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香传来,唤醒了姚菁。
这是一种淡淡的、温柔的、带着一点奶油味的香味,软软地依附在紫色的花瓣上。可姚菁翻阅自己短暂一生的记忆,却好像从没接触过这种花。
花香渐缓,死前的回忆裹挟着悲伤如潮水扑面而来,淬得姚菁满身潮湿。
“宁远——宋宁远。”
“宁远,救救我,别扔下我——”
姚菁死时才二十九岁。死前她是独立杂志社最年轻的主编、珩森传媒集团渠道总监,以及珩森集团总经理宋宁远的准新娘。
为了能和宋宁远在世纪之交这伟大一年内完成婚礼和蜜月,她决定要在江州光华酒店来办自己的婚礼。光华酒店的婚礼宴席已经排队预定到三年之后,客户经理委婉地告诉她另选良地,可姚菁并不觉得这是无法商量的事情。她人脉广泛,能力出众,只是稍加手段周转盘旋,便轻松搞定。
酒店的众多礼堂中,她最中意那个有着超豪华背景屏幕的大厅,那屏幕在当时完全可以算得上是酒店业界的科技先锋。婚礼上,那屏幕可以尽情播放她成长的点滴、甜蜜的恋爱回忆及美丽的婚纱照。
自然,她也想好了要播放一些自己的未来规划和设计思路,以便让来参加婚礼的客户也看到她的才华与实力。
备婚工作有条不紊按照姚菁的计划进行着,写在办公室里的计划逐条被她销项,以至于到了结婚这天时,她几乎能背下所有细节,包括司仪台词中的每个停顿。
宋宁远对婚礼的事情并不表达任何意见,无论姚菁向他汇报什么细节,他都只微笑着说:“你喜欢就好。”
这时正是2000年的冬季,处于温热带的江州罕见地下了一场雪。这场雪似乎也是为姚菁贺喜,恭喜她在这一年走上了爱情事业双丰收的幸福制高点。
当她满怀幸福的将带着蕾丝手套的纤纤玉手交给宋宁远时,身后的超豪华背景屏幕也按流程随着司仪抑扬顿挫的台词而开始播放那些精心挑选的画册。
音乐最动情时,他们本该深情一吻。
可是,她的嘴还没凑近宋宁远,堂下忽然躁动起来。姚菁随着宾客的指指点点望向那块屏幕,惊见那超清晰屏幕上,一具冷白皮的身子躺在宋宁远的身下扭动——其火辣程度是可以再收一份观影费用的程度。
可新娘姚菁的皮肤是现下最流行的小麦皮色——为了婚礼,她还专门去晒。
姚菁的眼神在满场扫描着,终于看到愣在当地的冷白皮闺蜜周闪闪。十几年的密友关系让两个人无比熟悉,即便那具白色的身子毫无瑕疵,但光是凭那曲线轮廓,姚菁就认出了周闪闪。两个人眼神一对,周闪闪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咬着嘴唇迅速低下头。
在铁打的证据面前,犯人以沉默的态度认了罪。
宾客的目光和话题立即聚集在姚菁和宋宁远身上,议论声大得好像要把整个宴会厅掀翻。
“拔掉屏幕电源,解释说是电脑中毒,尽可能挽回在客户心中的形象。”不知是哪位说了这么一句,也或许是姚菁自己提醒自己,总之这句话把呆滞在原地的姚菁点醒了。
宋宁远不仅是她的新郎,也是公司的股东之一。哪怕保不住这场婚姻,也得保住公司的名声。
这么想着,姚菁立即就冲过去,想要一把扯掉电源线,可谁知她的高跟鞋卡在了台面上,心急的她就这么华丽丽地从台上摔了下去,重重扑向了一旁的花架,然后跟着花架往下倒。
花枝繁复,一簇簇绑在钢铁做成的架子上,在她的身后盛开,如摇篮一般托着她梦幻的婚纱。
这些她精心挑选颜色和材质鲜花,掩盖着那些危险的、锋利的隐患。当宾客们反应过来,七手八脚把她抬起的时候,才发现她后脑已经被铁架刺穿,鲜血顺着发丝滴落,染红了一片原本白色的纯洁花朵。
“菁菁!”
姚菁隐约听到宋宁远绝望的呼唤,感受到他飞奔过来,他的手在慌乱地擦除自己脸上的血,他白色的西装上沾染着粘稠而暗黑的血液。他罕见地失态,罕见地发疯喊:“菁菁,菁菁!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原本她想说一句:“宁远,宁远救我。”只可惜,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意识逐渐如播放完节目的电视频道一般,只剩下斑驳的色块和刺耳的脑鸣。
她没有看到救护车,只看到大屏幕上的香艳画面终于因断电而停止。
——或许,他只是做戏,他根本不会救她。
她用尽力气最后看了他一眼,最后的意识也如大屏幕断电一般戛然而止。她好似跌入了一个无底洞一般,意识逐渐沉沦,现实与幻境在交错中渐渐模糊,宾客的惊呼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
“我死了吗?”姚菁再睁开眼的时候,感觉脑子像是打发了的奶油一般,还有些漂浮。唤醒她的,就是那一丝幽幽的、带着奶油味的花香。
姚菁的头好痛!
