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子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在全福婆喜气洋洋的祝祷声中,我自铜镜里看见了母亲含泪的微笑。
明日便是入宫的日子,原以为此生即使无法做到万事顺心,却也总能有几分坐看云卷云舒的澹泊自在,不曾想,往后余生竟都要被锁在那四方高墙中再无半分自由可言。
“清儿……你自幼离家养病,我好不容易才盼得你从那山上回来我身边,原想着再多留你两年,未曾想……”
全福婆手中的白玉发梳缓缓滑过我如水的长发,而母亲哀婉的话语一滞,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侍奉一侧的松意素来是母亲房中最伶俐的婢女,见此情景,忙递了帕子与母亲,又一边巧笑着劝慰。
“太后娘娘凤驾亲临相府,指了小姐入主中宫,承祧宗庙,这是多少贵女求都求不来的呀?这样泼天的恩荣,这样好的福气,夫人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母亲轻拭了泪,微笑颔首:“道理我自然是都懂的,可我到底舍不得清儿。”
在全福婆一句‘高升’的唱喏声中,母亲自贵妃椅上起身,牵着我的手至软塌上坐下。
或许是看我的表情太过平静,她方扬起的笑容不由一黯。
“清儿,现下房中无外人,母亲也就直说了,母亲知你不愿入宫,可这是太后亲下的懿旨,哪怕我同你父亲有万般的不舍,也不能抗旨不尊,何况你父亲同圣上之间……若不是不得已,你父亲和我,又如何肯送你去那见不得面的地方?”
“女儿明白的,并不曾怨怪过您和父亲。”
我温婉一笑,心里却是清如明镜。
当今圣上继位九载,后位一直空悬,多少名门贵女为此争得头破血流。
若不是慕容家荣耀三朝权倾天下,若不是父亲是受先皇遗命辅佐朝纲多年的右相,若不是皇帝和父亲关系不和,而三月前皇帝又因北羌战事同父亲起了争执,盛怒之下当众掌掴了父亲,父亲又因此称病罢朝月余,我这个生来便带着弱症的‘病秧子’如何能坐得上这皇后之位?
旁人庆幸尚且来不及的事,我又如何能遑论怨怪和委屈?
将视线移到案上高燃着的龙凤烛上,我轻缓开口:“女儿只是担忧自己会辜负了家中的期许。”
母亲听我如此一说,脸上不舍之色稍缓,浅笑道:“这便是清儿你多虑了,你是太后钦点的皇后,皇上也是允了这婚事的,你父亲也返朝多日,听闻北羌之事已由太后决断采了你父亲的怀柔之策,可见天家仍旧倚重于我慕容一族,何况又哪里需要清儿你去做些什么呢?万事总还有你父亲和你三位兄长在。”
我浅淡一笑,未再言语,自那天太后亲临相府起,无论我和皇帝是否真心应允,一切都已成定局。
母亲见我许久未言,面色闪过一丝忧虑,忽而像想起什么似的,握着我的手道:“清儿,你可是觉得皇上身边已有柳妃,忧心日后她仗着宠爱与你为难?”
我微微一愣,未曾想到母亲会有此言,但很快,便已了然,毕竟这位宠妃的美丽和才情,早已名动京城。
听闻她乃太傅之女,和皇帝青梅竹马,自三年前入宫后,便一直是专宠,若不是我横插进来,料想这后位应非她莫属了。
还未有所言语,立在我身侧的侍女疏影已泠泠开口:“小姐虽长于山间,却是师从于千秋居士,连居士都常赞小姐的才学和胸襟乃世间难得,又怎会为此事忧心?何况,小姐的美丽又岂是寻常人能比的?”
母亲大概未曾料到她会这样插话,一怔之后,却是含笑开口:“好孩子,你这般维护清儿,我很感激,你说得对,清儿自幼由白神医照拂长大,又得千秋居士这样的当世名儒教导,自然是玲珑剔透、心志坚韧的,是我关心则乱了。”
我抬眸同疏影会心一笑,离家十余载,几度濒死,身边一直日夜陪着的,始终是疏影,有些话不需要明了,只一个眼神便能知对方心意。
经这一打岔,母亲亦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只是细细又叮嘱了我诸多,直到夜深,松意几次笑着催促说新嫁娘需得一夜好眠,明日大喜之时才能容颜娇好,她才依依不舍的起身离去。
我一直送至院门外,母亲握着我的手,紧紧的,却是一路无言。
一入宫门深似海,自此高墙绝红尘。
我们都很清楚明日之后,就连见面,也是百般不易。
直至母亲的身影彻底隐入游廊深处,我方才转身,却见天边冷月如钩,而那屋檐之上,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正沐在月华之下,擎着酒坛同我挥手示意。
我仰着头,朝他微笑道:“三哥何时来的,怎么不进去?反倒在屋檐上做起了‘梁上君子’?”
他朗笑一声,足尖轻点,不过眨眼的功夫便稳稳立在了我面前。
“哎,这不是母亲在屋中,我可不想听她再唠叨不停,走,我带你骑马去,不然过了今晚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有机会了。”
我心中一暖,笑着颔首:“那先去琴房取筝。”
“自然。”
话音未落,我身形便已飘然而起,有风在我颊侧呼啸而过,掺着疏影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
“三公子,您又要带小姐去哪里……小姐明日就要入宫了,可不能外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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