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乌眼神里不易察觉闪过一丝凌厉，收回视线的时候，很好地掩藏了情绪，转回看袭应时，还是原来那副微笑：
“如今聂诚已死，肖长悦这具隐患也不足为惧，既然您眼下已经占着这具身体，何不直接夺了来重归于世？”
袭应：“这身体不属于本尊，要是夺了来，不就是复行了森罗的罪孽。”
那乌追问：“眼下罗都以破，大多部族也愿追随您这位旧尊，您就不想重登尊位，复兴曾今灿都的繁华辉煌么？”
袭应：“当然想，但不是现在，也不会是本尊。”
那乌眼珠缓缓转动，像在思考什么令人兴奋的提议：“既如此，神尊不如随我回界吟圣山，罗都破，森罗灭，这片土地百废待兴，一日无主，百姓便苦难一日。既然神尊暂不愿接手，便由我临时接管，做修缮与安顿处理，您曾是这片土地的神尊，各方面较我了解得多，不如随我回去，也好在各项事宜上，为我指点一二。”
理由格外充分且合情合理，要是拒绝，倒显得他任性了。但这不是任不任性就能决定的事，他的神魂已经完全渡入肖长悦识海，等同倾囊相授，今后肖长悦无需再借助他的力量，而他的意识眼下尚且犹存，不久后便会彻底回归天地，届时肖长悦就是新的焰神尊。
刚刚跟森罗拼斗时，他其实受了很重的伤，为了不叫旁人看出来，一直强撑着副没事人模样，他现在没有余力处理罗都以及这这片故土的后事，准确来说是力不从心，不敢保证能给子民很好的交代，所以最后这段时间，他要尽力让肖长悦成为真正能够独当一面的一族之尊。
因此他不反对那乌暂管此地，当然也不会跟那乌回界吟圣山：
“那便有劳了，只是我还得奉劝一句，切莫再打万世开泰大阵的主意，苍境玄修不是你的工具，长离信徒亦不是。本尊要离开一段时日，会让阙幽为主，血瞳无音为辅留守灿都，一切来自你的善后决议，都要经过他们三人同意，方可决定是否实施，本尊必须对自己的信徒负责。”
那乌：“何必弄的如此复杂，您随我回圣山，我的一切决议都给您亲自审核，最终还是您说了算，岂不来的更方便。”
“不必。”袭应丢下二字就转身欲离。奈何本就受着重伤，又没及时调息医治，浑身沉重，要一跃而去的动作迟缓片瞬，那乌即刻抓住把柄，金剑飞出，抵在袭应喉前。
“别急着走啊，天还没聊完呢，”那乌看上去心情不错，天顺他意，袭应恰受重伤，否则可留不下人：“从方才一直背手在后捏紧拳头，忍到现在很累吧。受这么重的伤怎么还想着四处跑，还是跟我回圣山好好养着吧。”
袭应再也憋不住，一口红里带金的血涌出，苟延残喘的魔兵修士这会已经全部剿灭，叶蕤生自爆而亡，鬼影潺娘双双擒获。
陆辰淼诛完手里最后一个魔兵，扭头就见高台上情形，当即站立难安。天潋剑自我意识愈发浓烈，无需主人意动，下意识就要出窍，青光涌现，映亮半边天，剑身仿佛带起青色海啸，轰开层层护住那乌的圣山玄修，直奔其背后。
刹那间，金色剑群的惊涛和天潋青光的狂潮碰撞，地动山摇，本就残破不堪的石砖地面被彻底掀飞，周遭人浑身五脏六腑，都能让这有如大地崩裂的巨响震地稀烂粉碎。
好在持续时间不长。那乌是何等修为，吸收了开泰大阵的力量，堪比半神，与聂诚都可一战，不是陆辰淼能抗衡的，足以叫人惊叹的青光浪潮竭尽全力支撑五息时间，就顷刻粉碎，玄风反冲，陆辰淼不受控制失衡，向后飞退，重重撞在宫墙上，单膝跪地，以剑支撑上半身，血撒了一滩。
祁樾见状，速移到陆辰淼身侧，快速摸出怀里伤药给他服下。
“我也很想帮焰神尊帮肖长悦，可我们绝非岑杞仙对手。看他的样子，应该只是想让焰神尊跟他回去，毕竟是神尊，岑杞仙做不了什么也难以做些什么。今日要是真让他把人带了去，此事还得从长计议。”祁樾安慰道，他心里何尝不想把岑杞仙一拳抡倒。他是行事热狂，那也只是基于有把握干翻的对手。
陆辰淼不是傻子，他何尝不知祁樾所说，只是面临此情此景，但凡还能行动，就难以眼睁睁看着岑杞仙得手，看着肖长悦落入他手。哪怕知道是螳臂当车，也不能忍受自己什么都不做。
以往这种行为在他眼里就是愚蠢，是浪费时间，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肖长悦这三个字就是让他频频捅破原则的关键词。
陆辰淼或许没注意到，高台之上，即便肖长悦的身体眼下是由袭应主导，还是难免受到识海真正主人神识的影响，略显惊忧地注视城墙下的人片刻。
