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干净雅致的房间里，并非刑部大牢，也非崔府。手上的伤已被妥善包扎，带着清凉的药香。
“你醒了？”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
林薇转头，看到苏婉婉正坐在床边，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见她醒来，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
“苏……妹妹？这里是？”
“这里是裴世子的别院，很安全的。”苏婉婉连忙道，“你昏迷一天了。裴世子请了太医来看你，说你是惊惧过度，又受了刑……都怪我，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被宸王盯上……”她说着又要掉眼泪。
林薇摇摇头：“不关你的事。”她顿了顿，急切地问，“外面情况如何？”
苏婉婉擦了擦眼泪，压低声音：“裴世子联合了几位御史，当朝弹劾京兆府尹和那位王主审官滥用职权、构陷官眷！还找到了证据，证明那个举报你的王府下人之前就犯过事，是被宸王保下来的，他的话根本不可信！而且太医也集体证实，宸王殿下只是旧疾复发，与什么邪画无关……”
林薇静静地听着。裴清动作好快！他不仅救了她，更是在第一时间发动了反击，直指李玄嚣阴谋的核心！
“还有……”苏婉婉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裴世子他……好像很生气。我从未见过他那样生气。他一直在查宸王，好像……已经有了些很重要的发现。”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裴清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坚定。见到林薇醒来，他明显松了口气，嘴角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崔姑娘，感觉可好些了？”
他将药碗递给苏婉婉，示意她喂给林薇，自己则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
“多谢世子救命之恩。”林薇轻声道。
裴清摇摇头，神色凝重起来：“该我谢你才对。若非你多次暗中相助，裴某恐怕早已遭了暗算。那盆花，刑部仵作已验明，泥土中混有剧毒的‘相思子’粉末，若非你及时发现……”他眼中闪过一丝后怕。
他看着她，目光深沉而复杂：“崔姑娘，你似乎……总能预先感知到危险。还有那幅画……”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你交上去的那幅画，表面看似构陷于我，内里笔触却处处为我辩白，甚至暗指幕后黑手。这般精妙绝伦、瞒天过海的画技和胆识，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所能为。”
他的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
林薇心跳加速。她知道，裴清已经起了极大的疑心。
【系……统……彻底……紊乱……能量……泄漏……】脑中的杂音变得微弱却混乱不堪，像是濒死的哀鸣。
她沉默片刻，忽然抬起头，迎上裴清探究的目光，做出了一个决定。
一个冒险的、却可能是唯一能摆脱一切的决定。
她轻轻推开苏婉婉喂药的手，挣扎着坐直身体，看着裴清，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裴世子，苏妹妹。”
“如果我说，我并非你们这个世间之人。”
“我来自一个很远很远、你们无法想象的地方。”
“我被一个名为‘系统’的邪恶之物绑架而来，它强迫我去完成一个‘拯救’宸王的任务，若我不从，便会遭受噬魂之苦。”
“而我之所以屡次能预先感知，甚至能画出那些画，皆因那‘系统’赋予了我窥见人情绪色彩、乃至……恐惧根源的能力。”
她伸出手，指向自己的太阳穴，笑容苦涩而绝望。
“它现在，就在我的脑子里，虽然似乎因为世子的干预和我的反抗正在崩溃，但……它还在。”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婉婉惊愕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难以置信。
裴清怔怔地看着她，脸上的温和从容第一次彻底消失，被巨大的震惊所取代。他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
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下一片暖金色的光芒，却驱不散室内的冰冷和诡异。
林薇看着他们，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是把她当成疯子？还是……妖孽？
然而，预想中的恐惧和排斥并没有出现。
良久，裴清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中的震惊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了悟般的凝重。
他轻轻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原来……如此。”
“所以，你才知他冰窖之怖……”
“所以，你才屡次救我……”
“所以，你那日的画，才会与我梦中反复出现的……某些模糊片段，如此相似……”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天边那轮即将沉没的落日，背影挺拔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系统……绑架……任务……”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陌生的词语，仿佛在消化一个惊天秘闻。
忽然，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般射向林薇，语气急促：
“你说那系统……正在崩溃？”
林薇一怔，点了点头：“似乎……是的。自从世子将我救出，它的声音就变得混乱微弱……”
裴清眼中猛地爆发出锐利的光芒！
“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他快步走回床边，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断，“一个能彻底摆脱它，甚至……反过来利用它的机会！”
“崔姑娘，”他深深地看着她，眼神灼灼，“你愿信我一次吗？”
“我们需要知道，它最怕什么！”
16.
