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替袭应修建长离焰神庙，岑杞仙招揽了一批工匠，还有数以百计的苦力工人。枯骨爪化名昭曳，作为建筑图纸的设计者，日日都要去往工地监工。
并非因为他关心长离神庙的修建，真正格外上心的是那乌，正因为他隔三差五就要去工地查看进度，枯骨爪才看上去十分敬业地日日前往，其他人看来，只会觉得他是卖力给岑杞仙看，讨他欢心，想爬的更高，自然不会往其他方面多想。
今日那乌又来了，转了一圈又询问了几个工头，对进度和目前的成貌还算满意。他没有立马走，就站在枯骨爪身后不远处，边上随行的弟子凑到那乌耳边恭敬道：
“大长老，该进开泰大阵了。”
枯骨爪是仙修，耳力极好，不难听见这句话。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那乌来时也有几次没回圣山，似乎直接就地入阵，这和他之前想象的情况全然不同。只是先前枯骨爪还处在观望阶段，没有轻举妄动。
那乌略略点头，转身就钻进身后一间房中。这些屋舍是临时修建，供工人休息或直接夜宿工地的，由于那乌三两头就会来一次，又不好叫他一直呆在光天化日下，于是也给他专门建了一座。
那乌进屋后，枯骨爪就听到周遭传来一些喋喋窃语，有说他一心想攀附岑杞仙，一日不落地在工地里装的勤勤恳恳，后者依旧对他爱答不理，还有对那乌不满的，因他想灭尽苍境数千年来对苍神的虔诚而让袭应取而代之，即便眼下长离焰神已经脱下邪神的黑锅，对那帮做苦力的老百姓而言，只要工钱能够帮他们维持一家老小一段时间的生计，为了生存，不得不做这些违心的事。
枯骨爪回头望了眼那乌待的屋子的方向，跟随他的那个弟子没有进去，站在门外，继而那弟子就见这个叫昭曳的器道仙修朝他走来。
“昭公子，所谓何事？”弟子小行一礼问。
枯骨爪换上一幅急匆匆的神情，像在努力克制着什么：“失礼失礼，我实在内急，要去趟茅厕，那头正修到较为关键的地方，需要有人看着。你是岑大长老身边的弟子，定当能力不凡行事稳重，可否代我监督片刻？”
弟子听到夸赞似乎有些欣喜，但没有颜表：“自是可以，但我还得在此守着大长老，只怕...”
“放心吧，我急小的，很快就回来，岑大长老修为堪比天人，不会因为小半刻无人照料就出问题。”枯骨爪拍拍弟子但肩，没等后者做出反应，就一把把图纸往人怀里一塞，向茅厕飞奔。
弟子愣神，看看枯骨爪飞奔而去的方向，又看看几丈外还在修建的神庙，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拿好图纸往工地走去。
实则枯骨爪没有真的进茅厕，也并非真尿急，他躲在茅房门缝后，见那弟子真答应了他的请求后，悄悄从臭烘烘的门后钻出来，往回跑到岑杞仙那座屋子背后。
入眠堂身为情报和暗杀机构，有不少自发研究用于刺探窥视的玄器。枯骨爪亮出一圆筒状物，轻轻抵在墙上，其筒身之中就会有一根银丝细的线钻入墙体，待进去找好适合隐蔽的位置，就会膨胀开来，如同开了眼，把看到的一切通过圆筒传到使用者视线中。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被窥探者很难发现。
枯骨爪很轻易把房间内的情况尽收眼底。
袭应不知道枯骨爪每次都是怎么把包含讯息的石膏石块送到玄机大殿上的。上回那块差点把窗户纸砸破的石膏快肚子里暗藏玄机，面上写了个“碎”字，袭应就试着将其捣碎，随后就发现藏在里头的纸条。
纸条上说他被安排住在西月亭，界吟山半山腰的位置，不少弟子守着往山顶去的路，不允随意过去，就只能用这种通讯方式，并且待他调查出有关开泰大阵的线索，还会在他屋舍前一滩鹅卵石地里藏一颗石膏以假乱真。
这些天他过着所谓无所事事的日子，定时有人送饭，有人照料起居，他什么也做不了，闲来无事只能在院里逛逛，看看云海。袭应算是头一次体会到自身没用的无力感，他作为神明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若是当年全盛时期，根本无需害怕经脉被封。
好在识海里还有个肖长悦，时常开口说趣话逗他开心，总是叫袭应想起以前的自己，好像也喜欢满嘴俏皮话，逗弄某个脸挂冰山的家伙。
思及以往种种画面，袭应两边嘴角往上提起弧度，忽而叫门外一声尖锐的猫叫打破。
他开门往外瞧，几个仆婢刚好用网兜逮住一只花猫，猫咪张牙舞爪，想挣脱束缚逃跑。
几人看袭应开门一脸纳闷，立即毕恭毕敬道：“这只野猫不知从何而来，平时都藏在何处，方才好像有只田鼠窜过，才骤然暴起，奴婢们怕惊扰了神尊您休息，才只好将其逮住。”