“你就这么关心他。”那乌一敛悬挂已久的笑意：“有些事适可而止就行，但你却三番四次...罢了，你可知清芷殿陆辰淼，曾一度包庇血皿肖长悦，引的人神共愤，罪当容诛。然而本座看在其父母二宗面子上，赦免其死罪，本打算此次事了，罚他自废修为，于家中思过三月。不过本座今日心情好，卖神尊您一个面子，若您愿意跟本座回圣山，就免了对他废修为的罚，但禁足无期，何日可出，本座说了算。”
因着肖长悦影响，听到“自废修为”四个字时，袭应心下猛然一怵，当然作为袭应本身，亦深知那乌心里的算盘跟严重性。
那乌冒充岑杞仙十数年，暗中利用魔孽和各宗门的软肋，不曾亲自出手，就先后掀翻风华坊、更越楼、映雪堂、九朝门，七中占四。现下开始把矛头指向清芷殿，那乌让陆辰淼自废修为，表面看是罚他包庇之罪，实则为了折清芷殿一只翼膀。陆辰淼是清芷殿唯一继承者，他没了修为，至少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清芷殿都将落寞沉寂。
如此一来，七大宗就只剩下实力相对较末的楼兰宗和北燕教，两宗抱团也掀不起多大风浪，只要往后夹着尾巴生活，就能平平安安，但凡懂得顾全大局的，就不会上赶着招惹圣山。
“本尊跟你回圣山。”袭应冷淡道。
那乌：“居然这么爽快，看来您是真关心那小子，只有他能威胁的动您。”
袭应抬手缓缓拨开喉前剑尖：“并非本尊，而是长悦。”
那乌得意道：“本座说什么来着，夺了他的舍，还怕受到影响？”
袭应眼皮也不抬：“少废话，走啊，带路。”
那乌嘴角一抬，笑容满意，恭恭敬敬退至一旁，躬身一展手臂：“请。”
圣山这次来了近百号人，是轰轰然过路陆辰淼和祁樾出的宫门，袭应过路他身边时顿了顿，没有侧目看他，只是轻轻摇头，然后直径走出宫门。
见陆辰淼视线险些要黏在袭应身上，随他的离去拉远，祁樾赶紧握着人双肩按回来：“忍一忍忍一忍，至少眼下咱还招惹不起圣山。袭应神尊何等人，岑杞仙奈何不了他的，长悦定也能平安，不必过于担忧。”
陆辰淼性格向来冷淡，岑杞仙方才言行却点着他肚里导火绳，寸寸烧近，彻底点燃，半是因为动了肖长悦，半是因为他打算动清芷殿。
那股如堆积岩浆的愤懑最终还是没能全然压住，一部分冲上头脑，使他不得不一拳重重锤在地面，祁樾似乎都能听见骨骼不堪重击发出的咔咔抗议声。
突如其来一拳，他吓了一跳，即将张嘴出言安抚，身边是陆辰淼粗沉喘息，又下意识暂且闭嘴。祁樾现在虽不像以前对冷若冰霜的陆辰淼认怂，一些刻骨铭心的条件反射还是难以改变。
再说，陆辰淼跟肖长悦相处久后，性格似乎也较之前多了点温度。
“他方才冲我摇头，是叫我不要轻举妄动。”发泄过后，陆辰淼似乎心情好些了，继而画风一转：“离无音他们应当还在城中，我们先去会和。”
聂诚最终落败，离无音占很大功劳，那帮随他全城跑，家家户户接触森罗嗜心的平民百姓，恐怕这辈子都想不到自己能成为消灭森罗的关键一步。
与心魔的交易使聂诚逐渐被同化，跟前者一样，要依靠世间贪念恶念来提升修为，一旦寻常支撑他获得这些的源头被切断，他的玄力就会开始不住流逝，抓住这致命把柄，对付起来自然容易了。
当然抛开七七八八，聂诚下发给信民的森罗花，所能以血来交换的恩惠属实诱人，城中百姓千千万，千人千面，不是谁都甘愿放弃如此巨大的诱惑。比如一开始跟着离无音从厄邪宫逃出来的数十人里，就有几个始终听不进劝诫，也不愿跟离无音去解森罗嗜心的。
他们想过可能会后悔，但至少当下还能再满足一段时间的贪念，是在不忍放弃。然而他们死活也没想到，悔意竟来的这般迅速。
聂诚死，心魔被超然制住，阙湘乐的血功回归血灵簪由阙幽继承，辉煌数千年的森罗族覆灭，森罗花自也失去功效，转眼蔫谢。没有解除森罗嗜心的人当即遭受反噬，浑身血泡鼓起，稍用力一触就破，血夹杂着脓水淌出，流过的皮肤又起红褶子脱皮，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皮，生不如死。
离无音医者仁心，随对这帮人无语透顶，既然见到了，又不可能忍住不救。可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反噬病，无法立马对症下药，只能先用寻常消肿去脓的药物缓和些许。
这些城民被临时安置在原先一处医馆，陆辰淼找到他们时，离无音正在院中一棚下紧蹙眉头，研究化解反噬的药物。
离无音闻到白兰香就知道来者何人，正研究到关键时刻无暇抬头，又忍不住忙问：“陆公子，焰神尊和长悦呢？”