裴清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薇脑中混沌的黑暗。
利用它？
系统最怕什么？
她猛地想起系统崩溃前那尖锐的警告：【关键人物干预！任务失败风险激增！能量逆流！】还有裴清身上那缕抚平她痛苦的纯净青光……
一个模糊却大胆的念头逐渐清晰。
“它怕……”林薇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它怕任务失败！更怕……像裴世子你这样，身负这个世界‘气运’或者说‘正道’力量的关键人物，直接、强烈的干预和否定！”
她越说思路越清晰，眼中燃起炽亮的光：“它的能量似乎建立在‘规则’之上——强迫我执行任务，利用我的负面情绪。而世子你的存在，你的行为，你的‘正道’，恰好与它的‘规则’相悖，能直接冲击它的能量本源！”
裴清凝神细听，眼神越来越亮：“所以，我强行中断审问，刑部介入否定构陷，这些举动，都加速了它的崩溃？”
“没错！”林薇重重点头，“而且，我怀疑它和李玄嚣之间也存在某种联系！李玄嚣的偏执和恶意，很可能是它最喜欢的‘养料’之一，或者说，是它维持在这个世界存在的‘锚点’！否则它不会强行要求我去‘拯救’他！”
苏婉婉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但也能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小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裴清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如剑：“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双管齐下。”
他看向林薇，语气沉稳而决绝：“我会继续施压，联合所有能联合的力量，彻查李玄嚣这些年的不法之事！将他做的恶，一桩桩、一件件，全部掀开到阳光之下！朝堂、民间，都不会再给他丝毫兴风作浪的机会！断掉系统最重要的‘养料’来源和‘锚点’！”
“而你，”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林薇，“你需要做的，就是继续‘画’！但不是画他想要的，是画他所恐惧的！画他罪恶的根源！用你的笔，将他的恐惧和罪恶彻底‘钉死’！这同样是对系统‘规则’的正面冲击！”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我会想办法，让你‘亲眼’看到一些东西。一些……足以彻底击垮他的东西。”
林薇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在血管里奔涌。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驱散了多日来的绝望和恐惧。
“好！”她斩钉截铁，眼神亮得惊人。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一场无声的战争。
裴清果然开始行动。他不再像过去那样只是被动防御或零星反击。这位素来以温润君子形象示人的世子，第一次展现出了他隐藏在温和表象下的雷霆手段和深厚底蕴。
他联合了早已对李玄嚣不满的御史、清流官员，甚至暗中争取了一些因李玄嚣嚣张跋扈而利益受损的宗室力量。一份份确凿的罪证——构陷忠良、贪污赈灾款、私自蓄养死士、甚至涉及多年前一桩皇室秘辛的线索——被巧妙地、逐步地公之于众。
朝堂之上，暗流汹涌，弹劾宸王的奏疏如同雪片般飞向御案。民间关于宸王暴行的传言也愈演愈烈。
李玄嚣显然没料到裴清的反击如此迅猛和决绝，更没料到会有那么多人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他起初试图利用权势压下去，甚至再次动用了些阴私手段，但都被裴清早有预料地一一化解。
宸王府的气氛，一日比一日压抑。据说王爷的脾气越发暴戾无常，府中时常传来打砸器物和怒斥的声音。
林薇被裴清严密地保护在别院里，外界风雨似乎暂时吹不到这里。但她能通过苏婉婉偶尔带来的消息和裴清日渐凝重的神色，感受到那场风暴的激烈。
裴清履行了他的承诺。他真的让她“看到”了。
通过他秘密带来的证人——一个曾是李玄嚣心腹、后因家人被牵连而反水的老仆；通过他搜集到的、带有强烈情绪印记的物证；甚至通过他不知用什么方法弄来的、李玄嚣书房里某些私密笔记的临摹本……
那些碎片化的信息，透过“洞察之眼”的残余能力，在林薇的脑海中逐渐拼凑出李玄嚣更加完整、也更加扭曲的内心图景。
冰窖的童年阴影只是开端。之后先帝的忽视、母亲的早逝、权力的诱惑、对得不到的事物的病态执念……如同毒菌般在他心中疯狂滋生。他对苏婉婉的执著，早已不是少年慕艾，而是一种“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我若坠入黑暗那所有人都要陪我一起腐烂”的极端占有和破坏欲。
【系统……能量……低……警告……锚点……动摇……】脑中的杂音变得越来越微弱，断断续续，像是风中残烛。
