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意大利大陆的梅斯特雷港乘船抵达威尼斯时,莉莉斯久违地嗅到了大海令人熟悉的咸腥味。六月的海风轻拂过她脸上的碎发,空气清新宜人。
她坐在甲板上,独自撑着一把小阳伞,隔着好远就瞧见了圣马可广场一旁的港口上塔塔歪着脖子四处张望的身影。令她意外的是,索菲亚也站在港口上迎接她。
索菲亚为丈夫服丧的丧期已过,她不再一身黑裙,而是换上了她未婚待嫁时最喜欢的绿裙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非常好看。她身边照例站着一位莉莉斯从未见过的陌生帅哥,但莉莉斯根本没看见,满眼都只有朋友热情洋溢的笑脸。
她兴奋地在甲板上来回踱步。不仅是因为能够与朋友相见而份外喜悦,还夹杂着赚到了大量资产汇票带回威尼斯的志得意满。这意味着新一个季度她终于可以给索菲亚支付比原定利率更高的利息了,她为自己没有辜负好朋友的信任而倍感自豪。
一下船她便扑进索菲亚的怀里,招呼海因里希赶紧把她特意给索菲亚准备的礼物翻出来。海因里希只能一边监督船员清点货物,一边慌忙地从随身带的包里翻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
“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么生分。”索菲亚笑着拉住了莉莉斯的手,为她拂去脸上的碎发,“长途坐马车你肯定累坏了。”
“还好,我不像你经常有机会去丈夫埃斯特家的领地费拉拉。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威尼斯呢。”莉莉斯笑得满面春风,“我玩得很开心。”
“我才不相信呢。你总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累坏了也坚持不肯休息。其实你本没有必要让自己那么累。”索菲亚挽起她的手,“塞西莉娅还没有回来,我怕伊万卡一个人照顾家里忙不过来,所以我特意跟她们打了个招呼,今晚你来我家休息。”
“这怎么好意思呢!”莉莉斯感到受宠若惊。
“哎呀,其实是我想听你说说看你在旅程中遇到过的趣事嘛,还有这条所谓的汇兑资金链究竟是什么意思?或者聊点什么别的也行。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都没人陪我说话,我快无聊死啦。”
“你不是最喜欢去社交舞会了吗?”莉莉斯轻笑。
“舞会上都是些外人,在她们面前我还得装模作样地演着,哪有跟你聊天开心呢。” 索菲亚展开折扇,掩面露出一个坏笑,“说到舞会,你不在的时候我去参加了我们修道院学校的同学舞会,帮你又拉到了不少客人呢。诶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听说了一个惊天大丑闻!”
“什么故事!?”本来莉莉斯坐了许久的船感到有些疲倦,一听到八卦消息又突然打起了精神来。
“等我们回家了再说,起码等先坐上船。这里人太多了。”索菲亚笑着说。
“好好好。你稍等我一下。”莉莉斯松开了挽住索菲亚的胳膊,转过身看向正在清点货物的海因里希。海因里希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放下手上的工作小跑到莉莉斯身边。
“这边的工作交给你可以吗?”莉莉斯问道。
“没问题。正好塔塔也来了,她也可以帮助我。”海因里希耸耸肩,“您先去休息吧,请放心。”
“那我先走了。你清点完之后也先回去休息吧,我们明天上午再开会。” 莉莉斯对海因里希点点头,同时笑着对塔塔眨了眨眼睛,“塔塔!好久不见,辛苦你来接我啦。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等之后再给你。海因里希,你也有哦,礼物的内容是秘密。”
接着,莉莉斯便带上随身的行李上了索菲亚的贡多拉,与海因里希和塔塔二人暂且分开。
海因里希一手拿着清单,一手握笔,在码头上例行公事地检查所有货物都已经运上前往莉莉斯家小楼或者租凭仓库的小船。他见塔塔正无所事事地坐在一个木头箱子上打望人群,便递给她一张清单,和他一起合验清点。
“我是来接夫人回家的,不是来听你差遣的。”塔塔双手抱胸,毫不客气地白了一眼海因里希,“你别以为跟夫人出去了一趟,就能对我发号施令了。”
“这是你应该对我说话的态度吗?就算你看我不顺眼,我们也好歹是同事。”
海因里希皱着眉头,对塔塔毫不遮掩的敌意百思不得其解。从他与莉莉斯出发前塔塔就对他没有好脸色,没想到两个月过去不仅没有缓和,反而还变本加厉了。怎么,毛罗事件过去了那么久,难道她还在惦记自己被抢了风头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吗?
