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凌安先是沉稳坚毅应下,随后利落地道:“良禽择木而栖,进商学院进修,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投身于一项与我价值观、追求相匹配的事业中去。当前制造业市场总体缺乏新的发展内驱力,ZR3.0很有前瞻性地将数字化与智能化技术开发作为发展战略核心,这与我对制造业市场发展动向的研判相一致。”
由大及小,从市场全局到企业微观,凌安答得结构层次分明,有理有据,见招拆招。
何晨听得松了口气,凌安的回答让他更坚信前面自己对他家境的判断,一个没什么烦恼的中产家庭小孩。
读差不多的书,在差不多的企业里,找一份差不多的工作。
又或者是,读自己想读的专业,在自己喜欢的企业里,做自己喜欢的工作。
努力工作也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某项“事业”,某个“口号”,某种“理念”。
真是轻松的人生。
不然也养不出那样娇嫩的皮肤,红润的气色,和坦然的心境。
“现在开始向数字化转型的制造业企业,不止ZR一家。”章淳虽面露一点不易察觉的满意之色,可提的问题依旧尖锐:“除了ZR,你还投递了哪些公司?”
凌安当然不会直接回答这种问题,应对依然机敏:“除了企业战略和我个人对市场的研判相匹配外,希望能在ZR和章总共事,还有一个特殊的原因。”
稍加停顿,他重新掌控了对话的主动权。
“什么原因?”章淳饶有兴趣地,望着那灵动的,碧如水波的眼,让人不得不沉溺其中。
“大学入学仪式上,章总作为新生代表的讲话。”
章淳没说话,等待着后文,从小到大事事争第一,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讲过的话没有百场也有几十的他,其实已经忘干净了。
毕竟,在H大的入学仪式对别人来说或许是人生中重要的高光,可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按部就班,稳扎稳打人生道路中的一步罢了。
作为长子的章淳,虽出生在生活条件优渥的环境里,但活得实在不算容易。
不料凌安只是莞尔一笑,目光扫过席上众人后,有点俏皮地卖了个关子:“如果能和您共事,我可以随时给您全文背诵。”
何晨试着预判老板的行为,按照平常的情况,老板可能会抛出对真实性的质疑,亦或者直接点出“你忘了”,让对方下不来台。
可今天超出他预料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章淳破天荒地笑了笑,不明缘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时间差不多了,今天的面试就先到这里吧。”
何晨赶忙道:“感谢您参与面试,我们会结合之前的几轮面试结果,三天内会有邮件答复,您请回吧。”
那边凌安鞠躬告辞,刚要出门,章淳便又开口叫住了他:“凌安。”
“章总,是还有什么——”
“既然已经答应了朋友,那之后就算接到offer,也先不用把头发染回去。”章淳打断了他,看着才有一点笑意挂上凌安的脸,将他的一点喜悦尽收眼底后,淡淡补上了一句:“我只是说如果,不含任何对今天面试结果的暗示,这么说,也只是不想你将来把愧对朋友的遗憾情绪带进工作里。”
这话听起来不近人情,但却让何晨找回一点熟悉的味道。
这才是他熟悉的老板。
凌安道了声谢后离开,当天的面试除了他,还有三位候选人,中规中矩,论背景、临场反应,都和凌安完全没得比,自然,章淳也没什么兴趣听,反响平平。
再见凌安就是入职培训了,照例是不用他亲自跟进的,秘书处本来就在人力资源部下,ZR制造很看重秘书带来的生产力解放,因而文秘体系十分健全,相应的培训完备周全,可何晨知道此人对章淳而言不是一个普通的、补充职缺的秘书,而是要作为未来他战略布局重要推手的心腹。
章淳在外开会,有专门负责相应业务的其他秘书伴随同行,何晨刚巧能专门腾出一个下午,也算是忙里偷闲,想着总归老板在外,无从了解自己的工作安排,趁机也去近距离观察这个在一众新员工里格外醒目的潜力股。
