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更新总是悄无声息地进行。
那片曾经杂乱但充满人情味的老街,在我忙于工作的这段时间里被围上了蓝色施工围挡。我路过时停了下车,隔着围挡看了几眼,连招牌都拆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不曾存在。
那里原本有一家老理发店、一家西北拉面馆,还有一家不知做什么生意的小铺,门口永远摆着一张桌子和两把塑料椅,坐着几个看不出身份的中年人。
我忽然有些怅然。
设计这份工作让我习惯于“构建”,却逐渐不习惯“失去”。它教会我如何将空间和功能有机重组,却不能教会我如何面对那些已然被生活抛弃的角落。
回到公司,领导把我们几个核心组员叫去会议室,宣布了一个变化:原项目由于投资问题暂缓,而公司决定调整部分人员至另一个新开的海外分部。
“这是机会也是考验。”领导说,“我们希望你们有人能出去看看。”
我的名字在名单里。
这是个明面上的“提拔”,却像是一次安静的“迁移”。
当晚,我一个人走回办公室,打开电脑,看着那张写着我名字的外派计划书。它清晰、周全,甚至已经安排好了签证和住宿。
我盯着屏幕半晌,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何霁说过的一句话——“至少要允许自己在一些关系里,不是那个最体面的人。”
而我,在这些年里,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自己塑造成“最好用的那个人”?
我关上电脑,走到天台。
风很大,冷得几乎不能呼吸。我靠在栏杆边,拨通了林秋的电话。
“你那边建馆进度怎么样了?”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问。
她笑了一下:“还在拆违建阶段,我们这叫‘先拆心,再建情’。”
“听上去像心理学家说的话。”
“你别笑,其实城市更新就是一场集体心理重塑——我们把旧东西清空,是想让新的空间承载希望。但你不觉得吗?人其实很难在完全陌生的结构里建立归属感。”
我点点头。
“我最近可能要调去海外。”我说,“项目换了,临时决定。”
她沉默了一下:“那你想去吗?”
“以前我会觉得必须去。这是机会,是成就。但现在,我不确定。”
“你不确定的是项目,还是那个你想成为的人?”
我没有回答。
她轻轻叹了口气:“你总是很克制,很努力,很擅长把所有东西维持在一个‘还不错’的轨道上。但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你现在的轨道,是你真正想要的吗?”
我仍旧没回答。
那晚我们聊了很久,从城市讲到童年,从职场讲到父母。她像是无意,又像是早就想说地提了一句:“那年你和她分开后,我其实知道一些。”
我愣住。
“她来找过我。不是诉苦,只是问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她说:‘你觉得一个人一直在改变,是不是因为她很怕被不爱?’”
我久久没说话。
林秋没有追问,她只是轻声说:“有时候我们以为一个人离开了,是她放弃了。其实可能是她发现她再怎么努力,也接不住你那种‘总是准备好离开’的状态。”
天台的风把这句话掀得很轻,却砸得很重。
我站在那儿,突然想起那天何霁说:“太用力的真诚,会像突然亮起的灯。”而现在我终于明白,那盏灯不是对别人亮的,而是对自己。
你再不照亮自己,就会一直走在被别人的光芒裁剪出来的路径上。
我回到工位,重新打开那份外派文件。这一次,我没有马上签字。
我需要一点时间。不是去逃避,而是确认。
生活本就不是线性的。那些我们以为必须“完成”的,可能只是要“理解”;那些必须“赶上的”,可能也只是需要“绕开”。
凌晨两点,我终于写下邮件回执:
“申请暂缓外派,我希望能先完成一个本地项目。”
按下“发送”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很轻松。
不是因为做出了什么伟大决定,而是终于,不再用“体面”来定义我的选择。
我想起那片老街,那家拉面馆的桌子,那些塑料椅,还有不知名的中年人。他们也许什么都没留下,但我现在懂了,他们留下了“不走”的模样。
或许,有时候我们不是非要去哪,而是该学会在原地长出一点点勇气。
废墟之上,也能种下新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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