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乔去乡下养病那阵子，我老是梦到他死掉了。他养病结束从乡下回来，我还是会做这些梦。
1
“20XX年6月23日，今年第1号台风‘韦则’在南海生成，逐渐趋向南岛南部沿海，预计强度可达强台风级（13—14级）。中央气象台发布台风黄色预警……”
我在身上找了块干净地方擦擦手指，将指纹印在锁上。“滴”一声，门开了，我背着个包像个落汤鸡一样走进家门。
雨伞被我拿到阳台，抖了抖上面的水，撑开晾着。
陈乔听见声响没有回头，此时他还在厨房里做最后一道菜，酿苦瓜。我不喜欢苦瓜，无论什么做法我都觉得苦，他却吃得津津有味。有段时间为了气我，他故意在我面前播放陈奕迅的《苦瓜》，还是单曲循环那种。
我拿着睡衣走进浴室，洗了个澡又洗了个头，如获新生。吹完头发出来陈乔正把菜一样样端上岛台餐桌，招呼我赶紧过去吃饭。
白切鸡，这还是他冒雨赶去小区附近一家老店买的，味道很靓；酿苦瓜，我不爱吃，因此不予点评；芥兰炒牛肉，牛肉挺嫩的；白灼菜心，菜心很脆；还有一道胡萝卜玉米汤，好喝，不愧为省汤。
吃饭时，他问我明天还要不要去上班。那时是晚上七点。
我看了看窗外，雨点劈里啪啦打在窗户上，大风将我家窗户吹得摇摇欲坠，这种天气还去返工，那老板家真该请高人了。
所幸那老板还是个人，说台风天，大家就居家办公好了，大家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这条信息是下午两点的时候发的，那个时候雨还没那么大。话虽如此，我们却是五点多走的，赶上了雨最大的时候。顶着狂风骤雨赶到地铁站，3号线正是高峰期。
我等了三趟列车才挤上去，地铁上几乎全是“落汤鸡”，还挤，前胸贴后背，列车一减速就有人往前倒。
“欸欸欸——”
“唔好意思唔好意思——”
“唔该借借——”
原本三十分钟的行程硬是拖到了一个小时。
我吃了一筷子牛肉，等牛肉咽下去才说：“不去，明天居家办公。”
等了一会儿，我在桌底下抱怨地踢了他一脚，不重，说：“我可算记起来了，都怪你前阵子生病跑去乡下，你的同事以为你挂了，今天地铁上看见我还让我节哀……”
陈乔挨了一脚也不恼，只是笑笑，“是张大嘴吧？他那人就爱造谣，什么捕风捉影的事都敢往外抖，哪天我回去了得吓吓他……”
张大嘴是陈乔那同事的绰号，那人原名不叫这个，但是因为嘴太碎了荣获此称号，虽然他的嘴也不大。
陈乔前阵子出了场车祸，幸亏不是重伤，住几天院就可以下地了。他借此请假到乡下住了一阵子，说是乡下山清水秀，有利于养病。没想到一回来还要被同事造谣。
吃完饭，我把碗筷放进洗碗机里，启动，转头看见陈乔倚在门边上，正笑着看我。
我走过去，将手里的水珠往他脸上弹，“干嘛这么看着我？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陈乔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没有，你好看。”
我有些脸热，“油嘴滑舌的家伙，快去洗澡，我还有点工作。”
陈乔“哦”了一声，拿着衣服乖乖到浴室里洗澡了。我则抱着笔电到沙发上整理几天后会议要用的文档，所幸问题不大。
处理完工作上的问题，我听见浴室里陈乔在吹头发的声音。手机提示音响了一下，我捞过手机看了看，是白天让我节哀的那个张大嘴。
他给我发信息说自己整理了陈乔的东西，叫我得空时往他的公司去一趟。
好家伙，真以为陈乔挂了？我哼哼了两声，发了条信息，说再这么造谣小心陈乔去找你。
发完信息后没几秒，陈乔就出来了，穿着一身短袖短裤的浅灰色睡衣，我则是一身奶白色睡衣。
张大嘴估计是被这句吓傻了，没敢回复了。
陈乔去厨房切了两个桃子出来，切成丁，旁边放着牙签，倒是方便了我这种不喜欢洗手的懒人。
我吃着桃子时，陈乔握住我的手腕，往我左手臂上仔细看了看，眼底里露出些许难过和复杂。我不用低头就知道自己左手臂上是什么鬼样，肯定是乱七八糟的，像一张乱涂乱画的草稿纸。
陈乔摸了摸那两道很新的疤痕，叹了口气，说：“秋亭，你要爱惜自己。”
秋是我的姓，我还有个姐姐，只不过很早之前去世了。年纪再大一点的，是我的大哥，他比姐姐和我都要大。
我咬着牙签，冲他挤了挤眼，“都怪你前阵子去养伤，我又没办法跟去，想你的时候只能这样了。”
他不赞同地拍了拍我的手背。
我瞥了眼我的手臂，忽然问：“如果我说这是打针造成的，你会信吗？”
他说：“我是傻子吗？”
我笑了一声：“也是。”
很久之前我还真的信了。当时的我很小吧，大概是读小学，在比我大了十多岁的姐姐的手上看到很多道交错的伤疤。她看见我的目光，于是想拉下袖套。我当时什么都不懂，竟然问她这是不是打针弄的。
她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说是。
回忆结束。我说：“知道啦，让你伤心的事我做不到，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的，将你的心放回肚子。”
听到这话，他的脸色才好了些。
2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陈乔死了，他的朋友还在劝我不要哀伤过度。
梦里的天气很好，没有台风天的狂风暴雨，是个大晴天。然而，这也不是什么好事。G市的六月份像个蒸炉一样，即使在梦里我也感受到那股热气，挥之不去的闷热。
在梦里我还看到张大嘴了。张大嘴带着陈乔的另一个同事敲开了我和陈乔共同住的宅子，带着白花，脸色哀痛而复杂，说：
“陈乔的东西我们已经整理好了，都在这里了……对于他的遭遇，我们深表同情，希望您保重身体，他肯定也希望您能好好的……”
他说着说着，就有些哽咽了，身后的女同事也忍不住垂泪。
我知道这是梦，某一瞬间还是觉得蛮真实的。张大嘴现实里叫我得空去公司取陈乔的东西，梦里却人性多了，自己亲自送上门来。
为了让这个梦更像一些，我接过陈乔“生前”放在工位的东西，对于他们的问候和上门表示感谢。
门一关，我将那箱东西放在玄关处，打开，里面的东西放得整整齐齐，不多，这和陈乔的性格有关。他工作时不喜欢身旁有多余的东西，所以箱子里就是杯子、几包速溶咖啡、笔记本、文件夹、腰靠……甚至还有我送他的一个手办。
他将这手办放在工位上，说就好像感觉到我在他身边一样。
梦里的陈乔不知道去哪里了，可能是按照梦境的设定死掉了。那还真是令人伤心，我遗憾地想。
我将他的东西搬回他的书房，一一放置好。家里原本是一间书房，后面为了两个人的办公需要生生改成了两间。
陈乔去乡下养病后，我总是频繁做梦，做的梦也是一些不好的梦。梦到我的姐姐，梦到陈乔死掉了，梦到一些奇怪的人说奇怪的话。幸好陈乔现在回来了，每次做噩梦醒来我都能看到他，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一点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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