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稍抬眼皮,瞥及男人腰间那块羊脂白玉,银白袍衫上祥云绣纹若隐若现,眉头微蹙。
来头不小。
她心里一叹,坏了,真惹上大麻烦了。
正想着如何赔礼道歉,谁知男人话语中听不见半分怒气:“姑娘一袭白裙,与这棉花融近一色,在下愚迷练剑,险些伤了姑娘,实在抱歉。”
这话听得苏蓉眉头略微惊奇一挑,不由得觑了眼男人的脸。
温润如玉的眉眼正关切看着自己。
对上他的视线,苏蓉立刻收回眸光,俯身又是一拜:“小女子无碍,公子言重了。”
这人为何……如此温和。
受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对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她竟有几分无所适从。
男人见她低眉顺眼,只当她是心有余悸,便上前一步将她平起身:“姑娘不必拘谨,在下没有恶意。”
于是苏蓉见一双修长的手在她垂下的视线里出现,又轻按住她的肩头,扶直她的背。
温热隔着宽衫传到身上,感受到温度,她微微一颤,抬起头来。
一双狐狸似的媚眸十分澄澈,恭敬下藏着几分凉薄,白纱遮面,模糊了神色。
那眸子看得男人略微一怔,一时竟失语。
苏蓉见他一言不发,抿了抿唇,终究维持着礼数,俯身又是一拜:“小女子明白。”
她抬首望了眼夕霞,“天色已晚,公子早些回去才是,不必挂心此事。”
火烧云铺满天空,映在她纯净的眸子里,着上几分暖意。
男人似是刚回过神,连忙俯身回拜:“姑娘说的是,那在下不打扰了。”末了握住剑柄,一使力将剑从地里拔出,沿着林子延伸的方向离去。
待他离得远了,苏蓉凑近了些,去看那地上被长剑刺出的裂隙,两寸长的泥块切面光滑,心中不免又是一叹。
真是位剑豪。
男人收了剑,走了不久,进了昭鸾殿。
下人替他接过剑收入鞘中,恭敬道:“太子殿下。”
林澂鸣点头致意,免了下人的礼,回到书房,刚拾起书卷,便闻见敲门声:“殿下,英雀有要事相告。”
“进来吧。”
那人应了一声,推门走进来,俯身拜了拜:“殿下,您派英雀捉的内贼,暗卫已抓到了。”
暗卫是直属皇帝的特务机构,必要时太子也能动用。
月光在昏黄烛光下黯淡几分。
光线照不清男人神色,只见他闻言沉吟片刻,搁了书卷,提起倚着门槛的长剑走出去。
“殿下,这贼人潜入军伍不久,上次您率龙渊军遭到翊贼埋伏,便是他报的信。”
雕花乌木圈椅已被家仆摆在院内中央,林澂鸣“嗯”了一声,坐上椅子。
那人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见了林澂鸣便大声哀呼:“太子殿下,您饶过我吧,小的遭翊贼逼迫,实属无奈啊!”
男人背月坐在圈椅上,白袍暗成玄黑色,墨瞳折射寒光。
“殿下是黎国百姓唤我的称呼,卖国贼叫得我心里不大舒服。”长剑出了鞘,男人借着月辉慢步踱去,薄唇微启。
“你还是随了外人,唤我一声晋王吧。”
那人见他提剑而来,心中绝望,自知活罪难逃,索性不再挣扎。
长剑斩落,昭鸾殿惨叫连天,求饶哭声不绝,一众家仆躲在殿内听着,身上微微颤栗。
林澂鸣斩了那人双手双足,指腹抹去剑面鲜血,将半死不活的叛贼丢在一边,起身回屋:“押入大牢,一日两餐供着,莫要囚死了,家眷要见便允。”
翟英雀低低应了声,招呼几个家仆将人拖出去。
即便亲眼目睹过,但面对月夜下如冷面阎王般的太子,哪怕是他这个从小到大陪着太子的贴身侍卫也难免恐惧。
这叛贼被砍得生不如死,还允家眷探视引以为戒,是为诛反心。
林澂鸣,皇帝嫡子,储君,禁军统领,剑术惊绝天下,从善的太子是悬壶济世的佛,但凡他转恶,便能成大乱世道的魔。
善恶于他,一念之间而已,跟了太子的人难免有悬在绳索上走的心惊,恪守规矩也成了昭鸾殿的风气。
丫鬟已端来热水在书房候着,男人慢条斯理用毛巾擦了脸上血渍,随手拾起案上的书卷,看了一炷香的时间。
整个昭鸾殿沉寂了会儿。
虽心有余悸,但一众家仆见惯了太子亲手上刑,不多时便传出窃窃私语声,又重新忙活起来。
戌时丫鬟端来热腾腾的饭菜,翟英雀接过,得准后进了书房摆在桌上,见刚给叛贼亲手上刑的太子还在读书,不由得蹙眉。
“殿下,您午时后才去练了半日剑,这读书又读了许久,这样下去,只怕伤了身体。”
林澂鸣脸上却不显倦色,笑道:“无碍,倒是你,英雀,今日命你读的书可读完了?”
满殿烛光映面下男人神色平和,恢复平日里的温润,这样的太子最是让人放松。
翟英雀登时变得支吾起来,抓耳挠腮半天,讪讪一笑:“殿下,英雀只擅武护您周全,文……实非英雀擅长之事。”
“哦,那明日随我去练剑吧,咱们切磋一下,我试试你长进了没。”
翟英雀不想跟剑豪自讨没趣,想起还有另一桩事,便连忙着转移话题:“殿下,明日东翊王子也会来您的生辰宴。”
多年前翊族兵败,向黎朝称臣一事激化内部矛盾,翊族分裂东西两支,主和派东翊与黎国交好,主战派西翊则频繁侵犯黎国边境,便是黎国人口中的翊贼。
用完晚膳的林澂鸣喝了半盏茶,闻言动作微顿,“父王请的烁公子?”