袭应有意无意瞟了眼边上鹅卵石地，原本整齐的石头翻乱了好些，应当就是将将猫鼠追逐造成，白石子不少，乍一看无法分辨是否有石膏块混在其中。
“这只猫，你们打算如何处理？”袭应问。
一个仆婢肃然回答：“回神尊的话，它惊扰了神尊休息，犯下滔天大错，应当立即处决，丢下山去。”
袭应心中惊愕，一只猫罢了，捕食乃是天性，如何知晓人类拿来框束自身的礼数，还要因此平白无故丧命。且看这几名仆婢面上神情坚定，无一不认同此做法，年纪约莫只有十二三岁左右，就有如此残忍恐怖的观念，实在叫人唏嘘。
袭应：“谁教你们的。”
仆婢：“回神尊的话，是岑大长老。”
袭应：“在你们心里，圣山大长老的话更算数，还是本尊的话更算数？”
仆婢：“自是神尊更高一筹。”
袭应沉下脸：“那如果本尊说，本尊厌恶你们大长老，你们该当如何？”
几个仆婢没料到会被问这种问题，各个面面相觑，一时无人能够作答。
安静空气在几人之间徘徊一周，只听袭应道了声：“罢了，本尊不准你们杀死这只猫，猫留下，时候不早了，去备午膳吧，记得多加一碗生鱼肉。”
待几人退下后，袭应解开网兜，把花猫捧出来。小猫咪此时早就没力气动了，掀开茸毛，还能看到几道因极力挣扎被网兜勒开的血痕。
没有现成的绷布，袭应就直接从衣服上撕扯下一大块，又分成好几条，好在普通的皮肉伤药还是有的，他为这只花猫做了简单包扎，随后就蹲在地上，看似百无聊赖地拿细枝扒拉着鹅卵石。
只要是颜色花白的，就剔出来摆着，好在这滩石头只是浅浅一层，不必花海底捞针的功夫去寻找。
但也用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白色的鹅卵石已经被袭应摆出一只小猫轮廓的模样，终于捡到一颗手感不同的石子。说来也巧，几个仆婢恰在这时带着午膳回来了。
袭应赶紧先把石膏快收进袖里，小猫之前还一脸好奇地望着地上摆的图案，闻到食物香气，立即扭头望去，待看到那几个方才用网兜捉住它的人，立即呲牙炸毛弓腰，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样子。
他抱起花猫安抚，叫仆婢放好菜便退下，关起门享用美食。别说，这里是个讨人厌的地方，但饭菜的味道属实可口，里头果真多加了碗生鱼肉，是他要来给小猫吃的。
天下就没有美食解决不了的事，小猫上一秒还像一颗即将爆发的炸弹，嗅到食物香气，愤怒通通消了，一脸怼进袭应放到地上的碗，吃的吧唧吧唧。
这次石膏块里的信息量很足，外面只裹了一层较薄的壳，里面所能藏的纸团不大，所以枯骨爪的字写的也很小。
大致意思便是说，那乌似乎可以随时随地进入万世开泰大阵，也就是说此阵或许并非固定一处，这只是他的猜想，或许还会有别的可能性。
枯骨爪虽说是仙修，毕竟对阵道上的事不甚了解，想不到更深层次的可能性，因此也做不出其他猜想，倒是肖长悦，看到纸条上的内容，沉默片刻后似乎有了想法：
“万世开泰大阵是万向之阵，其复杂程度和万向净尽大阵有一拼，所需承载其的媒介也定当足够坚韧，不固定在一处挪来挪去定是不可能，更不可能拆开分散在几个地方。但一般这种尤其复杂的大阵不会只有一个阵眼，所以我能想到一种可能性，就是那乌把其中一个阵眼，设在了自己身上。”
袭应：“此言怎讲。”
肖长悦：“阵眼是一个玄阵的根本，阵眼破则玄阵破，阵眼在何处，玄阵就在何处。那乌既然能够随时随地进入这般复杂的大阵，十有**，他自身就是开泰大阵的阵眼之一。”
袭应：“所以，我们要是想找到开泰大阵并想办法破坏他，要么直接杀死那乌，要么找到除那乌意外其他阵眼所在？”
肖长悦点点头：“没错，只是这界吟圣山这般大，该如何找到其他阵眼所在...不过既然这种万向大阵的阵眼一般需要玄力格外充沛的地方承载才能更加稳定，以那乌对此大阵的重视程度，他一定会选择圣山之中玄力最为充沛的地方安置阵眼。”
“主三峰，天译阁、穹启堂、玄机大殿。”袭应道。
“没错，界吟二十四峰，这三峰无非是玄力最为充沛所在，但天译阁在当初魔孽侵入抢夺玄宿盘后就一蹶不振，衰弱至今，穹启堂里多是启蒙玄修学子，那乌不大可能带一批又一批江湖散修去那，也就是说，另一处阵眼，难不成就藏在这玄机大殿中？！”肖长悦为结论略略惊叹。
奇了怪了，那那乌居然还能毫不顾及的让袭应搬到这里来住。
袭应：“所以他才让这么多扮成仆婢的眼线盯着本尊，不得离开这片小院落以外的地方。虽说本尊现在年纪大了，不像几千年前那样爱玩爱闹，屁股生刺闲不住，但平日无所事事，还是无聊的紧。每天除了跟你聊聊天，就是拨弄拨弄满地鹅卵石，眺望眺望昼夜云海，远远看着枝叶茂盛的梧桐树怀念往昔。”
