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楼内，气氛凝重而微妙。
主位之上，玉笙端坐，已然恢复了苗疆少主清冷威严的气度。繁复的银饰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幽光，衬得他面容如玉，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段情绪激荡的插曲从未发生。
傅司珩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一身与苗寨格格不入的昂贵风衣并未脱下，身姿挺拔如松。他脸色依旧有些冷硬，但周身那骇人的暴怒已然收敛，只是目光锐利如鹰，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保护姿态，落在厅堂中央的那位老者身上。
来人正是傅家的老管家，钟伯。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慈祥，眼神却透着历经世事的精明与沉稳。他身后跟着几名傅家保镖，但都被拦在了议事楼外，只有他一人被允许入内。
钟伯先是恭敬地向玉笙行了一礼，态度不卑不亢：“老朽钟文，见过玉笙少主。冒昧来访，打扰寨子清净，还望少主海涵。”
玉笙微微颔首，声音清泠：“钟管家远道而来，不必多礼。请坐。”
待钟伯落座后，他的目光才转向傅司珩，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复杂和关切：“司珩少爷，您没事就好。老爷子……和家里都很担心您。”
傅司珩冷哼一声，语气淡漠：“担心我？还是担心我坏了傅家的好事？”
钟伯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司珩少爷，您这话说的……老爷子得知您只身深入苗疆，心急如焚。您毕竟是傅家未来的掌舵人，安危至关重要。”
“掌舵人？”傅司珩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一个可以被随时牺牲、甚至被蒙在鼓里几十年的掌舵人？”
他的话意有所指，直指傅峥嵘与苗疆的旧事。
钟伯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闪烁了一下，显然对此并非一无所知。他叹了口气，语气沉重了几分：“司珩少爷，关于峥嵘老爷的往事……其中牵扯甚多，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也并非您想象的那样简单。老爷子这些年，心里也一直不好受。”
“不好受？”傅司珩步步紧逼，“所以就用隐瞒和欺骗来弥补？甚至可能默许了更龌龊的手段？”
“司珩少爷！”钟伯语气加重了些，带着一丝提醒和警告，“有些事情，追根究底，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傅家的声誉，经不起这样的风波。”
“傅家的声誉？”这次开口的是玉笙。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傅家的声誉，是建立在苗疆的鲜血和冤屈之上的吗？”
钟伯看向玉笙，目光里多了几分郑重和审视。他深知，眼前这位年轻的苗疆少主，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柔弱可欺。他能让司珩少爷如此维护，甚至不惜与家族对立，必定有其非凡之处。
“玉笙少主，”钟伯的语气变得更为谨慎，“当年的悲剧，老夫人微言轻，所知有限。但傅家并非毫无歉意。老爷子此次派我前来，一是确保司珩少爷的安全，二也是想表达傅家的态度。”
“哦？什么态度？”玉笙挑眉，指尖轻轻敲击着椅背，裙摆的银铃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
“傅家愿意对当年的事情做出补偿。”钟伯沉声道，“任何合理范围内的要求，金钱、资源、甚至是项目上的合作，傅家都可以满足。只希望……那段过往，能够就此平息。莫要再让旧恨滋生新怨，牵连无辜的后辈。”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看似让步，实则却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和急于掩盖真相的息事宁人。
傅司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刚想发作，却被玉笙一个眼神制止了。
玉笙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却让钟伯莫名感到一丝寒意。
“补偿？”玉笙缓缓站起身，走到钟伯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仿佛凝结着千年的寒冰，“钟管家，你认为，我父亲的一条命，我苗疆巫王传承差点中断的危机，是可以用金钱和资源来衡量的吗？”
“我们要的，从来不是补偿。”
“我们要的，是一个真相。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真相！”
“我要知道，当年我父亲玉清和傅峥嵘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傅家在其中，又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是谁下的命令？谁动的手？”
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冷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坚持：
“在真相大白之前，一切免谈。” “至于傅司珩，”玉笙回头看了傅司珩一眼，眼神瞬间柔和了些许，但转回钟伯时又变得冰冷，“他愿意留下，是我玉笙的客人。他若想走，我绝不阻拦。但他的安危，在苗疆境内，由我负责，不劳傅家操心。”
钟伯被玉笙的气势所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这位年轻少主的态度如此强硬，完全不吃傅家怀柔妥协的这一套。
傅司珩看着玉笙维护自己的模样，心中暖流涌动，原本的怒气也消散了不少。他上前一步，与玉笙并肩而立，态度明确：
“钟伯，你回去告诉爷爷。玉笙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不查清当年真相，我不会回去。傅家若还想认我这个孙子，就别再试图用这种敷衍的方式来了结此事。”
钟伯看着眼前并肩而立的两人，一个冷冽如冰，一个坚定如山，竟有种莫名的般配和不容外人插足的默契。
他心知此事已无法轻易了结，长长叹了口气，站起身：“老夫明白了。二位的意思，我会原原本本带回傅家。只是……”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前方的路，恐怕不会太平坦。二位……好自为之。”
说完，他躬身一礼，不再多言，转身退出了议事楼。
楼内重新恢复安静。
玉笙微微松了口气，挺直的脊背稍稍放松。
傅司珩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指。
“怕吗？”傅司珩低声问。
