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坐在椅子上，看陈乔把早餐一一样端上岛台。豆浆粉冲泡而成的豆浆，味道还挺像的；外面买的冷冻叉烧包和烧卖，只能说是失去灵魂的预制品，味道一般。谁让外面还刮风下雨，想买早餐也没办法。
陈乔坐在我对面，问：“昨晚有没有做噩梦？”
我咬了口包子，点点头，“有，梦见张大嘴和一位女同事拿着你的东西到咱们家吊唁，我知道自己在做梦便顺着他的话演了下去，想着醒来后告诉你。”
陈乔失笑，“那你哭了没？”
“没呢，我知道是梦啊。”我撇了撇嘴。
“没良心，演都不演了。我真死掉了你会不会哭？”他今天格外奇怪，不知道是不是想验证我在他心里的地位和重要性。
我真想把豆浆泼他脸上，大清早的说什么吉利话呢？我说，“再说这话我就抽你。”
他举手做求饶状，笑得有一点痞，“别啊，一大早的家暴？抽我还是留着晚上吧……”
我塞了一个烧卖到他嘴里，“闭嘴，吃你的。”
吃完早饭，我把公司派下来的任务完成，和几位客户协商好订单后续，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外面依旧下着雨。
陈乔去厨房做饭了。在我们两个人之中，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做饭，我也尝试过一次，只不过做出来的东西把我俩都送进医院了。从那之后，他就再也不敢让我进厨房了。
我挪到他的书房，到书桌上看了看，找到了那个手办。自从他车祸后，就把公司工位上的东西带了回来，毕竟他这次请假蛮久的，足足半年。
他住院一个月，到乡下养伤两个月，还有一半的假期没休完，平日得空在家就看看书，闲暇时学一门语言，或者是精进厨艺，让我这个班味很重的打工人异常羡慕。
他的存款足够他这半年不上班窝在家里，况且生病那几个月公司还要照常给他发工资，再加上我在上班，所以他的日子过得非常滋润了。
我捏着那手办，尝试将他倒过来转在书桌上。陈乔做这个很在行，他轻轻一扭，那个手办就倒着像陀螺一样转动。我试了很多次，哪怕是他手把手教我，我依旧不会。
没想到今天运气好，我一次就成功了，这就像是万分之一的概率被我抽中了。我笑起来，手忙脚乱拿起手机拍下这一画面，趁着这手办还在转圈。
拍完，我将这段只有几秒的小视频发给陈乔，然后走出去准备吃饭了。
4
那天晚上依旧做梦了。随着做梦的频繁，我在睡前甚至有些期待下一个梦会是什么了。
梦里依旧是个大晴天，我一觉睡到十点半，然后就接到了我大哥的电话。
这还真是稀奇，毕竟除了人身安全，他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而且，他的时间金贵得很，跟我说一通电话的时间够他挣几千块甚至上万的了。他的几分钟，我的半个月。
梦里陈乔依旧不知道去哪儿了，可能是到乡下养病了，可能是按照设定死掉了，我也不知道梦境的规则。有时候我在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为什么我晚上老是梦到陈乔死掉呢？难道是我白天盼着他死？
绝对不可能，他死掉了我就没有男朋友了。
头一晚空调开得足，我醒来时嗓子有些哑。在床头柜没看到水后，我趿拉着拖鞋往外走，按下电话接听键，同时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嗓子。没有陈乔的梦境都是如此的不体贴。
大哥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问：“我听说那件事了，你现在怎么样？”
我有些莫名其妙，看了眼电话才继续回答：“我很好啊，能有什么事？那件事是哪件事？”
那边静了一瞬，语气柔和了一些，“我知道，陈乔的死对你来说打击很大。但是人死不能复生，过度的悲哀除了整垮你的身子，还有什么作用呢……”
好吧，看来这个梦的设定是陈乔死掉了，然后我大哥来安慰我。明明昨天我还嫌陈乔一大早的说那些惹人嫌的“吉利话”，转头在梦里的早上，我的大哥就给我来了几句“吉利话”，不能说不是报应。
只是这设定对我来说依旧很晦气，没有人会喜欢做那些自己爱人死掉的奇怪梦，昨晚梦见张大嘴胡说八道我还能看在陈乔面子上忍一忍，如今面对一年见不了几次面的大哥，我却忍不了了。
可能是我顾忌着这是梦境吧。
于是我说：“大哥，您说什么呢？陈乔活得好好的，现在在乡下养病呢……您这一大早上给我整这些吉利话，我倒是懵了……”
边说话，我边挪到阳台上，客厅到阳台这点距离我还顺了茶几上的烟盒和打火机。我将手机外放，然后将手机放在洗衣机盖上，点燃了一支烟。
大哥那边静了几秒，这几秒时间他估计又流失了几百块。他说：“你在胡说什么？他不是一周前就死了吗？”
看来这个梦境的设定还真是不折不挠。即使是在梦里，我依旧非常抵触陈乔可能会离开我这件事。
