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吧。”顾言川在清尘剑上，朝他伸手。
那流光的剑身离地稍许，灵气环绕，顾言川的衣衫下摆跟着晃动。白行熙兴奋地搭上去。
那些妖来去自如，笑嘲他多次，且看现在是谁也可以飞了？虽然略有些狼狈，还得攀着前方的顾师兄，那也是飞了！
行了一段路，顾言川便停下来，“我们走一会儿吧。有寻常百姓的地方，不到必要时刻不可动用灵炁。”
“还有这种规矩。”
远处芦苇丛中隐约可见摆渡舟，二人停在山半腰的林子里，白行熙识海里已经看不见波动了，“那些灵修士呢？”
“应当是进城了。”
“啊，我还以为你会比他们快呢。”
本来是的。方才都快要到了，白行熙在后边冒险改成坐靠姿势喜滋滋地要赏景，顾言川怕坏了他的兴致就绕了些远路。
到水边，白行熙就难免对着倒影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抓了几把，抬眼看到顾言川给了船夫钱，于是拿出从小带在身上的小钱袋，船夫朝他摆手，黝黑的脸上没什么笑容，示意他赶紧上船。
白行熙半推半就地往里边走，冒出些惶然。顾言川轻声对他说，“摆渡人是不收过路费的。给钱是表明上等身份，是来‘行善’的。灵修士为表尊重，也会给，摆渡人看行头知晓了身份，一般会收。给礼则是办红事，增添喜气，博一个顺风顺水的祝福。都不要给的太贵重，他们受的时候会有负担。”
白行熙好歹是在人界住过的，这些稀奇古怪的人也是头一次见。“为什么呢？”
“他们以船为盾，桨为矛，对抗的是风浪，消化造物主给的苦难，造福周边百姓。很像神。担起守护一方的责任，眼里就进不了俗物了。”
黝黑的船夫一言不发地撑船，此刻风平浪静，那沧桑的面容仍是严肃谨慎。
“……”白行熙看了一瞬，扭头临水自照去了。
胃里抽动一下，肚子遂即传出咕叫，白行熙被一提醒，突然觉得很饿，上身瞬间变耷拉着。他偏头，顾言川也正看他，显然已经知道了。白行熙玩性第一，发话道，“先去逐野。”
顾言川笑笑，“还有两天，我们也不必赶第一场，要持续到下个月中旬的。先吃饭吧。”
船至对岸。顾言川将长剑系在腰上，回身扶他，那叫一个举止有礼，配上那出众的长相，自是风度翩翩。
不需要扶的白行熙稳稳抓住面前美色，“顾师兄这样的才能叫神呢。”
“不要胡说。”顾言川认真道，“他已经是神了，而我还差得远。”
白行熙笑嘻嘻道，“长得就很像了。”
顾言川居然斜他一眼，“不是以长相论的。”
“好吧，你还有神谕呢。”
“也不是以那个论的。”
“好吧，好吧。”
眼瞅着顾言川要严肃起来了，白行熙赶紧朝热腾腾地包子铺跑过去，问清楚价格后，要了两份包子，顺手递给顾言川一份，“这个给你。”
白行熙要付钱的时候，顾言川说，“我来付吧。”
“哇，顾师兄你真的……”
顾言川从容抬手打断他，“也不是以这个论的。”
“哈哈哈哈哈……”白行熙拿着包子大口咬下去，满脸和煦地嚼了几下，‘噗’地吐在路边。
顾言川拉着他，灵力顺着手触及到那缺了一口的包子，并没发现异样，“你怎么了？”
“……”白行熙飞快意识到是他吃那些苦兮兮的花籽、果仁吃多了，已经习惯不了人间的食物了。
当初去妖界，没张小娘子投喂，他差点辟谷，用了好多年才熟悉各类种子粮食。
这下又要反过来了。
“没事，好久没吃多山下的东西了。”白行熙认命地继续吃对他来说油盐、甜味均过多的包子。
顾言川看他囫囵吞下去，提议道，“那去吃点清淡的？白粥能喝吗？”
“不用，迟早要习惯的。”白行熙还要吃大鱼大肉呢，这点油腻程度不应该惧怕。
在他反胃的第三下，顾言川带路去饭馆了。
别人桌子上酒菜俱全，五光十色的。他们俩人只要了一碗白粥。
白行熙拿勺子在碗里无聊搅动等粥凉的时候，顾言川就在旁边啃刚从外面买的包子。
白行熙道，“这一碗粥居然要五文钱。”要是他自己付过河、买包子的钱，钱袋子早空了。
“酒楼里确实要贵一些，维护场地，雇佣小厮都是用钱的地方。”顾言川解释完，白行熙想了想，又道，“两个包子居然要四文钱。”
一个小摊子，只有一个人，总没有借口了。
顾言川笑一下，“荤馅要贵一些。”