玉笙回握住他，摇摇头，眼神坚定：“有你在，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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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伯的身影消失在议事楼外的光影中，留下的警告却像无形的丝线，缠绕在空气里，带来一丝山雨欲来的压抑。
楼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寨子里的生活声响。
玉笙挺直的脊背微微松懈下来，方才面对钟伯时的冷厉威严如潮水般褪去，指尖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与傅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正面抗衡，即便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也绝非易事。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及时地包裹住他微凉的手指，力道坚定。
玉笙抬起头，对上傅司珩深邃的目光。那里面没有了面对钟伯时的冷硬，只剩下沉稳的安抚和毋庸置疑的支持。
“做得很好。”傅司珩低声说，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不必怕他们。”
玉笙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他反手握住傅司珩的手，点了点头：“嗯。我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
“傅家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傅司珩眼神微冷，“钟伯亲自来，既是试探，也是施压。他最后那句话，不是空穴来风。”
“你是指……前方的路不会太平？”玉笙蹙眉。
“嗯。”傅司珩将他拉近一些，声音压得更低，“我了解傅家，也了解我爷爷。他派钟伯来怀柔失败，下一步，要么是更强的施压，要么……就是清除‘障碍’。”
他的目光落在玉笙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傅家或许不敢明着对他这个继承人怎么样，但对玉笙，对一个“无关紧要”的苗疆少主，手段就可能不会那么温和了。
玉笙看懂了他眼中的担忧，却反而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属于苗疆少主的自信和一丝冷冽：“别忘了，这里是苗疆。十万大山是我的领域。傅家想在这里动我，也得问问山神答不答应，问问我的蛊虫答不答应。”
他语气轻描淡写，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强大气场。银饰在他动作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仿佛无形的宣言。
傅司珩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爱意与骄傲交织。
是啊，他的玉笙从来都不是需要被精心呵护在温室里的花朵，他是生长在险峻山崖上的致命毒蕈，美丽而强大。
“即便如此，也不可掉以轻心。”傅司珩依旧谨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傅景深那边，也不会毫无动静。”他始终记得家宴上傅景深看玉笙那探究的眼神。
提到傅景深，玉笙眼神也沉了沉。那个男人，比钟伯这种明面上的管家更难对付。
“当务之急，是尽快查清当年的真相。”玉笙冷静分析，“只有掌握了足够的筹码，我们才能占据主动，而不是被动地等待傅家出招。”
傅司珩赞同地点头：“没错。我父亲……他生前有一些私人物品，或许会留下线索。但那些东西，大概率在傅家老宅，或者在我母亲那里。”他提到母亲时，语气微微有些复杂。
“你母亲？”玉笙对这个称呼有些陌生。傅司珩很少提及他的母亲。
“嗯。她常年礼佛，几乎不管世事，和我父亲关系……也很冷淡。父亲去世后，她就搬到了老宅最僻静的院落，很少见人。”傅司珩解释道，“想从她那里拿到东西，恐怕不容易。”
玉笙若有所思：“总得试试。或许……我们可以双管齐下。你试着联系你母亲，或者想办法从老宅寻找线索。而我这边……”他顿了顿，“或许该再去会会傅明宇了。”
傅明宇虽然是个草包，但毕竟是傅家三房的人，当年的事情，他父亲或许知道些什么，甚至可能无意中透露给这个儿子。上次仓促间只套出只言片语，或许这次可以……
“不行！”傅司珩立刻否决，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握住玉笙的手猛地收紧，“我不准你再去找他！”
一想到玉笙曾经为了套话而被迫与傅明宇……那股毁灭性的嫉妒和暴怒就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他绝不允许玉笙再为了任何事去接近那个人渣！
玉笙被他激烈的反应弄得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心里又是酸涩又是甜蜜。他放软了声音安抚道：“别急，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次不用那样……我自有别的办法让他开口。”
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和冷光：“有时候，让人说实话，未必需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蛊术的妙用，可不止‘情丝绕’一种。”
傅司珩看着他那副胸有成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小模样，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但依旧不放心地叮嘱：“任何有风险的事情，都必须让我知道，让我陪你一起。”
“好。”玉笙从善如流地答应，主动凑上前，在他唇角亲了一下，“都听阿哥的。”
这一吻，瞬间驱散了方才的紧张气氛。
傅司珩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他搂住。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小蛊王，真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两人相拥片刻，享受着暴风雨前夕短暂的宁静。
“走吧，”玉笙从他怀里抬起头，“我们先去问问波松长老和阿叔公，看看他们对当年的事，还有没有更细节的回忆。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好。”
阳光透过窗棂，将并肩而行的两人的影子拉长，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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