装、饰演某位神秘大佬的年轻男演员，戏份不重，但角色很重要。
“下一条，音乐间奏的时候，你会从他桌前走过，他可能会抬头看你一眼，你不用停，继续走，但是……”导演强调。
“给他一个反应。一个……让他印象深刻，也让观众觉得你这个人‘有故事’的反应。懂吗？”
这就是临时加戏了，而且要求极其模糊。
对于一个群演来说，简直是天大的难题，演好了或许能露个脸，演砸了肯定要被骂得狗血淋头。
旁边的执行导演和助理都有些惊讶，不明白导演为什么突然对一个群演提出这种要求。
祸羽沉默了两秒，然后轻轻点头：“我试试。”
“好！各部门准备！演员就位！”导演回到监视器后，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音乐再次响起。
主演们在舞池中央继续他们的戏份。
祸羽按照走位，有如一条滑入水底的鱼，悄无声息地穿梭在舞动的身影间，向着那个昏暗的卡座靠近。
卡座里的年轻男演员正按照剧本要求，独自饮酒，眼神深邃地望着舞池，扮演着高深莫测。他并不知道导演临时给一个群演加了戏。
祸羽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边缘。
按照导演的指示，他应该在这一刻，无意中抬头看到这个走过的舞女。
他抬起头，目光随意地扫过去。
然后，他的目光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那一刻，年轻男演员感觉自己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那双眼睛，在昏暗迷离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没有寻常群演面对镜头时的紧张或讨好，也没有刻意营造的风情。
那里面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残酷的平静。
她似乎看了他一眼，又似乎根本没有聚焦在他身上。
她的唇角仿佛极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不是笑，而是一种……
了然的、带着些许怜悯的嘲讽，仿佛看穿了他扮演的“高深莫测”下的空洞。
随即，她的眼神像羽毛般轻轻掠过他手中的酒杯，带着一丝极淡的、仿佛回忆起什么却又立刻摒弃的缥缈思绪，最后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淡漠。
整个过程，不过是他抬头到她走过卡座的一两秒钟。
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身姿依旧摇曳，好像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瞥，只是灯光造成的错觉。
但年轻男演员却彻底愣在了那里，忘了接下来的台词和动作，拿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
他被那一眼彻底钉住了，心脏莫名地狂跳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攫住了他。
是窘迫？
是被看穿的心虚？
还是某种被强烈吸引的悸动？
“卡！”导演的声音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完美！这条过了！”
导演猛地从监视器后站起来，指着祸羽：“你！你叫什么名字？”
整个片场的人都惊呆了，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那个穿着青色旗袍、刚刚完成了一次惊人表演的群演。
祸羽停下脚步，转过身，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导演，我叫苏晚。”
“苏晚？”导演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没想起来。
她此刻完全被刚才那个镜头带来的惊喜淹没了，“好！很好！你很有灵气！反应非常到位！执行，给她包个红包！顺便留个联系方式！”
执行导演连忙答应着，看祸羽的眼神都变了。
而那个年轻男演员这才回过神来，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红晕，忍不住又朝祸羽的方向看了一眼，心跳依旧紊乱。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一个群演的一个眼神，压制到失态。
小舟在一旁，已经激动得快要晕过去了。
她紧紧攥着拳头，看着被导演夸奖的苏晚，眼眶发热。
她就知道！
晚晚姐是不一样的！
祸羽平静地接过了那个比一天工资还厚的红包，并留下了小舟的电话号码。
面对导演的赞赏，她并没有表现出激动，只是礼貌地微微躬身：“谢谢导演。”
宠辱不惊。
导演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的欣赏又多了几分。
这气度，不像个普通群演。
“以后有合适的角色，我再找你。”导演难得地对一个群演做出了承诺。
“谢谢导演。”祸羽再次道谢，语气依旧平稳。
拍摄继续，但片场的气氛已经微妙地发生了变化。
许多工作人员和群演都在偷偷打量祸羽，窃窃私语。
“刚才那眼神绝了啊……”
“是啊，我都看愣了……”
“她叫什么？苏晚？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嘘……别说了……”
祸羽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她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完成作为背景板的剩余工作。
好像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表演，只是她工作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刚才那一刻，她调动了归源系统记录分析的数种情绪模式，结合现场环境、音乐氛围、对手演员的状态，进行了一次精准的“计算”和“投放”。
那一眼，融合了冷漠的审视、看透的了然、一丝厌倦的嘲讽以及极淡的、属于舞女身份的虚无缥缈的诱惑。
这不是情感的自然流露，而是基于绝对理智和精准控制下的演技碾压。
效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好。
不仅得到了额外的金钱奖励，更重要的是，在一个有分量的导演那里挂上了号，留下了一个“有灵气、反应精准”的印象。
这只是一个开始。
收工后，祸羽和小舟离开片场。
小舟依旧处于极度兴奋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晚晚姐！你太厉害了！导演都夸你了！还留了电话！我们是不是要有机会了？”
祸羽看着远处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感受着口袋里那个红包的重量，声音平静无波：
“嗯。”
第一个镜头，完成了。
她说的“第一个镜头”，并非指物理意义上的第一次拍摄。
而是指她主动出击、精准展示自身价值、并成功引起关注的第一次战略性“表演”。
【任务进度更新：完成首次价值展示（演技碾压），获得业内人士（导演）初步认可及关注，获取额外资金。】
【源力微幅波动： 0.05（源自对‘高超演技’及‘精准情绪掌控’的微弱世界反馈）】
【技能领悟：基础表演技巧融会贯通，情绪模拟模块初步构建。】
【声望：-157（微弱提升，仅限于极小范围业内口碑）】
【剩余时限：344天08小时45分19秒】
眸中冰冷光泽一闪而逝，化作柔软的水波。
似有了淡淡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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