“...等等，”袭应话语戛然而止：“眼下才三月出头，为何这梧桐树就已经长满绿叶？本尊曾经常爱躺在无妄林的梧桐枝杈上小憩，绝对清楚记得梧桐是在每年春季四到五月份生叶。即便这山上玄力充沛，顶多只是植被生长的比山下要好，不会连其枯荣的时间都有所推移。当初无妄林的玄力何不比此地充沛，满林的梧桐依旧应时而生。”
这必定就有所蹊跷了。
肖长悦二话不说：“咱们去梧桐树下看看。”
袭应也有此意，立即起身抬腿，开门时间那些个仆婢一如既往地分布在院子各处，恭恭敬敬地站着。他打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装作饭后出来散步消食，收起一方急匆匆的样子，故作悠然自得地踱步，没一会就移动至梧桐树下。
枝叶茂盛地一丝光线都透不下来，尤其在云上山巅，没有云层遮挡，阳光更加猛烈直接。如此都不给阳光丁点缝隙可钻，可见这梧桐叶繁茂地多么夸张。
“神尊，你应该也猜到了吧，我们所要找的另一个阵眼，很可能就藏在这颗梧桐附近。若非有非自然又玄力格外强大的东西影响，它不可能一反常态未到时节就茂盛如斯。”肖长悦道。
一顿若无其事地寻找摸索，最后竟在其中一片叶子上发现纹路奇怪的阵眼所在。
袭应看着身侧叶子问肖长悦：“把它扯下来撕碎就好？”
肖长悦哭笑不得：“没那么简单，这可是万向大阵，不是几枚阵子的启蒙小阵。”
袭应：“那该如何？”
肖长悦：“一片叶子不可能承担起一座万向阵的阵眼，或许这一阵棵树都是一个载体，撕毁一片叶子，阵眼恐怕只会往另一片叶子上转移，介时又是一通好找，得到猴年马月？”
袭应心想若是经脉没被封锁，摧毁一颗大树谈何容易，把它烧成渣渣都是动动手指的事。
还没等两人想到下一步行动，身侧那片叶子骤然扭曲，继而愈发像波浪般扩大，绻曲成漩涡状，直至将周遭原来的景象全部掩盖殆尽。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或许连一呼一吸的时间都不够，袭应再度睁眼时，完全置身另一个世界般。
四周一片深蓝，看不到边界，亦不知是何形状，没有任何声音，也感受不到一丝空气流动，仿佛寂寞宇宙。
“神尊？”识海里传来肖长悦试探性唤声。
好在他能够听见，玄阵的事，他了解不多，有肖长悦一直陪着好歹更心安些：“本尊能听见。”
肖长悦松了口气：“我们现在大概是进到开泰大阵里了。”
袭应问：“怎么进来的，又该如何出去？”
肖长悦一下子不说话了，若此刻在识海中，就能看到他抿着双唇，神色严然，一副遇到天大难题的模样。
“长悦？”袭应心下一紧，以为出什么问题导致识海里的其他神识被隔断了，即使作为神明，处在这样一个到处都是未知的环境之下，就算表面看上去再临危不惧，内心也不可能没有一丝波动。
肖长悦这才开口：“神尊，我们也许中计了。”
袭应蹙眉：“你觉得，是那乌故意放我们入阵的？”
“嗯，”肖长悦沉下音色：“要是运气不好，他或许已经察觉我们入阵，不出一会，就得碰面了。”
话音刚落，只听刷然一声响，空无一物如夜空黑蓝的四周，蓦然出现圈圈层层的圆台，由低至高，共有七层，周长广阔，每一层上都盘坐着大约百来人影轮廓，没有五官没有实体，只有魂魄般透明的虚像，看上去像是神识的具像化。
袭应处在这些环形圆台中间，能够清晰地把全局尽收眼底。既然是在开泰大阵中，那小千数的透明虚影毋庸置疑，就是那些被那乌搜捕来丢入阵中的散修。
而这些魂魄神识状的散修多半已经黯淡无光，因着他们的所有玄力修为已经被大阵吸收干净，全部进到了那乌经脉中。
“真是贪得无厌，不怕把自己撑死。”肖长悦在识海里恶狠狠地吐槽。
“本座会不会撑死，不劳未来的长离神尊费心。”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声音，一听就令人厌恶不止。
来者毋庸置疑是那乌，这没什么好惊叹的，只是那乌为何能听到识海里肖长悦的话声。
[加油][撒花][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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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固心藏（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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