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内心涌起对那女童的同情,看着萧荣蜷缩在石狮一角,宫泽尘忽觉心疼不已。
他挪过去,烧焦的袖管轻轻环住她肩膀,却发现自己的眼泪不知何时也砸在了手背。
见一个臂膀搭了上来,萧荣不由自主地抽走身子:“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本官顶天立地,不需要他人的安慰!”
宫泽尘没有再凑过去,只是解释道:“抱歉,我只是突然想起小时候遇到的一个女孩儿,也是在这样的尸圈火海,她眼睁睁看着母亲丧命于火海,却没有一个像我祖母那样的人抱抱她。如果有越界,望萧大人原谅。”
萧荣闻言一怔。
“她需要的不是拥抱,而是能回到母亲进入火海之前,一定不要母亲踏进去,她的女儿比这天底下的任何人都需要她!”她极力克制着汹涌的悲痛却失控地喊了出来。
宫泽尘心头被无形的石锤猛然一击,想要说些什么,却哑口无言。
萧荣深呼吸,强迫自己调整好情绪,将地上散落的簿册收拾好,搬到了自己的住处。
见她忙碌起来,宫泽尘也不好意思闲着,便跟在后面帮着搬,他怕说多错多,就保持沉默。
“大人,我想潘姑娘那里也许需要你,这里就交给我吧。”他思来想去,眼下自己能为萧大人分忧的就只有这点小事了。
萧荣的心情平复地差不多了,便嘱咐了一句:“那好,不要让任何人靠近簿册,直到我回来。”
听她语调平缓,宫泽尘才踏下心来。
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是镇北军在城外练兵结束后返回的队伍。
萧荣冲了出去,挡在队前,举起腰间的金镶白玉令牌。
队首的长官抬手,勒令停止。
“各位将士们,西遥城有禁物暴露,目前还在城西,可否请将士们随我前行,把禁物护送到城北庙宇?”萧荣语气缓和,一点也听不出方才的波澜。
那长官一进城就听闻她在朝堂上“伤风败俗”的事迹,不禁心生厌弃,瞥了她一眼道:“萧大人身居高位,有命令下达,我等岂敢不听?但……”他顿了顿,“这天色已晚,将士们操练一整日,身心俱疲,合该问问将士们愿不愿意!”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队伍怨声载道,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
萧荣无奈,她也知道这个请求有些强人所难。
这时,宫泽尘跑了出来,站在萧荣身边。
“各位将士哥哥们,可否给小弟赏个脸,小弟颇有些家产,若是大家愿意跟萧大人走一趟,我给大家伙每人一锭银子吃酒!”
萧荣没有阻止他,也是想看看这样奏不奏效。
抱怨声骤然停止,紧接着是细细簌簌交头接耳的算计声。
那长官见宫泽尘衣着打扮的确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也颇为所动,“小兄弟出手这般阔绰,真是这西遥城的稀罕事,那大家伙就跟萧大人走一趟吧!”
宫泽尘并未因此而得意,只是冲萧荣微微一笑。
“感谢三公子出手相助,今日花费的银两,他日定当全额奉还!”萧荣虽神色镇定,眼神中却透着几分欣赏。
宫泽尘没有回答她,而是转向将士们喊道:“大家伙可听见了,这是萧大人赏给大家的酒钱,可不要辜负萧大人的美意!”
“一定!”众将齐声道。
夕阳西下,萧荣戴好面具,领着一队镇北军策马疾驰。
城西一阵烟尘还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迷香气味。
她的心沉了下去,知道事情不妙。
赶到城西时,潘玉麟和几名暗卫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
萧荣翻身下马,迅速检查了潘玉麟的脉搏,确认她只是昏迷,并无大碍。
她抬头环顾四周,发现超过半数的马车内本该堆积如山的铜器已经不见踪影,地上只留下凌乱的车辙和马蹄印。
“玉麟,醒醒!”萧荣轻轻拍打潘玉麟的脸颊,试图唤醒她。
潘玉麟的睫毛微微颤动,终于睁开了眼睛。
看到萧荣,她猛地坐起身,急切道:“大人,铜器被匪寇抢走了!那些匪寇身手不一般……和镇北士兵的如出一辙!”
萧荣眉头紧锁,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她扶起潘玉麟,沉声道:“你先别急,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潘玉麟喘了口气,继续道:“我们刚把铜器装上车,准备运回城北庙宇,突然冲出一大队匪寇。他们人数众多,身手了得,尤其是他们的配合和步法,明显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我们人手不够,虽然勉强抵挡,但对方突然借着风沙的掩护使用了迷香。我当时就觉得不妙,让不少弟兄们服用了醒毒剂,却无济于事,还是昏迷了。”
“迷香……镇北军……”萧荣低声喃喃,随即转身对潘玉麟说道,“玉麟,你立刻带人去追查那些匪寇的踪迹,这里风沙大,他们还没走太久,应该能留下脚印,趁天还没黑,你拿羊皮卷画一个地图给我,标好他们撤退的方向。好在你和他们周旋的久,他们还没来得及把所有禁物运走,咱们也不算是功亏一篑!”
“是!”