白行熙耸耸肩，试了下温度似乎能吃了，吃了一口，黏糊糊的，味道还行。品尝的时候，他眼神乱逛，视线落到一个角落，突然一停。
他疑心自己看错了，眨了下眼，那白衣贵公子还坐在那里。
见他看过去，那人还悠然自得地摇起扇子。这，这才是神啊。
顿时要起身，袖子被一扯，顾言川轻声道，“横云，不要管。他没做恶事，就不用管。”
“……噢。”白行熙抬眼几次，打量着身边人，或许顾言川根本不是视妖魔为仇的那种灵修士。
他犹豫着要不要坦白，入嘴的白粥也没心思品了，一口接一口地囫囵咽。
顾言川突然问，“你知道他是妖吧？”
能不知道吗？
他老爹是真真正正在他面前变成过一只白狐狸的。白行熙顾左右而言他地道，“你这么厉害啊？怎么看出来的？”
顾言川欲言又止，顿一下才道，“妖有灵无形，还是好分辨的。”
“那半人半妖呢？就是妖和人成亲生下的孩子。”白行熙顺口问，眼睛不眨地看着他。
“半人妖体内灵力通常是一半来源妖丹和一半来源灵炁，择人或择妖修炼，也不能完全避免法术或妖术残留，较人而言依旧是形体虚幻。不过也有个别体内灵炁优的，与人并无二样。”
他说着，白行熙听了一半就开始一心二用，视线飘走，按压不住嘴角，一副欢喜样儿。
顾言川略有些皱眉，果然识海里妖气靠近。
白无陵自然地与他们同坐，“在下出门太急，不够付帐，二位可否借些钱与我？待解了燃眉之急，在下必定双倍奉还。”
白行熙哈哈一声，把钱袋子推给他，“我就只有这些，肯定是不够啦，你还是乖乖去后面帮忙刷盘子吧。”
白无陵拿扇子拨弄钱袋子口，看看里边可怜的钱数，“唔”地一声。
有什么办法，这还是小时候白无陵给他的，本来就没有多少。
白行熙笑完，看看旁边，伸手晃顾言川的胳膊，替父求情，“顾师兄帮帮忙吧。”
顾言川递了一小锭银子给白无陵，“本是举手之劳，不用挂心。”
“多谢。不过这位小兄弟竟然把身上财物尽数拿出，在下真是十分感激呢。”白无陵把空的钱袋还给白行熙，合扇稽礼。
“应该的，应该的。”白行熙笑嘻嘻受了礼，感觉气氛正好，顾言川应该不会贸然出手，于是试探道，“顾师兄，你该不是那种……”
接下来的话被白无陵一掌打没了，当然是非常轻的那种，贴着白行熙的胸膛。白行熙看着老爹高深莫测的笑容，后怕地顺着一摸，手里就多了几张钱票。
白无陵收手回去道，“方才只是在下的一个考验，小哥们下山卫道，钱虽然是俗物却是万万不可缺的，自己拮据如此还能仗义疏财，果真护世救世。这些不成敬意，还望二位收下。”
白行熙是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先父子相认嘛。他和旁边看眼色的顾言川对视一下，却也不敢说了，分出两张钱票递过去。
“诶，这是什么？”他举着在钱票中夹着的一枚‘叶子’。
白无陵摇着扇子，“寻位符。小哥连这个也不知道？”
好一个小哥，谁家老爹这么叫儿子。白行熙手一摊，“师尊没教啊。”
顾言川解释道，“顾名思义，你用了此符，这位便能知道你的位置，顺着找过来。”
“噢？我用你的符，是你知道我的位置？”白行熙笑着摇摇头，一面把钱票和符纸折叠起来一面问，“那我想知道你的位置呢？”
白无陵：“你给我一张你的寻位符不就好了？”
“我没有。”白行熙又看向顾言川，他顾师兄连面前的钱票都还没收呢，静静地看着他，好似没有看出来他需要被解救。
白无陵那边接话道，“你给我一个你的东西吧，若是有灵力残留，我把它毁掉，你也会有感觉的。”
白行熙哪里有什么东西，略一思考，把佩剑给出去了。
“不可。”顾言川惊讶的神色还没收，冲着他神情复杂地摇一摇头。
白无陵用扇掩面，笑道，“你这些铜钱好像就有呢。”
白行熙猜测是经年带着的缘故，“噢，是哦，它们也跟我好久了。”
“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这就走？”白无陵起身，白行熙也跟着站起来，“你去哪儿呢？”
“四处看看。”白无陵把手心摊开，“你用这些铜钱找我吧。”
白行熙很无奈，“那你要记得用啊。”
“好。”白无陵把顾言川的银子放在桌子上，潇洒转身走了。看着那抹白色消失在门口，白行熙叹一口才坐下，“我感觉他身体不好了。”