她扶着头艰难地站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极老式的厕所,老旧的冲水箱一阵一阵发呕,呕不出强有力的水流,故而这里的味道实在不算清新。
花香呢?怎么回事?这是哪里?
姚菁想,那对狗男女是不是趁着我昏迷,把我扔乱葬岗了?
她艰难地向门外有光的地方走,眼前却摇摆着好几重叠影,这使得她不得不走一步歇两口气。恰这时,她歪头看见石灰斑驳的墙上嵌着一面破碎的镜子,镜子映出一副孤魂野鬼般的身体来——镜中的女孩眼神空洞,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绝望——脏污的校服、干瘦的身躯、满脸血痕的脸颊。
“啊呀!”她见了鬼似的,吓得向后弹开了好几步,到她反应过来那确实是一面镜子时,才反应过来镜中人居然是自己!
显然她没死。
虽然没死,但她也不算是活过来。
“这是谁?我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恐惧使她后退,将好不容易前进的几步又退回去。
再环顾四周,倒地的地方,墙上盛开了一朵乌黑的花朵。由后脑勺的发黏鲜血和剧痛来推断,那应该是这副身体后脑着墙时的血迹。
要是这丫头没有自残倾向的话,不难推断出她是被人堵在这里打成这样的。姚菁做过这一类的社会专访,推测案情不需要多久。
“做梦呢吧?”
姚菁的手缓慢地触向镜子,但镜子那冰冷的触感让她清醒——这不是做梦,实实在在她和这身躯是合二为一的。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理清思绪,却发现记忆如碎片般零散。她用力回忆,女孩的记忆和她的记忆重叠,好像两个灵魂在打架。
“你个贱骨头...”
“小婊子...”
第一视角污言秽语和拳打脚踢的画面交织在她脑海中,女孩的痛苦与她的震惊交织,形成了一幅扭曲的画卷。
姚菁咬紧牙关,努力分辨着现实与记忆的界限,可惜她的头太痛,在这种强大的精神对冲下又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铃声响起来,将姚菁再次唤醒。
还是那破旧的厕所,还是这斑驳的镜子,还是这快要疼裂的感觉陪伴着她,再次提醒她这不是个梦。
“搞什么?怎么会这样!”姚菁从脏污的地上艰难坐起,问老天爷,“耍人不是这么个耍法啊,我急着去处理那对狗男女,你把我发配到哪里来了!”
她跌跌撞撞地走出厕所,准备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推开厕所门一瞧,下雪了。
扶着墙,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这时她才发现除了头痛之外,脚更痛。这么寒冷的冬天,雪花纷纷扬扬,这具身体的主人居然只穿着单薄的校服和一双薄到可怜的球鞋。
脚痛,是因为脚上全是冻疮。
什么命啊这是!
姚菁咬紧牙关,强忍着刺骨寒风,踉跄前行。
远处新教室前回荡着学生的嬉闹声,他们分流走向了宿舍和校门,看来应该是放学了。她一步一瘸,凭着记忆的惯性往前走,走到那虽然是新建却也简陋的教室里,走回角落里那熟悉的座位上。
黑板上用粉笔写着2000年12月11日的字样,这行字也曾出现在江州光滑酒店大厅里。讽刺的是,早上姚菁站在这行字的下面洁白如天使,傍晚她站在这行字的下面痛苦如游魂,早上她还在激动地完成自己的人生大事,傍晚她面对着陌生的环境残喘如斯。
这行字也代表着姚菁魂穿此身的时间和自身死亡的时间是一致的——三十岁的姚菁穿越到这个可怜的姑娘身上,借尸还魂了。
“还好,还好。”姚菁擦掉脸上不知什么时候留下来的眼泪,安慰自己,“还好,还没死,我还有机会。”
哀怨能管什么用?姚菁立即就着手处理老天给她的新剧本。
杂乱的座位像是被人翻过,书本作业全都撕了个稀巴烂,课桌上粉笔写的污言秽语格外刺眼,显示出这女孩曾经遭受过的不公和屈辱。姚菁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心中的怒火,颤抖着手将碎片拼凑。作业本上几个小小的字,显示出这具身体的名字:
“初二一班,王二花。”
王二花。
名字不错,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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