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熊后有狗，被堵在门口的方潘尽管怒气冲冲，却也不得不装模作样地当个狗熊，收敛怒色，退了几步躬身施礼，说：“臣方潘，邢国公独子，不慎冲撞梁王殿下，望殿下恕罪。”
本欲上前跟上方潘的薛奉见此也不得不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梁王廖饮涓神色微转，偏头瞧了瞧萧立樾，笑着开口：
“原是方小公爷，罢了，念小公爷初回京城，本王便不多追究了。”他抬手竟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萧立樾的肩膀，“相逢即是有缘，方小公爷可愿与我等共谋一醉？”
“多谢殿下宽厚，臣不胜酒力，恐扰殿下雅兴。且臣尚有要务在身，先告辞了。”方潘硬着头皮憋出了一句文绉绉的话来。
又是这狗屁的“相逢即是有缘”！梁王和萧立樾什么关系？这话术竟是分毫不差！
而萧立樾站在廖饮涓身侧，轻声戏谑道：“殿下有所不知，方小公爷家规严整，国公和国公夫人忌讳他在外逗遛，您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
廖饮涓眉目深邃，听言竟勾唇一笑：“本王倒是不知竟还有这层缘故，不能和小公爷这样的妙人一块喝酒，实乃憾事。”
方潘：……
不一块儿喝酒就叫人生憾事了？还什么妙人，这话说的倒不像喝花酒了，反而像是没机会去喝他家喜酒随份子钱了一样。
“不敢当不敢当，臣先行告退，不扰殿下雅兴了。”他忙不迭行了一个告退礼，埋着头从一旁走过，还故意用了点儿力闷声撞开前面的萧立樾。
薛奉也连忙跟上。
“承佑，你倒是挺了解你这位蓝颜。”廖饮涓看着走远的人影，半开玩笑地说。
萧立樾瞥了眼比他还不着调的梁王，没有吱声。
方潘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平康坊。
紧随其后的薛奉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絮絮叨叨起来：“我的小公爷，不是你说要请这京城公子哥儿出来喝酒的么，你平日里吊儿郎当，我还以为你只是想广结好友，才邀来了这些纨绔子弟，哪知道你是要查人的啊？”
“怎么？还怪我没说清楚了是么？我分明写的是让你找些有手段有实力的公子哥儿，我好借借他们的势，查查户籍档案，看看那方滢的身份。结果呢？谁晓得你请来的尽是些惯会吃喝嫖赌的家伙？”
方潘攀上马车，口不择言地说。
“小祖宗，好歹里面也有个皇室中人，你言辞注意着些行不？”薛奉也跟着上了国公府的马车，坐在靠窗一侧，整了整凌乱的蓝色衣襟，说道。
马车缓缓行驶，离开了南曲的地界，“若不是郇王他爹是个很成功的无能皇子，如今有没有郇王都得另说了，他廖步施有何能耐敢如此不将国公和太傅府放在眼里？”
方潘拨开折扇，使劲一扇，被碎杯子划开一道小口的绸缎扇面因这样的冲击彻底破开，撕拉出一长条的缺缝。
“对了，敬先，那位方姐姐不是开了什么胭脂铺、书馆之类的店面吗？我一介白身，无法从官府记录在册的户籍档案出手，不如去拜访拜访管辖这些商店的行会老板，你意下如何？”方潘气得将扇子甩到一边，眼不见心不烦后，才继续说。
薛奉沉默片刻，点点头。
大魏商业繁荣，各地商铺林立，为了各行各业不恶性竞争，多自发成立地区性商行，由当地巨头担任行会老板，管理下辖的店面，同时还会收录当地商人的信息。
而京城行会的老板，就是平康坊的主人，当朝皇商金氏的现任家主金柳生。
“林叔，去金源会馆。”方潘见薛奉点头，开口吩咐道。
车外的马夫是方家的老人了，今年已是不惑之年，给方家管了足足二十年的马棚，被主家赐了姓，名为方林。
方林在车外应了声是。
平康坊虽然是金柳生的产业，却不是他唯一一处聚宝盆，尤其是像会馆这种各路商人来来往往的地方，更是建在了比平康坊还要豪华的地段。
——京城大街。
马车刚驶至街口就被迫无奈地停了下来。
大街上稠人广众，人声如沸。
“林叔，别往前走了，就停在这儿吧。”方潘等马车停稳后，起身撩起帘子，跳下车，抬头对着马车里的薛奉说，“薛公子，不知你是打算回家呢，还是同我一道去会馆瞧瞧。哦，你若是想打道回府的话，我方家的人是不会给外人役使的。”
薛奉脸上散漫不羁的笑都要维持不住，他扯了扯嘴，也跟着站了起来，走出马车。
“我与十三是何等要好的关系，自然需同进同出才是。”他咬牙切齿地说。
方潘微笑起来。
“林叔，京城大街不比平康坊，没有专门的地方停放马车，你先回去吧。”
“是——
“小公爷，您且切记收敛些脾性，惹了朝中或皇室之人，国公连同方氏护下您绰绰有余，可那金柳生是大魏第一富商，富可敌国，在江湖中也是如鱼得水，若惹了这样的人物，恐会力有不逮啊。”林叔忧心忡忡地劝说道。
而被劝说的方小公爷只是掏了掏耳朵，又事不关己地摆了摆手，道：“回京这半年尽听着你们老辈子絮絮叨叨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林叔还欲再说些什么，结果方潘一把揽住薛奉，半推半带地将人拉走了老远，然后转头高喊：“林叔早点回去，记得给我爹他们报个信说我在会馆哈，若是两个时辰没回去可千万要来赎我啊！”
薛奉感觉自己太阳穴里一抽一抽的疼。
一蓝一红两个人踱步并排走在街道中央，颜值气质放在平头百姓占大多数的京城大街里，像是鹤立鸡群。
“姐姐姐姐，那两个哥哥好帅啊！”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
