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袭应把黑玉纳佩里还剩的所有阵子芥都取出来，数了一下，总共十多颗。
这些都是他以前放着备用的，每颗阵子芥里头都是不同玄阵，有大有小，自然含括的阵子数量也不同，但大大小小加起来，总共也有上百枚。
数量上足够应付固伦设下的阵法了。
既然眼下无法动用玄力凝结阵子，那就用以前用剩下的提前备好的阵子，不是恰好。只是单单如此还不够，还需要一些时间，将这十多颗阵子芥合为一颗，此外还需参考塔顶层那百枚阵子印各自方位，画下图来。
顶层那两座书架位置没有变化，按下藏在之间的铜花按钮，刷然蔓延开一片百来枚阵子虚影组成的玄阵模样，遍布整片层间范围。
袭应带了纸笔上来，他虽是神明，玄阵方面却未必肖长悦懂得多，便以肖长悦目测出每枚阵子的方位报出，他在纸上记下。肖长悦在阵道上已是炉火纯青，但看袭应以字记下的方位名称，就能在脑海中刻画出完整的玄阵形状。
只是他从未见过长这样的玄阵，只当是固伦自创的某种封锁阵法。
一神一人也不论歇息了，直接熬了个大夜，齐心协力把一颗容纳了上百枚阵子的大阵子芥做了出来。
以至于第二日天明，固心塔内的烛火都未曾熄灭，袭应也未换下身上的华服。
那乌又来了。
推门进来时还是一张威严不失和蔼的老头脸，走几步就渐渐褪去皱纹，变成一张光洁紧致的青年面貌。
他手里似乎拿着一个卷轴，直接走到袭应面前，刚要展开给他看，就见那乌张望一圈四周，随后目光落在袭应身上：“神尊昨晚可是彻夜未眠？您说累了，我便下令圣山之上不得燃放烟花爆竹，生怕打搅您休息。可是还有什么原因扰得神尊不得清梦，还是说您太中意我准备的这身衣裳，舍不得脱下，又不好穿着入睡，干脆熬了一整夜？”
袭应心想这倒也像那乌会做出的事，难道昨晚山间一片寂静的现象，真的是他多虑了？
他没有看那乌一眼，淡淡道：“没什么，就是实在住不惯这塔，睡不惯这里的床榻，实在难受，倒不如坐着，时而托腮小憩来的舒服些。”
那乌了然道：“既如此，不知神尊可愿搬到玄机大殿来住。这塔常年不住人，难免不大合适，这圣山之中，环境和床褥都最舒适的莫过于玄机殿，保准让神尊夜夜一觉睡到天明。”
袭应：“既是此后要久居圣山之上，本尊自是希望能住的舒服些。”
那乌：“我明白了，待会回去了，我就叫人腾扫一间环境最好的房间出来，恭候神尊大驾。”
袭应：“你今日过来所谓何事？”
那乌这才展开卷轴，袭应抬头就能看见，上面并非是字，而是一幅详细精妙的设计图纸，设计的是一座类似庙祠的建筑，有一说一，是有些美观在上头的。
“这是什么？”袭应问。
那乌：“我既要让天下人都信奉长离焰神，自是要把以往的森罗穹川的庙观细数改为您的。图上所画就是长离庙的设计图纸，以火红漆调为主，还会特意用防火木材建造，介时，全天下的人，都会以您为尊。”
肖长悦在识海里同样观察的到图纸的内容：“神尊，且劳烦您问问，这张图纸出自谁手。如此精细的画工和有条有理的结构拆析，非普通器修可以做到，即便那乌眼下修为极高，但毕竟不是器道玄修，自然是做不到的。”
袭应依肖长悦所言问：“如此精妙的图纸，不是你亲手画的吧，既是为本尊修建庙祠，应当有权知晓，是哪位能人异士的巧心。”
“圣山中人才济济，优秀器修不在少数，自是找得到能够画出这等水准的弟子。”那乌回答。
袭应不信，微微一哂：“你别忘了，肖长悦还在他自己的识海里头，他曾经就是圣山弟子，对圣山器修几斤几两甚是了解，这种复杂程度的图纸和构思，恐怕他们还未能达到吧。”
那乌眼看瞒不过便也不再瞒，哈哈一笑：“就知道瞒不过神尊您，坦白说吧，前些日子，我放出命令，有不少识时务的江湖散修愿意归顺，皆言高手在民间，这张图纸就是其中一名器道散修提供，我对比了所有呈上来的图纸，选出了这幅认为最好的。”
“哦？”袭应起了兴致：“那本尊倒是更好奇，这位玄修是男是女，什么年纪，姓甚名谁了。”
那乌：“是名男子，约莫二十几，名为昭曳。”
他竟然破天荒爽快回答，只是不知所言是真是假。
袭应不做声，表示知晓了。
那乌：“那我就当神尊同意修庙了，既没事了，我这就回去安排您的新房间，神尊也准备准备搬来玄机大殿吧。”
待人离去，袭应才对肖长悦：“本尊猜你有所发现。”
肖长悦轻笑一声：“没错，还是重大发现，且这处细节，对方猜准了只有我能明白。不知神尊注意到那张图纸上，画的庙祠屋檐没有，其上的榫卯结构乍一看跟一般房屋无甚差别，但细瞧不难发现从中细微的差别，可以说是某种独有设计，并且，这种一模一样的设计，我只在入眠堂的屋舍上见到过。”
