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夜阑被两名虎贲卫粗暴地押入大殿，一身囚服沾满血渍，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鞭痕，头发散乱不堪。
她身体因剧痛和虚弱而颤抖，但那眼睛依旧充满狡黠与狠厉。
江奕高踞御座，沉声问道：“戚夜阑，你既已伏法，便将所知尽数吐露！”
戚夜阑费力地抬起头，咧开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昭阳公主所言句句属实，萧荣那贱种，在西遥城查案时，早已勘破账簿玄机，算出了那批铜器足有八百万升。她是容意公主的爪牙，岂能不动心思？”
众人纷纷为之一惊，江奕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喘息着，继续道：“萧荣查获铜器下落，却秘而不报，反起密信飞报容意公主。信中必是详陈铜器数量和藏匿之处。容意公主深居简出，看似病弱，实则野心昭昭。她盯上这批铜器，正是看中了它那灭国屠城的威力！”
江奕眉头紧锁，追问：“容意公主要这批铜器作甚？”
戚夜阑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陛下，您难道不该比我更清楚吗？这铜器对黎国东部子民而言，是剧毒！只需稍加熔铸，混入农具、炊具，乃至孩童的玩物，散布于黎东各城……假以时日，东部百姓将成片病倒，体肤溃烂。届时，民怨沸腾，流寇四起，朝廷必然焦头烂额，疲于奔命！而萧荣，她手握京城部分兵权，更与驻守京畿的部分将领过从甚密。此时，若容意公主振臂一呼，以‘清君侧’、‘救百姓’为名，联合萧荣及其党羽，再勾结那些因铜毒而怨气冲天的黎东乱民。内外夹击，这黎国江山，顷刻间便可易主。这，就是她二人的谋逆之局！”
这番指控石破天惊，殿内瞬间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哗然！
“难怪萧荣查案月余，铜器踪迹全无！原来是监守自盗，私通逆党！”
“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容意公主竟包藏如此祸心！”
“陛下！此二女不除，国无宁日！”
大臣们的议论声浪滔天。
“荒唐！”
百官肃静。
江奕听着戚夜阑言之凿凿的指控，看着她那状若癫狂的神情，心中疑窦更深。
他清楚这背后必然有推手，目光扫过群臣，忽然想到这戚夜阑是西幽人，便看向那看似恭敬垂首的殷书绝。
“戚夜阑，你如此老实交代，所求为何？这对你并无半分好处。”
戚夜阑抬起头：“我老实交代，只求速死！与其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受尽酷刑折磨，生不如死，不如求陛下赐我个痛快！”
昭阳公主江驭辰适时上前一步：“父皇，此獠狡猾狠毒，儿臣已将其严刑拷打，如今她既已招供，父皇若有疑问，尽可详查。”
江奕心如明镜，这又是江驭辰精心编排的一出戏，拆穿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眼下直接揭露她可能触及杨家利益，而当前正需杨家尽忠，不好贸然拆穿，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找到证据能证明江驭辰是遭受谗言蒙蔽，这样说不定能同时解救两个女儿，可这个人会是谁呢？
他扫视大殿一周，殿上之人各怀鬼胎，不好断定是什么人教唆了昭阳公主。
“昭阳公主，西遥城距京城千里之遥，你身处深宫，如何能及时察觉此等‘异常’？”
江驭辰从容应答：“回父皇，并非儿臣神通。乃是这戚夜阑，其心不死！她竟胆大包天，潜回京城，意图向容意公主通风报信！谁知容意公主早已前往岭南，她便藏匿于碧落轩数日，期间，她曾将一把铜剑赠予小倌兰琢。那兰琢接触铜剑不过数日，便浑身起疹，溃烂流脓，惨不忍睹！此事被殷使者麾下忠仆明河偶然听闻，密报于儿臣。儿臣闻讯大惊，不敢怠慢，火速派人围捕，终将此獠擒获。严刑之下，方挖出这骇人听闻的谋逆大案！”