“十三，那小姑娘说的‘帅’是何意？”薛奉透过攒动的人头看到街边一个小女孩拉着一位女子的手，半躲在大人身后，还时不时偷偷探头看向他们二人。他疑惑地转头问。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知道？我在南山书院文学课的考试一直都是拿最末等的成绩，你问我帅是何意，我只知道有将领的意思。哦，可能是她在夸你有为将天赋？”
方潘下意识想摇自己的折扇，手刚刚合上却扑了个空，后知后觉自己今天带出来的唯一一把已经在不久前被自己扔在马车上了。
薛奉白了他一眼。
“敬先，那说你帅的小孩儿，正是方姐姐的妹妹，好像叫什么澜澜来着，昨天听萧七这么喊过一回。你若是想知道，问一问方姐姐好了，她开铺行商、走南闯北，肯定见多识广！”方潘如是说。
话音刚落，再一次搂住薛奉的脖颈，开口道：“现在还有正事，咱们先去会馆，查到线索了再找机会去造访。”
“要你说。都已及冠的人了，能不能有点德行。”薛奉撇了撇嘴，已经懒得再拨开对方不安分的手了。
“嘿！就你有德行。人称‘京城一顽’的泼皮家伙。”
两人边拌嘴边朝前走。
青石阶铺得平整，两扇黑漆铜环大门，门楣悬着楠木匾额。
正是金源行会。
方潘和薛奉锦衣在身，高视阔步，贵气非凡，刚拾步走上台阶，就有小厮跑过来引路。
踏入行会，就像是“识得庐山真面目”了一样，厅堂穹顶高挂六角宫灯，紫檀木做的横梁，柱上雕着梅兰竹菊四君子。
比肃穆的大门更多了份金钱的味道。
金源行会由于老板名气大、产业遍及全国，所以也是大魏唯一一所全国性的行会，此处不单单是给商贾讨论物价买卖的地方。
一楼宽敞的大厅里，展示了天南地北很多类型各异的商品，明码标价，还挂着写明出自哪家店铺的木牌。
方潘从怀中掏出一枚信物，递给守在柜台后面的管事，“我俩是一起的。”他指了指身边的薛奉。
“好的好的，公子您收好。”管事看到信物，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再捧在手心将之递还，朝外大喊，“小陈，带这两位公子上三楼见老爷！”
刚刚给两人引过路的小厮赶忙跑来。
“二位，请。”小厮不知两人是何身份，却也恭恭敬敬地说。
方潘将信物掂在手里，和薛奉对视一眼，抬脚跟小厮一同走了。
会馆的二楼被布置成了客栈的样式，给从五湖四海赶来议事的商贾提供一个可以歇脚修整的地方。
而三楼，正是议事大厅。
花梨木超大长案置于大厅中间，长案两侧规规矩矩地摆满了椅子，最上首那把交椅偏据一侧，还额外铺了张白虎皮。
小厮领着两人走至一扇门前，敲了敲门。
“老爷，有人见您。”
没有听到回应，小厮转身说：“老爷平日无事都在会馆查账，累了还会小憩一会，如今没有作声，应当是又睡了，烦劳二位在此处稍等片刻。
“小的还要在一楼招呼客人，先行告退。”
虽然这小厮一口一个小的，但就这么丢下两人独自在这里等人睡醒，可见这金柳生能力之大，大到连手下的小厮都有不必对他人奴颜婢膝的资本。
方潘见小厮三两步下了楼，罕见地没说什么。
“十三，我们就在这里这么干等着么？等里面那人醒了，我们再翻查行会商贾的资料，这耗时量，盘算下来，邢国公可能真要过来赎人了。”薛奉手搭在身侧木椅的靠背上，懒洋洋地站着。
方潘嘿嘿一笑，“你且瞧好了。”
他走至门前，先是敲了两下门板，见仍旧没有反应便直接化空心拳为掌，直欲推门而入。
薛奉呆若木鸡，因为门是真的被方潘推开了。
“他睡觉不栓门？你趁人睡觉闯人家屋？”薛奉收回搭在椅子上的手，惊讶地说，话声混着木门嘎吱的响动。
“哟，是谁如此粗鄙，不等主人家睡醒就敢擅闯——”屋里人听到木门被推开的动静，彻彻底底清醒过来，听到声音，已经猜到门外站着的是何人了。
“金老板。”方潘将门大开，从外走了进来。
“原来是方小兄弟。”说话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金柳生，他盛名在外，富可敌国，却还未至而立之年，今年不过二十有八。
“半年未见，方小兄弟是交了新朋友？”
薛奉闻言，难得地喊了方潘的大名，“方潘，十多年的交情，我竟还是新朋友么？”
“咳咳咳——”方潘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咳了半天终于压下喉间的痒意，“敬先，这位就是金柳生金老板，我莫不是往年没在信里同你说过我与他相识之事？”
薛奉盯着方潘，摇摇头。
“咳咳——等回去再跟你细说，咱们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金柳生离开躺椅，朝方潘走了几步，手背在身后，悠悠哉哉地说：“原来方小兄弟是有要事才来找我啊……什么事儿啊？去大厅里坐着聊聊。站着多累？”
逗遛：即逗留，滞留的意思。
书馆：古代亦称书肆。
不惑：四十几岁
天啊，一天三千六百字，码到最后我像被妖怪吸走了全部精气[小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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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探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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