培训中,凌安应对提问自不必说,还是一如既往地机敏睿智。这一场培训的主题是小组协作,凌安待人接物宽和从容,团队工作中,有一股压抑不住的领导风范,恰到好处地控制着工作进程,毫无疑问,最终带领小组拔得头筹。培训后,人力资源部的培训团队还整理了资料,将他们作为优秀案例,打算留档到部门工作总结里。
何晨算着老板回来的时间,才回秘书处,章淳的内线便拨来,请他上去一趟。
“怎么样?”才进门,不多寒暄,未待他先开口问好,章淳便问。
无主无宾,何晨一下没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凌安的入职培训综合评分,还是第一?”章淳坐在自己的转椅上,看不出心情阴晴地翻着手头的一份文件,问得让何晨一下答不出来。
入职培训的综合评分向来由人力资源部内部留存,虽然身在总裁秘书处的高位,可作为雇员,想拿到具体数据,也并非易事。
好在章淳此问的目的也不是真的关心凌安的评分,而是意在敲打提醒。
何晨也是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过去的自己实在小觑了这位从底层走上来的接班人在公司内的控制力。章淳的手实实在在地把握在各个部门的关键位置上,即便越过秘书处,也另有一套自己在公司内的人际关系与信息源,而且自己,对其规模、具体情况,几乎一无所知。
“欧洲运营中心的事先不急着推进,放放再说。”章淳请他来自然不会只是为了提醒他注意自己的工作态度:“我要最新的秘书处分工明细,既然有新人入职,之前的工作量空缺和盲点也要及时填上。”
招新的人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上司,不是为了减轻其他人工作量,何晨明白这个道理,领命应声,章淳也没别的吩咐,便放他走人。
自这两件事起,何晨便开始重新梳理自己对章淳的认识,从性格思维,到能力工作。
这花了他不少时间,因为凌安实在是一个足够重量级的变量,对于章淳,对于ZR,也对于他。
……
从意大利来H市时,凌安轻装简行到几乎只背了一个双肩包,里面除了那件在ZR上班穿的阿玛尼西装外套,就只有一大摞已经毛了边的牛皮信封,封口处都被打开过,里面躺着的信件原模原样地被安置妥善。
朴素到像一个普通的长途背包客,可行李比背包客还要简洁。
ZR制造的薪酬水平在业内绝对算得上标杆,章志华秉持着“钱花在哪里,哪里就有回馈”的朴素想法,把福利待遇都拉到了顶级,远远甩开其它同行竞品公司。
相应的,工作强度也不可小觑,凌安也不抱怨,日日加班到九点、十点,几乎成了秘书处固定负责关灯的那个人。
几次在内部电梯里遇上前往地下车库的章淳,两人打了照面,相顾无言。凌安从电梯的镜面中看到过不止一次身后的章淳欲言又止,但最终两人都没什么话讲。凌安就这样一天天地按照要求,毫无纰漏地完成手里近乎机械重复的工作。
章淳想考验和试炼他的耐心,那他就展示耐心。
一晚,结束加班,从市区商圈搭末班地铁回老城住宅区,步行了大约几分钟,进了一处高档小区,凌安回了家。
真正意义上,他自己的家。
那些信又被从保险柜里取了出来,尽管每次放进去之前,凌安都会认真仔细地点上一遍,但此刻指腹摩挲在信封上,他没忍住,像输红了眼的赌徒数自己刚借到手的本金一样,又一张张数过去,看着那些信件无一例外,右下角寄信人处的落款,都是“章淳”。
字迹方正刚硬,笔锋锐利,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规规矩矩,像被圈在框子里一样。
字如其人,凌安想起章淳那无法忍受一丁点错漏的性格。章淳压抑着自己,也同样压抑着自己写下的笔画。
可连笔处的不易被人察觉的几个圆弧看在凌安眼里,又恰到好处地……
有点可爱。
三十六封,一封不少。
凌安目光落在收信人那行,小声读了上面的名字:“Lian Ya。”
熟悉,恶心。
有多熟悉,就有多恶心。
用手指捏在左上角,遮住了那个名字,仿佛这样,阅读这些信件时,就能暂时忘记里面章淳情深意切、倾诉衷肠与想念的对象,是他一想到就会一阵恶心从胃底翻涌上来的人。
那个人如果知道,时隔多年,章淳还是会被一张和他有几分相似的脸,配上一样的发型吸引全部注意力,甚至在众人面前失神,会是什么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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