“嗯。似乎是有旧伤。”顾言川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跟以前不一样了呗。
白行熙想着刚刚白无陵阻止他吐露实情的样子犹豫了一下，顾言川这样子也蛮像试探的。白行熙又叹一口，这声叹自己还要演戏，“他那么洒脱，走路应该会更轻快一些。”
白行熙也是真担心他老爹，微微撅嘴，不过很快，他就亮着眼睛问，“顾师兄，你说他是旧伤？”
顾言川如实道，“看不出是什么伤的。”
白行熙也不想知道那个，他还能回到过去帮忙挡一下是怎么的。他拍着顾言川的胳膊，“我是说，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可以救？那个青荧草不是很厉害？走吧，我们去拿。”
顾言川把他手拨开，“让你误打误撞猜对了，青荧草确实是恢复灵体的灵药。”
白行熙就知道，能帮忙飞升渡劫的一定是恢复体力的！
“妖类，”顾言川结巴一下，“长相都比较好看。”
他似乎要传递什么信息给他，说不出来，只好把如深潭的眼睛变得更深邃，白行熙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先给予肯定，但肯定完他也不知道顾言川的意思，迷茫道，“啊……我知道。”
顾言川静了一瞬，似乎要坐不住了，“那你去云青山，其实是去……看他们的？”
白行熙终于明白了，他对白无陵又是给钱又是给剑的，分开的时候还恋恋不舍，顾言川不知道他们是父子，以为他是单看他爹那张脸就能做出那些事的。
“对。”白行熙觉得这个说法更好，他什么修为？跑去捉妖？别搞笑了。看妖，就是看妖，多合适，他本来也喜欢长得好看的。白行熙装作小心思被揭穿的样子，巴巴看着顾言川，“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谎，顾师兄不要怪我吧。”
“不会。”顾言川两个字掀篇，而后有些严肃道，“你虽然还不会用剑，但不要轻易送人，哪怕是遇到危险了拿着震慑对方也是有用的。”
“噢……”
“你的剑是他人赠的吧？”
“嗯，是我爹给的。”
“令尊或许对你抱着许多期盼呢，你这样轻易转赠给他人，令尊会失望的。”
“……啊，顾师兄说的是。”
“我最后再多说一句。”顾言川居然还要请示他，白行熙小小仰掌，做了个‘你请’的姿势。
“你以后不要这么毫无保留地爱人，何况只是初见。”
白行熙无限制地点头，“顾师兄说的都对。”
顾言川又是那种难言的样子，安静片刻，而后嗯一声。
白行熙也嗯一声，又道，“我有一事要问，顾师兄其实不只是针对刚刚那位，说的是所有人对吧？”
顾言川迟疑道，“……是的。”
白行熙无比诚恳地看着他，“这对我非常重要。对你也非常重要，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顾言川说，“我也有一事要问。你这次下山，令师尊可有首肯？”
红姨怕是还没出关。于是白行熙道，“确实没有，不过，她应当是要同意的。”
“怕是未必吧。”顾言川说完，看他一眼，慌忙低头。
白行熙等后续发问呢，乍听这么一句，没来的及分析，先被顾言川慌乱的反应吓住了，忽而看见顾言川忍不住笑，才反应过来，“好啊，你挖苦我。”
“没有。”顾言川抿抿唇。
“我想事呢，不然我早反应过来了。”白行熙是怕有朝一日顾言川知道白无陵是他爹了会脸上挂不住。那些话说得很对，只是他对白无陵再好也不为过。
“嗯。”顾言川说，“我不该那么说。你叫我师兄，我本来就应该教你的。”
“我那是跟着小苦瓜叫的。”白行熙已经想不起来小苦瓜的名字了，顾言川也稍显疑惑。
白行熙道，“顾言川。”好玩似的，又喊两遍。
顾言川发觉他并没有不服管的意思后，就不由自主地垂了眼，“你真是……”
“嗯？”白行熙等了一阵儿，也没听到后续，发现他耳朵红了，就起身去捏。
没捏到。
顾言川下意识反应似的，神速把他拍开，没等白行熙看清表情，就转身往外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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