陆辰淼即使做好被问的准备，还是抿唇不知怎么说好，他不擅说些弯弯绕绕的话，边上祁樾看他为难，替他回答：“你说惊不惊喜，你猜那圣山大长老什么身份？湮心部族后人，就是曾在天地玄力衰竭的争战中覆灭的部族。那人曾是湮心部族活人祭的祭品，焰神尊救下他后一直感激于心，这次故人相逢，焰神尊就跟他回圣山做客叙旧去了。”
陆辰淼看了祁樾一眼，后者故作满面嬉皮，他稍叹口气，知道祁樾一来不想让离无音分心，二来刚剿完森罗，不想让真实情况立马传开，给大家一个喘息时间。
“原来如此，”离无音一半精力在研制药，没有细思，只到：“陆公子祁公子都辛苦了，我在后院备了些调息养神的药，且去吃了赶紧歇着。眼下战事初平，还有诸多不稳定，随时会有突发情况，休息好很重要。”
没人注意到离无音此言中途微不可查地目神一顿，陆辰淼和祁樾皆一拱手，就听祁樾欣然道：“还得是无音兄思虑周全，你也切记保重身子，战场上离不开医士，一人可抵百命哇。”
二人朝后院走去，还差十几步左右，就听见有如鸡飞狗跳的动静，两人一对视皆不明所以，寻着吵闹源头过去。一推开门，祁樾怀疑自己太累眼花了。
房间里拢共一人二仙，慕青晷昏迷躺在床上，然后就是依缈和景绰，只是此刻屋里除了他们仨活物外，还有个看似活物的死物——一只透明琉璃瓶子。
说是鸡飞狗跳也就是物种不同，一只会飞的琉璃瓶子和二位仙人正在上演一场追逐大戏，二仙一会被瓶子追着捶打，一会又伸着爪子追着瓶子要将其捉住。屋里一片狼藉，除了慕青晷躺着的那张床还完好无损外。而那只瓶子不光会动会飞，嘴上还会大骂其脏无比的话，虽然祁樾也找不到它的嘴究竟在哪儿，这就是他一开门瞧见的景象。
陆辰淼已经很有先见之明地往后退了几步，尽量离这种莫名其妙的闹剧远些，果不其然下一瞬，这只琉璃瓶子直径朝门外冲来，嘴里喊着闪开，莫不是祁樾身法迅捷，恐怕会被撞到脑瓜子。然而下一瞬，陆辰淼天潋一挥，精准打落这只横冲直撞的捣蛋瓶子。
幸亏落在草面，瓶子没碎。
景绰一个飞扑上来，死死摁住瓶子：“我叫你跑，叫你捶我，你跑啊，锤啊！怎么不闹了？”
...
“怎么回事？”陆辰淼冷冷开口问。
祁樾赶紧把房间门关上，不想慕青晷遭到打扰。
依缈见是陆辰淼，双眼放光：“长离神尊呢！还有那个什么聂诚的尸体，也就是齐森本来的躯体呢？”
祁樾：“神尊还有他事，没跟我们一块回来，置于聂诚的尸体...是在不好意思，被岑杞仙断头了。”
他知道聂诚曾经的右使齐森的魂还盼着回到自己身体里，因此说这句话时，内心实在挣扎。毕竟后者诚心跟他们合作，也应允告诉了他们森罗嗜心解药的方子，是他们没能根据约定带回齐森的躯壳，怎么说都是他们亏欠。
“什...”
“什么？！”依缈才说出半个音节，地上的琉璃瓶先她一步惊呼。
这声惊呼里除了惊诧，还有惊恐甚至绝望。
祁樾感觉声音有点点耳熟，低头朝着琉璃瓶试探道：“右，右使大人？”
瓶子微微颤抖，既是回应他，又是悲痛欲绝，大概是抽泣。
坏了，本来还想瞒齐森一段时间，这下好了，正主就在眼皮子底下。
“我见慕公子的身体状况不大好，让齐先生先从他识海里出去，让慕公子的神识慢慢苏醒。但是齐先生怕我们出尔反尔，死活不肯，一定要等到你们把他自己的躯体带回来才行。我看慕公子的识海状况再经不起另一个外来神识的折腾，就骗他说你们已经回来了，齐先生归身心切，一个惊喜就出来了，然后景绰用老早备好的琉璃瓶把他魂魄暂且关在了里头。”依缈满脸无辜解释来龙去脉。
往后为何闹的鸡飞狗跳就不必说了，祁樾听的直扶额头，陆辰淼也颇感无语。
眼下怎么办，齐森原来的身体已经成为无头尸，慕青晷的身体又不可能继续给他用，这孤苦魂魄无家可归，难道要直接放生，或是等着地府鬼差来接？
[墨镜][抱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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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归固心（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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