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东北平原上疾驰，窗外的景色由城市的高楼逐渐变成广袤的田野，最后是连绵起伏的山林。程小满靠在硬座车厢的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手机屏幕上是父亲发来的最新消息："奶奶情况不太好，你尽快回来。"
她叹了口气，将手机塞回兜里。五年了，自从考上大学离开那个东北小山村，她就再没回去过。奶奶那张布满皱纹却总是笑眯眯的脸浮现在眼前，让她鼻头一酸。
"下一站，白山镇，请乘客做好准备。"列车广播响起，程小满拎起背包，随着人流下了车。
镇子比记忆中破败了许多，墙壁上斑驳的广告和坑洼的路面无声诉说着这里的衰败。她拦了辆三轮车，报出村名，司机是个满脸风霜的中年汉子，闻言多看了她两眼。
"老程家的闺女？你奶奶可是咱们这儿的名人。"司机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
程小满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奶奶在村里确实有些名气，小时候她经常看到有人提着礼物上门求奶奶"看事儿"，但具体是看什么，父母从不让她多问。
三轮车在崎岖的土路上颠簸了近一个小时，终于停在一座青砖灰瓦的老宅前。院门上贴着褪色的门神，门槛已经被岁月磨得发亮。
"小满回来了！"父亲从屋里迎出来，眼角的皱纹比上次见面时更深了。他接过女儿的行李，声音压得很低："奶奶一直在等你。"
屋里弥漫着浓重的中药味和一种说不清的香气。炕上躺着一位瘦小的老人，盖着厚厚的棉被，只有银白的发髻露在外面。听到动静，老人缓缓睁开眼睛。
"丫头..."奶奶的声音虚弱得像风中残烛，却让程小满瞬间红了眼眶。
"奶奶，我回来了。"她跪在炕前，握住那双枯枝般的手。
奶奶的手突然用力反握住她，力道大得惊人。"时候到了..."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你得接我的班..."
父亲在一旁脸色骤变："妈，小满她..."
"闭嘴！"奶奶厉声喝道，随即剧烈咳嗽起来。等平息后，她示意程小满靠近，在她耳边低语："今晚子时，去堂屋...太奶等你..."
说完这句话，奶奶像是耗尽了全部力气，闭上眼睛不再言语。程小满困惑地看向父亲，却发现他面色苍白，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当晚十一点半，程小满被一阵奇怪的响动惊醒。声音来自堂屋方向，像是有人在低声吟唱。她轻手轻脚地下床，循声而去。
堂屋的门虚掩着，里面点着几支红蜡烛，光影摇曳。正中的供桌上摆着一个她从没注意过的神龛，上面覆着红布。父亲跪在供桌前，正在烧纸钱。
"爸？"程小满推门而入。
父亲猛地回头，脸上满是惊恐："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突然卷过，吹灭了所有蜡烛。黑暗中，程小满听到一种奇怪的声响——像是动物爪子挠木头的"咯吱"声，从神龛方向传来。
"来不及了..."父亲颓然坐在地上。
月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供桌。程小满惊恐地看到，那块红布正在无风自动，缓缓滑落。神龛里是一尊狐狸雕像，黑曜石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三百年缘分，今日终得续。"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却看不到说话的人。
程小满双腿发软，后背紧贴着门框："谁...谁在说话？"
"我乃胡三娘，与你程家结缘已历三世。"声音这次直接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淡淡的檀香和某种野性的气息，"你奶奶阳寿将尽，你需接下这堂仙家。"
"什么仙家？我不明白..."程小满声音发抖。
父亲突然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小满，跑！快跑！别答应她！"
"程家小子，莫要放肆。"声音陡然转冷，父亲像是被无形的手拎起来，重重摔在墙角。
程小满想逃，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月光下，她惊恐地看到自己的影子正在变形——头上长出了尖耳，身后拖着一条蓬松的尾巴。
"你天生灵体，注定是吃这碗饭的。"胡三娘的声音变得柔和，"你奶奶撑不过今晚，若无人接掌堂口，不仅程家遭殃，这一方百姓也要受牵连。"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妈！妈您别走啊！"
父亲挣扎着爬起来冲进里屋。程小满仍被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尊狐狸雕像的眼睛亮起红光，一个半透明的女子身影从中浮现——身着古式红衣，面容姣好却带着野性，头顶一对狐耳，身后九条尾巴若隐若现。
"程小满，跪下接缘。"胡三娘的声音不容抗拒。
不知是恐惧还是某种神秘力量的驱使，程小满双膝一软，跪在了供桌前。胡三娘的虚影飘到她面前，伸出冰凉的手指按在她眉心。
一瞬间，无数陌生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她看到奶奶年轻时第一次请仙附体，看到各种形状各异的"仙家"，看到奶奶为人治病驱邪的场景...最后，她看到一只受伤的白狐被年轻时的奶奶救下，那狐狸回头一望的眼神，与现在胡三娘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样。
"啊！"程小满抱头惨叫，那信息量几乎要撑爆她的大脑。
当痛苦稍减，她发现自己能动了，而胡三娘的虚影已经回到了神龛中。里屋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声——奶奶去世了。
"明晚此时，我教你立堂口。"胡三娘的声音渐渐远去，"现在，去尽你作为孙女的孝道吧。"
第二天傍晚，程小满在恍惚中参加了奶奶的葬礼。村里来了许多人，不少是陌生面孔，他们对着奶奶的遗体恭敬叩拜，称她为"老仙姑"。父亲一直沉默不语，偶尔看向她的眼神充满复杂的情绪。
夜深人静时，程小满再次来到堂屋。供桌上的狐狸雕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崭新的红布和一套她从未见过的器具——铜铃、令旗、香炉和一本古旧的册子。
胡三娘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出马弟子规》，你需熟记。现在，上香请仙。"
程小满机械地按照指示点燃三炷香，刚插进香炉，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的身体不再受自己控制，双手自动合十，口中念出一串奇怪的咒语。最可怕的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有另一个意识正在自己体内苏醒。
"很好，第一次捆窍就这么顺利。"胡三娘的声音现在是从她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的，"我是你的掌堂教主胡三娘，今后还有黄家、柳家、白家等众仙会陆续上堂。你需在七七四十九日内立全堂口，否则..."
