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这天,谢清樾不用去文华殿,但依旧起得很早,天将蒙蒙亮。
一睁眼就看见周砚的身影,面容沉静苍俊,呼吸绵长。
这个场景不管重复多少次,他还是会愣神。
他搞不懂周砚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么奇怪,说是天冷,在冷宫跟他挤习惯了,每每后半夜都要过来,叫醒他重新一起睡。
他寻思着他还没做什么,蝴蝶效应的翅膀怎么就飞那么远了。
都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但他回头一看,离岸边是那么遥远,七皇子的好感度他至今只刷过一次!就一次!
上次宴会结束,周砚一直借口他有病,让他安心静养。
有没有病,难道他本人不清楚吗??
谢清樾看着周砚,简直如鲠在喉。
在他吃人的眼神里,周砚悠悠转醒,眼神霎时清明,仿佛刚睡醒的人不是他。
“殿下,”谢清樾喊他,语气颇为幽怨,“睡不着是病,臣非太医,无法根治。”
周砚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曦光清浅,将他的侧脸雕琢得更加冷峻生硬。
洗漱完毕,谢清樾久违地踏出了房门,即便下着雪的空气冷冽,他还是忍不住深呼吸几次。
这就是自由的味道!
还是接近七皇子的机会!
太子这个神经病,他是一点都不想舔了。
长信宫门口早已有车舆等候,浩浩荡荡的的宫娥侍卫缀在后面。
周砚上了车舆,谢清樾策马陪在旁边。一旦车帘卷起,他就得上前询问太子有何吩咐。
有时候太子真有吩咐,有时候只是闲得无聊,想来逗弄一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很有意思。
谢清樾无语。
元旦初始,照规矩要先去祭祖,再去千佛寺烧香祈福,等到了薄暮才是家宴。
谢清樾记得变故就出现在千佛寺。
当时周砚刚拜完佛上香,众目睽睽之下,佛像竟流出了血泪。一时众人惊惧不已,更觉周砚是妖物转世,乃大汉之不详。
反观七皇子,上完香后不久,深冬薄雪时节,有僧人在寺内的荷花池里发现了朵绽放的荷花,盛开得相当灿烂。
封在晶莹剔透的冰层里,栩栩如生。
随即就传出了风言风语,让妖物当储君,恐怕会使国运殆尽,这是自取灭亡啊!
谢清樾知道周砚不会在意,但之前还是会帮忙解释,制止流言散播。但现在,他看了眼车舆,珠帘摇晃,冷哼了声,这次他绝不会多管闲事。
太子舔狗什么的,谁爱当谁当,反正他舔累了。
祭完祖转道时,谢清樾恰好看见周明清的车舆,对方正热情招呼他过去。
他回头看了眼,周砚正安分待在车内,没找他,于是欢欢喜喜策马过去了。
“殿下,你找我?”
周明清点了点头,颇为担忧问:“听说你病了,还病得不轻,好几日没来文华殿,四哥一直臭着脸,我打招呼他都没理我。你如今可好些了?”
这番话,谢清樾越品味越感觉不对劲。什么叫你病了,还病得不轻?要不是知道七皇子单纯,他真以为是在借机骂他了。
而且太子的脸色就没好转过罢?他上一世舔了太子那么久,都没得到过一个好脸色,遑论周明清这样招仇恨的角色。
谢清樾叹了口气,“我没病。只是太子不想我出门。”
周明清微微瞪大了眼,吃惊问:“为什么?”
谢清樾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周明清就道:“四哥确实有些难相处。日后你有难处,不方便找他时,可以来找我。我能帮的就会帮你。”
谢清樾心跳猛然漏了一拍,这叫什么,意外之喜,天无绝人之路!
太子不让他出门,可他还是顺利搭上了七皇子!
他霎时笑颜逐开,发自内心的,看得周明清啧啧称奇,“先前见你对四哥笑,嘴角眉梢不上不下,真心僵硬难看,还以为难相处。如今瞧着,倒算顺眼,脾气不错。”
舔狗第四条,主子骂人都是夸奖。
谢清樾笑得更开心了,正想稳固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听见太子冷冰冰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谢清樾。”
谢清樾转头去看,周砚脸色阴沉如乌云滴水,头也不回朝周明清道:“多谢殿下好意,我会记得来找殿下的。”
他刚靠近周砚的车舆,质问劈头盖脸砸下来,“你找他做什么?”
谢清樾深吸一口气,“殿下……”
没想到话却被周砚打断,“别叫我殿下。”
谢清樾:“??”
那口气就这么梗在喉间,不上不下,脸都涨红了。
有时候他也是真觉得太子有病,不让叫殿下叫什么,直呼大名吗?他看起来很勇的样子吗?