江奕万万没想到，江驭辰一番话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侍立在殷书绝身后的明河立刻出列，跪伏于地：“启禀陛下！昭阳公主殿下所言，句句属实。小人亲眼目睹兰琢惨状，心惊胆战，不敢隐瞒。”
江奕深叹一口气，沉声道：“那兰琢现在何处？”
江驭辰道：“他身份卑劣，又染上恶疾，恐玷污了紫宸宫和宣阳殿，儿臣没有带他入宫，而是将他安置在紫宸宫外，。
“武安！速带太医前去验看，朕要亲耳听听太医如何说这病灶！”
“遵旨！”御前侍卫统领高声领命，立刻点了几名侍卫并传唤太医，由明河引路，疾步出殿。
江奕的目光重新落回戚夜阑和江驭辰身上：“好，你们口口声声指证容意公主与萧荣合谋，私吞禁物，意图谋反。空口无凭，朕要证据！”
戚夜阑喘息道：“陛下，容意公主行事极为谨慎，所有关键指令皆为口谕，我这里的确无直接物证留存。但萧荣给容意公主传信之时，多半附上了一份详尽的货物清单！此等要物，容意公主处或许会留存原件，而萧荣作为经办人，极有可能藏有抄录的副本，陛下何不派人即刻搜查容意公主的萧荣的住处？”
江奕心中怒极，却知此刻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猛地一拍御案，声震殿宇：“来人！传朕旨意，一队由储秀宫女官带队，着即搜查容意公主谦华殿，一应物品仔细检视，凡有字迹文书，悉数封存！另一队由大理寺少卿亲领，率衙役即刻前往城南提督府，逮捕萧荣和掌事婢女，并彻查府邸内外，凡可疑物件、往来书信、账簿文书，无论藏于何处，尽数起获！两处搜得之物，皆由掌事女官与少卿亲自押送，直接送往大理寺勘验，不得有误！”
“臣遵旨！”众人齐声。
*
城南，提督府。
大理寺少卿袁一野带着大队官差，气势汹汹地撞开提督府大门。
府内下人惊慌失措。
萧荣闻讯从内堂走出，挡在众人面前，厉声喝道：“放肆！此乃朝廷一品武官府邸，尔等持刀闯入，意欲何为？”
袁一野冷笑一声，唰地展开手中明黄绢帛，朗声道：“萧荣接旨！陛下有旨：提督萧荣涉嫌勾结逆党、私运禁物、图谋不轨，即刻锁拿！提督府上下人等，听候发落，府邸一应物品，严加搜查！来人，拿下萧荣及其掌事婢女静影！”
几名如狼似虎的官差立刻扑上，不由分说将萧荣双臂反剪，用绳索死死捆住。
静影也被从人群中拖出，同样被捆缚起来。
“放开我，你们这是诬陷！”萧荣奋力挣扎，却挣脱不开。
袁一野得意地看着被制服的萧荣，挥手示意手下开始搜查。
一时间，提督府内鸡飞狗跳，瓷器碎裂声、家具翻倒声不绝于耳。
就在即将被押出府门之际，静影强忍恐惧，趁着混乱，猛地用肩膀撞了一下旁边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官差。
那小头目一愣，看向静影。
静影脸上迅速堆起谄媚又凄惶的笑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促道：“大人行行好！奴婢身上还有点碎银子，孝敬大人买酒喝。”
她费力地用被捆住的手在腰间摸出一个小布袋，里面是些散碎银两，不由分说塞进那小头目手里。
小头目掂量了一下，脸色稍缓，但仍警惕地低声呵斥：“干什么？想贿赂官差？”
“不敢不敢！”
静影连连摇头，眼中含泪，压低声音哀求道：“奴婢只求大人开恩片刻，府里还有小姐收养的一个傻妹妹，脑子不清楚，什么都不懂，跟这些事绝无半点关系！奴婢只求能过去跟照顾她的丫头嘱咐两句话，让她千万看好了小姐，别让她乱跑冲撞了各位大人！求您了，就一句话，奴婢再孝敬您这个……”
说着，她又飞快地从怀里摸出一锭成色十足的雪花银，迅速塞进小头目手里。
那小头目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又看了看哭得梨花带雨的静影，心想一个傻子确实掀不起风浪，还能白得两笔银子。