袭应了然：“你是说，这张图纸出自枯骨爪之手？”
肖长悦应是：“他是器术双修道，在器道上也有不小造诣和心得，只是先前一直深藏不露，连我都不清楚究竟几斤几两，枯骨爪如今修为约莫仙修之上，画出这种程度的图纸并不难。他知晓我也是器修，懂得器修平素的一些小习惯，知道我早就发现入眠堂房檐上的榫卯与众不同，才以此为暗号，与我们通气。”
枯骨爪想假扮江湖散修，借着归顺圣山的由头，又借助神庙的设计图纸得以暂时留在圣山，寻找跟他接触的契机。
肖长悦猜的**不离十，此时苍临城，入眠堂暗桩中，一衣着朴素，相貌也再朴素不过的男子从后门进入，看起来只是这座白日夜里都笙歌不断的华楼里的杂役，杂役仆婢一般都从后门进出，因此并未任何不妥。
他卸下草帽，往楼上走，到一处房门前，就听见里面隐隐喘息，像是在忍耐某种剧烈痛苦。
男子轻轻叩门，门很快打开，是一衣着妆容华丽的女子，不知道的人，只会以为不过是这楼里一姿色上佳的风尘女子罢了。但她见到来着，神情立马严肃下来，眼中的凛冽与老练，绝非一烟花之地的女人能够拥有的。
“他的情况如何了？”男子走进房间问。
女子回答：“回堂主的话，暂且控制下来了，但还需修养几日才可，想不到这清芷殿惩戒弟子的手段，不比咱们入眠堂留情多少。”
她忍不住感叹，全因为方才见到的画面太揪心，她好歹也算是入眠堂比较优秀的幽隐，什么残酷的场面没见过，都忍不住捏了把汗。
这名易容的男子就是枯骨爪，而他方才口中所指的“他”就是陆辰淼。
他一心想要尽快赶往苍临，昨夜与祁樾慕青晷吃完年夜饭，直接启程，连夜赶路，这回不论祁樾怎么刨烂舌头，都留不住人了。
陆辰淼就没打算正常赶路，而是连夜兼程，不断消耗玄力，以最快的御剑速度，一夜之间抵达苍临。
但此等不要命的做法，令他仿佛掏空身体般，快到城门口时已经虚脱不堪，再加上先前因包庇孽人，被洛九渠罚入清芷殿的苍渊境，受极寒极霜折磨百日。虚耗过度牵扯旧伤复发，莫不是入眠堂幽隐遍布各处，认出这是陆辰淼，将人带回这处暗桩，他恐怕会直接昏死在城郊外。
经此一事，枯骨爪心里对陆辰淼也多了几分佩服：“到底是清芷殿少主，洛九渠应当也对他留了情，原本不至于发作至此，实在是他救人心切，才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如此痴情重意，看来坊间传的他们二者互相负心的谣言都是胡编乱造的。”女子愤愤道。
枯骨爪：“不过是些茶余饭后的恶习陋俗，不必理会，实在忍不过去想给点教训，记得把握分寸。”
女子点点头，随后告退。
房间内只剩枯骨爪和陆辰淼二人，前者掀开华丽鲜艳的纱帘，绕道陆辰淼床前，床上之人正在专心打坐。
“既然说好要协力把阿悦救出来，还望陆少主能够真心放下往日成见。”枯骨爪知道后者是断不会先开口的。
陆辰淼纳闷：“枯骨堂主此言何意。”
枯骨爪笑笑：“那我不妨直说了。先前你与阿悦结为玄侣，即便我对阿悦有情，也做不出夺人所爱的混蛋事。可眼下你们二人玄侣已断，我定然要抓住这个机会的。只是一码归一码，眼下你我二人协作救人，最忌嫌隙不和，还望陆少主暂且莫要介怀才好。”
陆辰淼沉默一阵：“怎会，我还要多谢枯骨堂主救命之恩。”
枯骨爪：“往后就是伙伴了，无需客气。过段时日，我就能名正言顺地入住圣山，与阿悦取得联系，寻找破坏开泰大阵之法，还望陆少主先安心养伤。”
陆辰淼压着燥火：“那是自然。”
在搬去玄机大殿之前，袭应和肖长悦的当务之急就是尽快破解楚颐声留下的玄阵，取出暗格里的东西。
袭应再度按下铜花按钮，玄阵虚影显现，加大版的阵子芥里头的阵子，早就按照面前玄阵的样子排布好了，只需要用力往地面一掷，阵印撑破戒子迸发出来，各至其位，一一对应了每一个灰色虚影。
用此方法，不耗费一点玄力，楚颐声留下的难题便被解开，他当初大概也是经过盘算，等肖长悦何时有能力解开这玄阵，便是有能力应对他所留之物的时候。
只听一声机关弹开的声响，袭应拉开小格抽屉，肖长悦终于见到里面的东西，一封信纸和一册古旧泛黄的书册。
肖长悦猜测信纸里一定是师父当初给他留下的话，比起书册，他更关心信里说了什么，照肖长悦的心意，袭应先拆开了信：
鄙寓均安，可释远念。
长悦，不知你找到并打开此信时，为师身在何处，或栖居在大世某一处角落，或已经碎魂登天，无论如何，莫要来寻。既然你已经能够看到这封信，说明你如为师所愿，通达玄阵心魂之境，如此，便放心将真相悉数告知。