我吸了一口烟，道：“您这就没意思了……他在乡下活得好好的呢，您这些话我听着都不痛快。先挂了——”
说完，我便挂了电话，将剩下那几口烟抽完。阳光照在我身上，我站了一会儿就觉得热了，将烟头扔进烟灰缸里，我转身进了室内。
这个梦倒是逼真，连香烟的味道都那么真实。
陈乔不喜欢烟味，我之前又习惯抽烟，碰上他之后我将这一习惯改掉了大半部分。今天被我大哥这么一激，许久不犯的烟瘾都出来了。
唯独不太真实的是烟盒和打火机的位置。我和陈乔在一起后，这两样东西都被他藏得严严实实的，根本不可能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
5
“我昨晚梦见我大哥说你死了。”我说。
第二天，依旧暴雨，依旧是居家办公。家里的菜快没了，陈乔在同城下单，然后就有人将食材送上门了。
陈乔将一杯牛奶推到我面前，问：“那你大哥什么反应？不得请人游街放鞭炮？”估计是为了安慰我，他开了个玩笑。
我大哥一向不赞成我们在一起，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看陈乔总是戴着有色眼镜看的，一提起他就皱眉，谈到他连说话语气都是带着轻视的。
可能是他从心底里觉得陈乔家境太差，即使是陈乔后面很努力工作，也挣到了钱。依旧没法改变大哥和我父母的看法。
我哼了一声，“没呢，他一开始来关心我，我还有些意外。后面知道他以为你死了，我又有些生气。”
陈乔无奈：“一个梦而已，不至于……”
提到家人的话题总是有些沉重。
陈乔很小的时候父母双亡，他的爷爷将他拉扯到大学、甚至还没等到他上大学的时候也去世了，他自己也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大学期间是一边读书一边打散工，生生熬过了几年。
我父母有三个孩子，最大的哥哥，中间的姐姐和最小的我。可能是我父母太成功了，教育孩子时也习惯把那功利的一套带上去，衡量我们是否“优秀”，不“优秀”的孩子会被不断“鞭策”。连我们几个孩子中最成功的大哥，小时候也被父母贬得一文不值，更何况是姐姐。那个时候的我可能还没有出生。
我记忆中的姐姐的房间里总是挂着厚重的黑色窗帘，足足有两层，将外面可能透进来的光遮得严严实实，不拉开窗帘的话整个房间一片漆黑。她经常待在房间里不出来，整个人阴郁寡言。
大哥说她是生病了。她应该是从很早的时候，大概是十来岁的时候就生病了，随着年岁的增长，她越发痛苦。父母给她请了自身范围内最好的医生，却也收效甚微。她的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可是有几次我路过她的房间时还是能听到她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嘶哑又恐怖。
父母后来就放弃她了，医生照样请，但是对她已经不寄予希望了。后面想想，我的出生，是不是刚好在姐姐最初生病那段时间的？父母是在一开始觉得生病的姐姐废了，然后才选择生下我的吗？
连我们的名字读音都是一样的。我是秋亭，姐姐是秋婷。
在我十一岁的时候，姐姐自杀去世。那个时候大哥早已独当一面，因为早年父母的养育方式，和父母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得知姐姐的死讯，父母当时在国外旅游，没有回来，只是嘱咐我大哥给她办理后事。
那几天大哥的心情很不好，跟我说了一些姐姐以前的事。他说姐姐以前很爱笑的，总是跟在他身后，很崇拜他。父母觉得姐姐玩心重，生生把他们两个隔开，让哥哥去补习，逼姐姐去上兴趣班。
或许还有很多事大哥没有说，比如姐姐身上留着几道疤，那不是她自己弄的，那是被我父母打的。
爱笑的姐姐。那还是我从未见过的姐姐。大哥抽完一支烟后，将烟头摁灭在自己手背上，冷笑一声，说姐姐不是自杀的，是被父母杀死的。还说自己以后都不会原谅父母了。
大哥果真说到做到。他把姐姐的东西带走，问我要不要离开这间房子，毕竟父母一年来也回不了几次。我摇摇头，那个时候的大哥还在事业上升期，我跟他住在一起结果搞不好会耽误他的休息。
我在那间冷清的房子住了几年，直到上大学，然后是出柜。父母断绝了与我的关系，自己的女儿也死了，大儿子与他们的关系始终淡漠，他们便移民国外了，扔下一句“就当没生下过你们”。
相比于两位大了我十来岁的兄长和姐姐，我还是幸运的，虽然小时候和父母一年见面次数不超过一只手，但是没有打骂、没有侮辱、没有强迫，已经好太多了。有时甚至会想，我大概是借了大哥和姐姐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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