"否则怎样？"程小满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嘴在动，说出的却是自己的话。
"否则你会死。"胡三娘冷酷地说，"仙缘不可断，这是天道。"
话音刚落，院门突然被拍响，一个焦急的女声喊道："老仙姑！救命啊！我儿子中邪了！"
程小满感到控制权突然回到自己手中，双腿发软差点跌倒。胡三娘在她脑海中催促："去开门，这是你的第一个活儿。"
门外是村里李婶，看到开门的程小满明显一愣："小满？你奶奶呢？"
"奶奶她...昨天过世了。"程小满低声回答。
李婶脸色瞬间惨白："完了完了...我家小宝冲撞了黄皮子，现在高烧不退，满嘴胡话，都说要老仙姑才能治..."
"我能治。"这句话脱口而出，程小满自己都吓了一跳。
李婶狐疑地看着她："你？"
"她现在是新出马的弟子。"胡三娘的声音从程小满口中传出，语调完全变了，"带路吧。"
李婶惊得后退两步，随即恍然大悟般连连点头："是是是，仙家显灵了！小满姑娘快随我来！"
去李婶家的路上，程小满在脑海中质问胡三娘："你要干什么？我根本不会治病！"
"闭嘴，看着学。"胡三娘简短地回答。
李婶家一片混乱，七八岁的男孩被绑在床上，面色潮红，眼睛上翻露出大片眼白，嘴里不断发出"吱吱"的叫声。更诡异的是，他的动作活像只黄鼠狼，脖子诡异地扭动着。
胡三娘控制着程小满的身体走到床前，右手掐了个奇怪的手诀，在男孩额头一点。"小小黄家，也敢伤人？报上名来！"
男孩的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尖笑："胡三娘？你管得着吗？这小子用石头砸我子孙，我讨个公道！"
围观的村民倒吸一口凉气。程小满感到自己的嘴又不受控制地动起来："黄三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村东偷鸡摸狗的事。今日给我个面子，我让李家给你立个牌位，四时供奉，如何？"
床上的男孩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然后猛地一僵，一股腥臊的黄烟从他口中喷出，在屋顶盘旋一阵后从窗户缝钻了出去。男孩随即安静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
李婶扑到床前，发现儿子已经退烧，顿时泪流满面，转身就要给程小满磕头："谢谢仙姑！谢谢仙姑救命之恩！"
"起来。"胡三娘借着程小满的口说道，"明日准备一只活鸡，三斤白酒，去村东老槐树下供奉黄三郎。记住，每逢初一十五都要上香，持续一年。"
回程家的路上，程小满终于夺回了身体控制权，她颤抖着质问："刚才那是什么？那个男孩真的被...被附身了？"
"黄鼠狼精报仇而已，小事。"胡三娘轻描淡写地说，"你表现不错，第一次捆窍就能承受我三成法力。"
"这不是我想要的！"程小满突然爆发，"我只是回来看奶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要回城里，明天就走！"
胡三娘冷笑一声："你可以试试。看看离了这片土地，你能活几天。"
程小满还想反驳，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从心脏蔓延到全身，她跪倒在地，看到自己的手臂上浮现出诡异的红色纹路，像是有生命般游走着。
"这是仙家印记。"胡三娘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小满，这不是诅咒，是天赋。你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世界，能帮助那些被灵异所困的人。你奶奶一生行善积德，救了无数人，你难道不想继承她的遗志吗？"
程小满蜷缩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想起奶奶慈祥的笑容，想起李婶感激的泪水，又想起那个男孩诡异的模样...这一切太疯狂了，但痛苦让她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选择。
"我...我能考虑几天吗？"她虚弱地问。
"三天。"胡三娘说，"三天后必须立堂口，否则印记会要了你的命。"
程小满艰难地爬起来，踉跄着走回家。院门口，父亲站在那里，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你见到太奶了？"他低声问。
程小满点点头，突然感到无比疲惫："爸，你早就知道会这样对不对？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父亲叹了口气，眼中闪着泪光："我试过逃离...二十年前我离开村子去城里打工，就是不想接这个班。但你奶奶说仙缘会自己找上门...现在它找上了你。"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你妈妈不知道这些事...普通人不该接触这些。小满，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程小满这才注意到父亲脸色异常苍白，身形也比记忆中消瘦许多。
"爸，你生病了？"
父亲摆摆手："老毛病了...自从十年前我拒绝接堂口，身体就一直不好。你奶奶说这是仙家的惩罚。"
程小满如遭雷击，突然明白了胡三娘说的"否则你会死"是什么意思。这不是威胁，而是事实——拒绝仙缘的代价就是生命。
那晚，程小满躺在奶奶生前睡的炕上，辗转难眠。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堂屋方向，她仿佛又看到那只黑曜石狐狸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
"胡三娘，"她轻声问，"如果我答应接堂口，我爸的病会好吗？"
没有回答，但她分明听到了一声满意的轻笑。
[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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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仙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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