他飞快地扫视四周，见袁一野正专注于指挥搜查，并未留意这边，便迅速将银子揣入怀中，低声道：“快点！别耍花样！我跟你过去！”
小头目押着静影走向正被两个婢女护在身后的萧媛。
她强压住心头的恐慌，嘱咐道：“小姐胆子小，见不得这种场面，你们可要好生照看她，千万别让她受了惊吓犯了病。”
她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小头目。
就在那小头目警惕着袁一野时，静影猛地将头凑近婢女的耳边，悄声道：“流景，找机会，趁乱带小姐冲出去，去潘府玉麟姑娘，到时候她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
话音刚落，那小头目已警觉地回过头，猛地一把将静影拽开，厉声低喝：“说够了没有？被袁大人看见，老子就完了！”
静影被他扯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她稳住身形，眼神会意流景乖乖照做，下一刻就被小头目押走了。
“大人！大人！” 一个差役满脸兴奋，手里高高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从书房里冲了出来。
袁一野眼睛一亮，一把抢过信封，迫不及待地打开，抽出里面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
他飞快地展开信纸，目光粗略扫过上面的字迹，满脸横肉因狂喜而扭曲，发出近乎狰狞的大笑：“哈哈哈哈！天助我也！”
他扬着手中的信纸，对着满院子狼藉和惊惶的下人，高声敕令：“都翻得差不多了吧？把这两个逆贼押上，所有搜出来的可疑文书，都给本官仔细收好，回大理寺待命！”
官差们立刻停止了翻找，粗暴地将搜罗出来的一小堆文书胡乱塞进一个布袋。
袁一野得意洋洋地押着萧荣和静影离开，大部分官差也乱哄哄地跟着撤走，仅留了两人象征性地看守大门。
“就是现在！” 流景半拖半抱着懵懂的萧媛，猫着腰猛地向后门方向冲去。
“哎？站住！” 一个眼尖的差役似乎瞥见了人影晃动，厉声喝道。
但为时已晚，流景已抢先一步撞开后门门栓，两人瞬间挤了出去，反手将门关上。
后门外是一条狭窄的后街，此刻正是午后热闹时分，各种小吃摊热气腾腾，吆喝声不绝于耳。
官府的动静显然惊扰了这里，不少摊主和行人正朝着萧府方向张望议论。
街上官兵不少，沉璧一溜烟儿，带着萧媛猫到小摊后隐蔽的地方，一边紧紧护着萧媛，一边对街坊们低声恳求：“求你们帮帮忙，别让官差抓走小姐！”
好在萧媛在萧府住了几年，街坊四邻都认得她。
“是萧大人家的傻姑娘！”
“造孽啊！连个傻孩子都不放过？”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卖馄饨的老汉不动声色地把滚烫的汤锅往路中间挪了挪，热气腾腾的白雾顿时弥漫开；几个挑着菜担的汉子默契地往巷口方向挤，瞬间堵住了狭窄的通道。
“拦住她们！别让她们跑了！” 萧府后门被撞开，两个差役气急败坏地追了出来，却被眼前混乱的人群和故意制造的障碍挡得寸步难行。
“官爷小心烫啊！”
“哎哟我的糖葫芦！赔钱！”
“挤什么挤啊！路这么窄！”
街坊们七嘴八舌，看似抱怨混乱，实则绕有默契地阻挠着官差。
沉璧和月影趁机护着萧媛，在人群有意无意的掩护下，如同游鱼般穿街走巷，将追兵的叫骂声远远甩在身后。
终于，潘府大门出现在眼前，两名挎着腰刀的侍卫伫立在大门前。
流景强撑着，对警惕的侍卫急声道：“小爷行行好，我们是萧提督府上的人，求见潘玉麟小姐！”
侍卫自然了然潘萧两家的交情，便不敢怠慢：“你们先进门房候着，别乱跑。我立刻去禀报小姐！”
“多谢小爷！” 两人这才得以喘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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