但它仍在苟延残喘，并且仍在试图影响她，时不时用微弱的电流刺痛她，灌输着【拯救他……否则一起毁灭】的念头。
林薇忍着不适，将所有的情绪——对李玄嚣的愤怒、对系统的憎恶、对裴清和苏婉婉的担忧，全部倾注到了笔端。
她不再需要李玄嚣提供画纸和颜料。裴清为她准备了最好的工具。
她开始画。
画那些冰冷的、雕刻着扭曲神魔的冰鉴，画黑暗中蜷缩的幼小身影。
画他如何用甜蜜的笑容掩盖算计，用温柔的话语布下陷阱。
画那些因他一句话而家破人亡的小吏眼底的绝望。
画裴清在暴雨中巡视灾民时挺拔却疲惫的背影，与李玄嚣在温暖王府中醉生梦死的对比。
画苏婉婉收到他送的、沾着无辜者鲜血的珠宝时，那不自知的恐惧。
她画得酣畅淋漓，画得咬牙切齿！每一笔都是控诉，每一抹色彩都是审判！
她不知道这些画有什么具体作用，但她相信裴清。她要将这些情绪，这些真相，这些力量，通过画笔，彻底释放出去！
【不……可……逆……】系统的杂音在看到她一幅比一幅激烈、一幅比一幅直指核心的画作时，发出了最后的、绝望的嘶鸣。
最后的时刻，终于到来。
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别院的门被急促敲响。
裴清一身水汽地站在门外，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和……决然。他手中拿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
“宫里消息，”他声音低沉，带着雨水的冷意，“皇上下旨，彻查宸王李玄嚣所有罪证，即刻圈禁宸王府，听候发落。”
成了！皇帝的耐心终于耗尽，或者说，压力终于达到了临界点！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还没来得及感受喜悦，脑中那原本已微弱至极的系统杂音，陡然变得尖锐无比，像是垂死野兽的最后嚎叫！
【锚点……丢失……任务……彻底失败……执行……最终清除程序！！！】
一股毁灭性的、并非针对她□□的、而是直冲她灵魂本源的恐怖能量，猛地从她颅内炸开！那不再是电流，而是某种规则层面的抹杀力量！
“啊——！”林薇惨叫一声，抱住头栽倒在地，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扔进了粉碎机，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
“崔姑娘！”裴清大惊失色，立刻上前扶住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林姐姐！”苏婉婉的惊呼声也从旁边传来。她一直陪着林薇，此刻竟也仿佛被无形力量波及，痛苦地蹙起眉，心口处，一点微弱却纯净的白色光晕不由自主地逸散出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裴清看到林薇痛苦的模样，感受到那股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他想也没想，猛地将一直握在手中的那卷明黄圣旨——那代表着此世间皇权正道、律法公正的终极裁决——重重按在了林薇的额头上！
同时，他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苏婉婉的手，将她那缕逸散的、代表着至纯善念的白色光晕也引导了过来！
金色的皇道正气、白色的纯净善念，以及裴清自身那磅礴青色的浩然之气，三股力量在这一刻，因着最强烈的“守护”与“公正”的念头，奇迹般地交融在一起，化作一道温暖而强大的光柱，猛地灌入林薇的眉心！
【不——！！！】
系统发出了最后一声极其短暂、充满难以置信惊骇的尖啸！
那恐怖的抹杀能量，在这股融合了此世正道、至善、守护三种本源力量的光柱冲击下，如同冰雪遇上烈阳，瞬间消融、崩解、蒸发！
林薇脑中那持续了不知多久的杂音、刺痛、压迫感，在这一刻，彻底、永远地消失了。
一片彻底的、宁静的、温暖的空白。
她瘫软在裴清怀里，大口大口地喘息，浑身被冷汗湿透，却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仿佛一座压在她灵魂之上、背负了太久太久的大山，终于被彻底移开。
窗外，暴雨依旧滂沱，雷声隆隆。
但屋子里，一片寂静。
苏婉婉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心口，又看看裴清和林薇。
裴清缓缓收回圣旨，他的脸色也有些发白，额角沁出细汗，显然刚才的举动也消耗巨大。他低头看着虚脱却眼神清亮的林薇，长长地、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结束了吗？”林薇轻声问，声音沙哑。
裴清郑重点头，露出一丝疲惫却真心的笑容：“嗯。结束了。”
他看向窗外电闪雷鸣的夜空，语气沉静而有力：“他的时代，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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