————
经历白日这几遭,萧荣换上了官袍,想着这官袍对百姓和官吏或许能多几分震慑力。
回到府衙之后,她便差暗卫调查了府衙纵火的原因。
不过是晌午在后院换衣物休整的功夫,纵火凶手便将案牍库及就近一带的房梁门窗倒满了桐油,若目的只是商物簿册,他们大可以直接偷走,抑或是烧毁簿册。显然,这样大动干戈就是为了分走自己的注意,好为劫走铜器争取时间。
而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泼洒桐油的人,要么身手了得,躲过了所有人的视线,要么便是官府的人,抑或说是杨家的人。
好在岭南夹金工艺之中需将纸张淬入防火涂料,以防金丝形变脱落,那簿册除去封面有些烧灼的痕迹,扉页和内页都完好无损。
她又差人核对全城桐油买卖记录。果不其然,城东商铺的桐油库存和账目对不上。
“说!是谁买走的桐油!”暗卫持刀恐吓。
那商贩也是嘴硬:“大人我真不能说啊,说出来便是死路一条,横竖都是死,不如你先给我个痛快吧!”
萧荣当然不允许手下滥杀无辜,敌暗我明,也不好给这商贩承诺什么以引导他吐露实情,只好找别的突破口。
但答案几乎就摆在谜面上。
“看来只能用点诈术了。”
————
翌日,县狱。
萧荣携司录早在鸡鸣时分便来审讯,沈昭闻询也匆匆赶到。
衙狱深处,戚夜阑斜倚在霉湿的草垫上。
听见来人的脚步声,她懒懒掀起眼皮:“萧妹妹这身官袍倒是衬脸色,比那日撕衣证清白时红润多了。”
萧荣驻足铁栏外,抬手止住欲呵斥的狱卒:“你如此大费周章,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被困在这狱中,何苦呢?”
戚夜阑低笑一声:“怎么,萧大人是来与我叙旧的?”
“叙旧?”萧荣纵然出公望私,想到戚夜阑在公堂之上泼脏水的前因后果,心里难免介怀,冷脸道:“你若肯实话实说,本官或可奏请圣上,免你凌迟之刑。”
“凌迟?呵呵,本官何罪之有啊!”戚夜阑猛地起身扒住铁栏。
萧荣不为所动,而是镇定地说:“纵火焚衙、煽民毁庙、勾结流寇劫禁物,光这三桩罪,就够你凌迟百次。”
戚夜阑双眼半眯,“萧大人好手段,这罪名罗织得倒是痛快!”
她忽地探头逼近铁栏外的萧荣:“可惜啊,纵火时我早已锒铛入狱,毁庙之事更是一无所知,至于流寇……萧大人若有实证,何须与我废话?”
“午时三刻收押,未时二刻府衙起火,这中间半个时辰,足够你安排心腹泼桐油、布火引。”她从袖中抖出一卷事先差人伪造的账册,“杨恕云私库的桐油采买记录,与纵火当日泼洒痕迹分毫不差。戚大人掌泊州财账多年,不会认不得这笔迹吧?”
狱中光线灰暗,戚夜阑挤着眼睛勉强辨认出那字迹和格式,的确出自杨恕云的管家之手。
她暗自咒骂杨恕云拖后腿,明面上却表现地风平浪静,以免被萧荣突破防线。
“萧大人既已证据确凿,何不直接斩了杨恕云?账册是杨恕云的,要定罪也是定他的罪,大人口口声声说是我安排人纵火,可没有证据啊,这难道不是诬陷吗。”
不出萧荣所料,戚夜阑说得滴水不漏,她的手段和心术实在非常人能够拥有。
萧荣后退两步:“来人,堵上戚夜阑的嘴,把杨恕云带进来!”
杨恕云被衙役押进牢房时,脚步踉跄,脸色苍白。
显然,他已经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失去了往日的镇定。
他被带到戚夜阑对面的牢房,隔着铁栏相望,眼神中透出一丝慌乱和无措。
萧荣站在牢房外,语气平静道:“杨大人,戚大人已经招供了。是你买了桐油,随后又命人放火烧了府衙。你可有辩言?”
杨恕云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猛地抬头看向戚夜阑,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和愤怒。
戚夜阑斜眼狠瞪杨恕云,警告他别忘自己身上引祸水。
可这杨恕云离了戚夜阑就慌了,根本看不懂她的意思,以为她是在挑衅。
“不……不可能!”杨恕云声音颤抖,“我……我只是买了桐油,但放火的事是戚夜阑指使衙役干的!也是她让我买的桐油,她说只要烧了府衙,就能把所有的证据都毁掉!我……我只是听她的命令行事!”
萧荣微微挑眉,示意衙役松开戚夜阑嘴里的布条。
戚夜阑一得自由,立刻扒着铁栅栏尖声斥责道:“杨恕云!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的账本,是你买的桐油,也是你放的火!证据确凿,休想栽赃到我头上!”
杨恕云愣住了,茫然的目光在萧荣和戚夜阑之间兜兜转转,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账本?什么账本?”
戚夜阑也愣住了,她猛地转头看向萧荣。萧荣不语,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冷笑。
二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萧荣伪造账本,使了招离间计让他们互相猜忌,最终自乱阵脚。
杨恕云颓然坐倒在地,喃喃道:“你这淫/妇,好生歹毒!”
萧荣已经听惯了这些辱骂的字眼,斜身去看司录的笔录,杨戚二人的供词被完完整整写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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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野云万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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