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蔓延。
只有脚踩在腐叶上的沙沙声，和两人一前一后、并不协调的呼吸声。
漆雕檀跟在姒洍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肩头的伤还在隐隐渗血，右腕的肿胀在持续行走中再次传来抗议的抽痛，全身的骨头像是要散架。
可她不敢停，不敢落后。
前方的背影挺拔如松，步伐稳定，速度并不快，甚至可称得上刻意放缓，却始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引领感。
他没有回头，没有催促，也没有丝毫要搀扶的意思。
仿佛她只是一件需要被暂时移动到安全地点的物品。
这种无声的、居高临下的姿态，比直接的斥责更让她感到屈辱和难堪。
她死死咬着牙，左手紧握着那个冰凉的小瓷瓶——他施舍的伤药。指尖用力到泛白，却始终没有打开它。
用他的药？像是在接受某种耻辱的烙印。她宁愿疼着。
周围的死寂森林仿佛没有尽头。浓雾不知何时弥漫开来，遮蔽了视线，只能勉强看清前方几步之遥的那道玄色身影，如同迷雾中唯一的坐标。
这雾……来得诡异。
漆雕檀的心神再次绷紧。之前的偷袭和魔神眷属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让她对任何异常都风声鹤唳。
她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想要离那道背影更近一些，仿佛靠近他能获得一丝虚无的安全感——尽管这念头本身让她更加自我厌恶。
就在她心神不宁的刹那！
“咻——！”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雾气融为一体的破空声，从右侧刁钻地射来！
目标并非致命处，而是她受伤流血的右肩！
又是偷袭！阴魂不散！
漆雕檀瞳孔骤缩，想要闪避，可疲惫伤痛的身体慢了半拍！
眼看那暗器就要再次击中伤口——
一道冰冷的剑气后发先至！快得只留下一抹残影！
“叮！”
一声极其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
那枚隐匿的暗器被精准地击飞，没入浓雾之中，消失不见。
而前方，姒洍甚至没有回头，只是不知何时并起的剑指，正缓缓收回。
玄色的袖袍微动，拂开周遭的雾气。
他依旧稳步前行，仿佛只是随手拂开了一粒尘埃。
漆雕檀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他又救了她一次？
为什么？
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她看着他那毫无波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背影，巨大的困惑和强烈的不安几乎要将她吞噬。
“跟上。”
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从前传来，打断她的怔愣。
漆雕檀猛地回神，压下翻腾的心绪，咬牙继续跟上。这一次，她离他更近了，几乎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
浓雾越来越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可视范围急剧缩小，连神识都似乎受到了一定的压制。
脚下的路也变得崎岖不平，时而需要攀爬湿滑的巨石，时而需要绕过深不见底的泥沼。
漆雕檀伤疲交加，走得越发踉跄。一次下坡时，脚下一滑，踩碎了一块松动的石头，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惊呼一声，朝着坡下摔去！
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
一只强健有力的大手，猛地攥住了她的左臂！
力道很大，捏得她骨头生疼，却也稳住了她即将摔倒的身形。
漆雕檀惊魂未定地抬头，撞入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姒洍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正看着她。
他的手还牢牢抓着她的手臂，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竟带着一种灼人的烫意。
他的眉头微蹙着，眼神里是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一丝不耐，有一丝审视，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别的什么。
两人距离极近，近到她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气息，与她身上的血腥污泥形成鲜明对比。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吸时带起的微弱气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漆雕檀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忘了挣扎，忘了疼痛，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他……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然而，那复杂的情绪只存在了一瞬，便如同水滴入海，消失无踪。
他的眼神迅速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疏离。
他松开了手，仿佛触碰到了什么不洁之物。
“看路。”
冰冷的两个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说完，他再次转身，继续前行，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出手和对视从未发生过。
漆雕檀愣在原地，左臂上还残留着他手掌的力度和温度，那感觉如此清晰，甚至盖过了伤口的疼痛。
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热度，随即又被更深的恼怒取代。
他这是什么意思？嫌她累赘？还是又一次漫不经心的施舍？
她用力擦了一下被他抓过的手臂，像是要擦掉什么令人不适的痕迹，心底却乱成一团麻。
浓雾依旧弥漫，前路未知。
但更让她心乱的，是身边这个心思难测、行为矛盾的男人。
就在她心绪不宁之际，前方的姒洍脚步忽然一顿。
浓雾深处，隐约传来了一阵打斗声和焦急的呼喊声，其中一道女声，清晰可辨——
“世子殿下！您在哪里？！”
是云知意的声音！
漆雕檀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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