“我怎么不能这么和你说话?海因里希,我在给夫人工作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奴隶岛上的哪个笼子里等着被人买吧?要不是夫人把你买了回来……”塔塔越说越起劲,越说越不饶人,直到她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死死掐住了脖子,掐得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我在克纳罗银行的职务是首席财务官,本来就有对你发号施令的职权。”海因里希目光冰冷,仿佛看不见塔塔的痛苦挣扎,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为她解释道:
“我们同样为夫人工作,所以我从来不想与任何一位同事撕破脸。你如果对我安排给你的工作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去向夫人告状,看看她是会站在兢兢业业、认真工作的员工这边,还是站在故意惹事生非、羞辱同事的员工那边。”
说完之后他才轻飘飘地松开手,塔塔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上,连着向后退了好几步,捂着被掐红了的脖子干咳不止。
“好好干活,夫人面前我会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海因里希最后瞥了她一眼,“不想干就滚。”
塔塔竟被呛得一时说不话来。从前她对海因里希多次过出言不逊,可对方也只是打哈哈就糊弄了过去,没想到这次竟真的发起了火来。塔塔自觉理亏,却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干脆撂挑子一溜烟跑了,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海因里希失去这么一个不友好的累赘反而松了口气。只是令他觉得有必要得和莉莉斯反应一下自己无辜受辱的遭遇。不过,在此之前,他清点完货物后的第一件事,是去向里亚尔托大桥以北的德意志商人聚居区,在那里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他匆匆步入那家他再熟悉不过的巴伐利亚酒馆,上楼找到他在酒馆中长租下的房间,将他从苏黎世买回的面具放在空空如也的床上,脱下身上的脏衣服,换上一身做工精良的便衣。
最后,他在镜子前戴上面具,披上黑披风,压低帽檐。在作为面具之乡的威尼斯,这身匿名行装十分常见,丝毫不会惹人注目,而这正是海因里希想要达到的效果。
他锁上门,离开酒馆,径直往一条阴暗小巷的深处走去。在那里面他走进一幢外立面破破烂烂的房子。他用随身携带的钥匙圈里的钥匙打开房门,步入了一间略显陈旧但十分宽敞的会议室,圆桌前已经聚满了十几个年龄各异的男人。
“下午好,先生们。”海因里希摘下帽子,脱下面具,面无表情地将一沓厚厚的文件从皮包里掏出来,丢在会议桌上,用德语告诉他们:“开始吧。现在是工作时间。”
城市的另一边,莉莉斯正坐在柔软的沙发里,一边隔着落地窗晒太阳,一边品尝威尼斯技艺最精湛的厨师用最新鲜的食材制作的甜品。她刚刚给索菲亚介绍完了汇兑资金链的运作模式,所幸并没有使好朋友无聊得直接睡着。
“也就是说,你的客户们可以通过你建立的这条线路,随心所欲地把钱汇到佛罗伦萨、罗马、甚至是远在瑞士联邦的苏黎世,而你只需要通过平衡贸易差,并不需要使货币真的在物理层面移动,便可以完成汇款的动作,是吗?”
“没错。”莉莉斯笑着把今天吃的第6块奶油小饼塞进自己嘴里。
“并且,你可以在每一次交易中收取手续费赚钱。”
“名义上当然不可以,但是我可以用‘市场浮动汇率差’来掩盖掉这一切,同时也可以规避教会法和汇兑商行会的检查。”
“莉莉,你真的是天才吧。”索菲亚惊叹道,“你是怎么想出来这么聪明的点子,居然还真的那么快就能将其付诸现实?”
“这并不是我原创的想法,很多不同的银行都在做这件事。只不过,大多数业务局限在意大利半岛以内,很少有人会想过要把业务拓展到阿尔卑斯山以北。可能要多亏我嫁了个德国人丈夫,我才正好有渠道可以很快地做到这一点。不过这远远不够。法兰克福、巴黎、安特卫普,还有伦敦,我希望我的银行有一天能够遍布整个有贸易往来的基督教世界,嗯,甚至超出整个基督教世界,把分行开到君士坦丁堡。”
“比起你刚刚和我说的这些,我接下来要讲的八卦也显得太蠢了些。”
“瞎讲。我最喜欢听这些蠢事了。你快点告诉我吧!”
“我们修道院学校里,有个比我们小两岁的女生,叫露娜的,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她很喜欢社交,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她原是个暴发户家的女儿,但父母给她谈了门好亲事,本来要嫁给康达里尼家的一个小辈,家里人也期盼着用这门婚事来跻身进威尼斯的上流社会。”
“然后呢?”
“然后,这个露娜居然和他们家买来的一个低贱的奴隶私奔了!据说是婚前验身的时候被查出来已经怀上了孩子,跟家里闹得鱼死网破,竟然偷了家里的钱和那个奴隶逃了出去。”
“啊?”莉莉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里时竟感觉有些汗流浃背。
“可是,威尼斯四面环海,他们怎么可能逃得出去呢?她的父母很快就在卡斯特罗区找到了他们。原来那个奴隶根本没有想和她私奔,而是逼她拿掉了孩子,把她卖去了卡斯特罗的窑子里当妓女。”
“最后怎么办?她的家人救了她吗?”
“怎么可能?家里的女儿闹出来这么大的丑事,与康达里尼家的婚事也算是黄了。她的父母恨不得赶紧与她摆脱任何关联,将女儿赶紧吊死在绞刑架上。”索菲亚深深地叹了口气,“唉,本就是不好的出生,父母还把她当作阶级跃迁的工具,结果她居然对一个奴隶交了真心,害她被骗得失去了一切,真是太可怜了。”
“真是……太可怜了。”莉莉斯倒吸一口冷气,深呼吸使自己平静下来,心中五味杂陈。
索菲亚敏锐地注意到了莉莉斯异样的情绪波动,担心自己不经意间说了什么会令她多想的话,转而补充说道:“嘛,奴隶之类的东西,像我们这种寡妇买来玩一玩儿倒没什么,玩腻了也就丢掉或者转手,又不会动了真的感情。她虽然可怜,却也有自己过于天真被人蒙蔽的责任。”
“是啊。”莉莉斯不安地摸了摸戴在无名指上的红宝石戒指,“不过是玩具而已,怎么能当人看呢。”
正当索菲亚打算再说些什么,塔塔突然哭嚎着闯进了索菲亚家的客厅。
明天继续更!
最近忙得快疯了身体也有点虚,但写文时感觉很开心……真的好想尽快跟大家分享我存稿写到的部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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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玩具的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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