我曾无意间撞破岑杞仙的秘密，得知他早已被人冒充，想要启用禁阵，一统大世。以其之缜密谨慎，被我发现这天大秘密，他必然已经知晓，圣山之上不宜久留，我只好趁早离去，一来修炼玄阵心魂之境，望有朝一日能够突破，与之有一敌之力；二来护你周全，让九芒拒收你为徒，你就可以名正言顺下山另拜师门。
我无法知晓岑杞仙后来有没有找你麻烦，也不知一路以来你都经历了些什么。我想保护你，让你永远不要卷入这场纷争之中，却了解你的心性，再加上有些事情避无可避，兴许告诉你真相才是正确选择。因此设下玄阵机关，等你如今超越了为师，有跟岑杞仙匹敌之力后，便由你抉择是迎还是避。
仙杞十三年五月初七。
读完信，肖长悦直觉眼眶酸胀，但流不出泪。楚颐声或许根本想不到，肖长悦在还没看到这封信前，就误打误撞在薰山见到了他，还亲眼目睹他的死亡。信中所说的生死未卜早就有了定数，伤感之情也早就消化殆尽，看到信中内容，有恍然之感，但更多的还是如同惊涛拍岸的决意。
再看那本泛黄书册上面没有书名，不知是原本就没有还是因过于古旧脱落了。
书册很薄，每面的字体很大，所以写不了几个字，最后则是附了张较为潦草的地图，看样子绝非拓印的本，而是在某种情急之下，匆匆写录的。
“这是什么地方？”肖长悦看出册子记录的是一个地点，但这近两年来的大世闯荡，好像压根没注意到有这图上画的地方。
“天极之西月牙轮，一湖明镜澈心澄。”袭应把几页文字里最关键的一句读出来。
天极之西，也就是天极的西面，肖长悦当初和陆辰淼去天极，并不记得天极西面有湖泊，就算有，也估计早就让极寒之雪冰冻覆盖。
照楚颐声信上的意思，他在肖长悦有能力面对一切的时候，给了他选择权，那就不会只告诉他真相，也就不会在留下一封信同时，还留下一侧指明一处地点的书册地图。
楚颐声定是反对那乌如此做法，那么书册里指的位置，兴许就有对付那乌的办法。
袭应是在次日上午搬进玄机大殿的，那乌给他安排了一处景色最为怡人的房间，隔窗就能眺望云海，光线充足，院里还栽着颗梧桐，看其高度，不像是最近才种下的。
那乌顺着他视线，目光落在那颗梧桐上：“我成功取代岑杞仙那年，就在此间种下这颗梧桐，只盼有朝一日有凤来栖。”
他说着看向袭应：“眼下看来是实现心愿了。”
后者似笑非笑：“本尊想栖的，永远都不会是这颗。”
那乌：“可你现在别无选择，难道说，你心里还在指望那个小子，他恐怕快要自身难保了。”
袭应果然心下一紧，眼神凌厉起来：“你对他做了什么？”
那乌摊手无奈：“这就是神尊你的不对了，别出什么事都往我头上推，你还是希望他打消救你的念头吧，否则就是来送死。”
说完，他吩咐院中仆婢定要好生照顾袭应，就负手扬长而去。
既然搬进来了，当务之急，就是找到开泰大阵，玄机大殿比他想象中要大上许多，目测房间就有不下数十间，身边的奴婢看似是服侍他的，实则都是那乌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要想找到且悄无声息，实在不易。
站在两侧看似恭敬的仆婢令他心生烦躁，干脆先转身进了房间，重重关上房门，意思就是谁也别去打搅他。
肖长悦：“神尊，下一步该如何行事，到了这玄机大殿，离开泰大阵只有一步之遥，可行动也掣肘太多。”
说实在的，袭应也有些束手无策，肖长悦问他时，只是缓缓摇头，蹙着眉大海捞针地思索也许可行的办法。
蓦然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在窗板上，袭应迅速支开窗，伸手够到一块白花花的石头，准确来说不是石头，而是石膏质地。
石膏...枯骨爪先前给肖长悦的白骨指节就是石膏原料，这块东西很可能是他的暗示，看来前者已经住进圣山了。
[撒花][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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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固心藏（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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