唔……谢清樾认真思考了下,好像挺勇的,巴结了一个最有病最难伺候的人。
他闭了嘴,周砚又道:“说话。”
“……”
谢清樾沉默半晌,回道:“禀太子,臣只是找七皇子殿下确认路线,这山路崎岖纵横,晨间又多雾,臣担心走错会耽误时间。”
这时他就发现周砚看他的眼神很冷,很渗人,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瞬间他冷汗就下来了。这眼神他很熟悉,周砚当上皇帝后,每每见到他,都是这样的眼神。
后来真如愿把他弄成死人了。
谢清樾忙表忠心:“臣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太子殿下。臣一直以太子殿下马首是瞻,绝不会背叛太子殿下。”
“那晚,你记得多少。”周砚忽然问道。
那晚?哪晚?他醉酒那晚??
谢清樾冷汗不断,晨风一吹,更觉冰冷刺骨,瑟瑟发抖。
他道:“臣……不记得了。臣喝断片了。”
周砚放下了帘子。行车中偶尔被风扬起,谢清樾看见他倚在壁上,闭目养神。
千佛寺坐落群山之间,极目眺望,只看得见高低起伏、连绵不断的山脉。
夜里下了雪,晨时又多雾,山路更加难走。最后抵达千佛寺时,已快近晌午。主持早让人备好膳食等候。浩浩荡荡的队伍过来,入寺的仅有几十人。
谢清樾真是怕了周砚的阴晴不定,当即眼神不敢多瞟一眼,老老实实跟在周砚身边,指哪去哪,伺候着用完膳。
午膳结束,稍作休整,皇帝带着一干皇子妃嫔上香。
千佛寺如其名,大殿内摆满了佛像,各种各样的姿势。其正中间是一尊大佛,高17米,身披通肩式袈裟,体态伟岸,双手仰放腹前,右手叠放于左手之上,拇指相接,眉眼隐在袅袅青烟里。
他们站在大佛面前,仰头望,恍惚觉得自己如海中一浮萍,世间一尘埃,极其渺小卑微,无所遁形。
周砚上完香,忽然啪一声有东西摔下来。众人望去,大殿左侧设立了排排木案,佛像原是整齐划一摆放。
如今案条却从中裂开,仿佛被突如其来的闪电劈断,佛像掉落。
见状,主持不停攥动手中的佛珠,嘴里念念有词,晦涩难懂的佛语过后,他看向大佛,恭恭敬敬弯腰行拜。
这时一道惊呼声响起,“你们快看,佛像流泪了!还是红色!”
谢清樾站在原地不动,心道:果然来了,这场针对太子的阴谋。
众人纷纷看向大佛。
大佛很高,他们看不清眉眼。只是结印的手洒着红光,静谧庄严的大殿响着轻微的水滴声。
主持起身,饱经风霜的双眼缓缓扫过大殿,扫过大殿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周砚身上,道:“殿下煞气缠身,不宜久留此地。吾寺千年佛光,断不能葬送贫僧手中。”
主持这话说得相当严重,明里暗里都在说周砚邪祟缠身,是不祥之兆,就是千佛寺这样的大寺都压不住,谁近了他谁倒霉。
“没想到太子殿下竟这般凶神恶煞,想来前生罪孽深重,我佛慈悲都不会庇佑了。倘若冲突了国运,该如何是好。”
“是啊,听说太子殿下前不久还烧毁了一座宫殿。连他祖父都受他连累,如今还在府中静养,虞夫人上香时,双眼红肿,气色憔悴,实在操碎了心。”
“唉谁说不是呢,可谁让太子殿下家世好。我朝皇子个个人中龙凤,品行端正,无奈没有太子殿下母族势力大。”
窃窃声四起。
殿内俱是皇子妃嫔,当着皇帝的面,断然不敢乱嚼舌根。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从后堂传出,许是洒水僧人自以为隔音好,说话声音小,无人听见。
可眼下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谢清樾闻言,恻隐之心微动,不忍望了周砚一眼。
周砚手指攥着香,立于佛前。一身白衣素净典雅,乌黑长发用白玉冠束起,神情淡漠,宛如寒霜劲风下不屈的苍兰。
松姿玉衡,威仪轩然。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就像前世那样,不屑置辩。
谢清樾那眼看去,发现周砚也在看他,双眸似乌云翻墨,意味深长。
他发怔,恍惚想起自己明面上还是太子的舔狗,如此置身事外岂不明晃晃告诉太子:我找到靠山了,马上就要踢开你这个阴晴不定的暴虐分子。
七皇子性情中人,当即忍不住出声呵斥:“大胆,是谁在那里乱嚼舌根,是有几个脑袋好掉?”
谢清樾想,七皇子都出头了,自己再大胆发言,既可在七皇子面前表现自己的聪明才智,加深他们之间的革命友谊,又可以打消太子的疑虑。
毫不夸张,太子那眼真是看得他冷汗津津,他已经找到靠山了,绝不能功亏一篑。
谢清樾往前迈步,躬身朝皇帝恭敬道:“启禀陛下,此红并非血泪,而乃烛泪。”
他摊开手,苍白有劲的手指沾着刺眼的红,此刻已凝结成块。
有人在皇帝眼皮底下演了出好戏,皇帝却不理不睬,仰头望着大佛,川渟岳峙,声音醇厚肃穆:“佛前,不可妄言。”
此事就算潦草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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