“是。”
林澂鸣搁了茶盏,“也好,这叛贼与西翊勾结,许是从翊州混进来的,明日见了烁公子好生招待,晚宴后请他来我殿上。”
将林澂鸣的注意力移走,翟英雀暗自窃喜,应喏一声退下。
宫里为太子生辰忙了有段日子。
动静大得苏蓉在冷宫都能隐约听到,当日本想睡到快午时再去,奈何锣鼓喧天的,她一早就被吵醒了。
她也懒于收拾,拿着请柬便出了门。
苏蓉与周婷聊过几回,对目前的情况尚算了解。当朝皇帝林渊毅登基二十年,治理黎国尚可,育有五个子嗣。
老三林澂鸣最是得宠,不仅如此,这三殿下还是个风云人物,如今二十三岁便做了禁军统领,身居高官却不见傲气。
一路不时听到关于太子的溢美之词,实在不像做作。
苏蓉是有些意外的。
毕竟她前些日子才腹诽过这位太子殿下。
后厨此刻也是热闹,掌厨的忙着做菜,下人们忙着送菜,不时寒暄几句,闲下后各自盛一碗饭,堆在一处讲闲话。
见苏蓉来,皆有些意外地打量着她。她也不多言语,只是递出红纸金纹的请柬。
见了太子印章,后厨只当是来了贵宾,也没多想,一群人丢了饭碗连忙行礼,又忙碌起来,好吃好喝供着她,不敢怠慢。
旁边还有丫鬟不时问她可还需要什么,苏蓉没摆架子,只说了句不必,将下人都打发走。
想是这苏玺玉出嫁不久便被打入冷宫,除了周婷那几个送饭的宫女,也无人识得她了。
弄拙成巧,这便宜她收了。
用膳后不久,后厨外便出现一个异域男子,只盯着她看。苏蓉心知来者何人,便起身离开后厨。
尚在早秋,天空便掠过一行鸿雁,落下几声渺远啼鸣。
这侍者衬衣长裤着身,看得苏蓉眉头直挑,险些忘了自己也是现代人的她,见到这身行头,不免惊奇。
侍者将她领出皇宫,来到一座府邸。
这府邸也是高调,才至门前便着上层层金纹红纱长帘,来往家仆多为女子,卷发乌亮,开衩红裙露着光滑洁白的腿。
进了府内,几名舞娘身笼红纱,金镯环足,舞动腰肢间金铃清脆作响,婀娜娉婷,撩人心弦。
真是十足的异域风情。
苏蓉随着侍者在西位落座,见东位已坐着家主,然而点了熏香,烟雾缭绕着掩了男人面容,难看真切。
男人挥了挥手,几名舞娘停了下来,俯身行礼后纷纷退下去。
“去,给苏小姐换身衣裳,领去寝房。”那侍者应了一声,将她交给一个丫鬟。
苏蓉闻言心中却警惕起来,然而她身在对方府邸,不好发作。
令狐烁,翊王嫡子,翊族富商,手下贸易流通蘅黎两国,家财万贯。
年纪轻轻便凭着一己之力硬是缓和了东西翊的关系,是个黑白通吃的人物,着实不简单。
最要命的是他曾是原主追求者,如今苏家没落,于他而言拿捏一个贼女,简直易如反掌。
但信中提到关于苏家灭门的消息,又忌惮于这位东翊王子将事情闹大,势单力薄的苏蓉也只得听从。
丫鬟果然给她换了身异域服饰,苏蓉便打量这寝房。床头依旧是惹眼的红纱帐幔,檀木方桌上摆着的手炉点着茶芜香,孔雀屏风搁在中间,一时不辨贵劣。
闻着这香,苏蓉感到几分舒心,迷沉沉地竟在榻上睡过去。
这一睡便到了天黑。苏蓉再醒时,朦胧睁开眼睛,金镯明晃晃地闪着,刺得她眯起眼,欲直起身,却被一只手按住脑袋。
苏蓉一惊,正要喊人,只听那人轻笑了声,“莫慌,本王子从不趁人之危。”
那声音有几分蛊惑迷魅,腔调柔气,很有些斯文败类。
一听那人自称王子,苏蓉便心中了然,身子稍稍放松了些,“烁公子莫要取笑奴家了。”
她就着被限制的视线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竟卧在东翊王子腿上。
不是,这人对她竟不要礼数?
男人又轻声笑了笑,抚上她的头顺了顺青丝,将她放开,“这般美人儿在怀,本王子怎么能是取笑呢。”
苏蓉立刻直起身下榻,俯身拜了拜男人,“见过烁公子。”
男人头戴金冠,赤纹衬衣身披金纱,波浪卷发及肩,修长双腿交叠翘着,眉眼狭长,琥珀瞳色,薄唇微勾。
“数年不见,美人儿倒是温顺许多。”
苏蓉抽了抽嘴角,合着她还成这东翊王子的宠物了?
“抬起头来。”
苏蓉瞥了眼笼在身上薄如蝉翼的红纱,愈发局促起来,硬着头皮抬首。
男人站起身,颀长身形玉树临风,慢慢走近苏蓉,指腹擦过她的小臂,看着红纱下若隐若现的肌肤,暗哑着嗓音轻声道:“美人儿真是诱人。”
苏蓉攥紧手指,硬是克制住逃跑的冲动。
见她缄口不言,令狐烁也不恼,回身复又点上香,似是陶醉地嗅了嗅,有几分愉悦道:“三殿下赠的这香确实好闻,美人儿说呢?”
复姓令狐(líng h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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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生辰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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